這是一家裝潢富貴華麗的高端旗袍鋪子,也是整個華平名氣最大的一家,來這兒光顧的都是有錢人家的太太小姐們。
老闆是個出了名的欺軟怕硬的主兒,此時此刻臉上賠着笑,小心翼翼地戴上真絲手套生怕碰壞了一根兒線地拈起檯面上一件暗紋天蠶絲旗袍,秉着呼吸摺疊好,跟送祖宗一樣遞到一名青年人面前,語氣爲難道:“霍少爺,求求您別難爲我,別難爲我啦!”
被叫霍少爺的青年聞言就擡起了頭,語氣十分激動:“爲什麼!?”
許是太激動聲音有些大,讓在店鋪裡頭的不少太太小姐們向他投來了驚詫的目光。
那些個目光投來時無一例外地帶着厭煩,可當看到青年的那張臉時,一個二個怒氣全消。
因爲這張臉的主人生得實在是太精緻了。
用精緻這個詞形容一個男人不合適,但卻找不出第二個詞能形容眼前的這個男人了。
他的五官是柔和的,拆開來看或許不是最好,但湊到一起簡直就是恰到好處。
青年看旗袍店老闆爲難的臉色始終沒有鬆懈,還是不甘心:“我可以多加錢的。”
“不是啊霍少爺。”
老闆看着青年不死不休的模樣心道今天就不該開門!
這霍笑是霍司令的親兒子,此時他帶來的旗袍不消想就是他母親霍太太的。
除了霍太太,沒幾個買得起這般好料子,霍司令家底豐厚,這霍太太的旗袍向來是流行樣式,過時就扔,一年四季不帶個重樣兒的!
霍少爺既然拿這件兒來修補,說明是霍太太心尖兒上的物件。
霍太太向來挑剔,尋常玩意兒入不得她的眼。
倘若修得不滿意,回頭她上霍司令那兒告上一狀,按照霍司令那疼老婆的勁兒還不得掀了他這旗袍店?
“霍少爺呀!”老闆越想越頭皮發麻,霍司令那個炮仗脾氣發起火來那可是六親不認的,再一次將霍笑推過來的燙手山芋給遞了回去:“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
是店鋪存亡和命的問題!
霍笑又不是傻子,更不像他那個司令父親一樣蠻不講理,見老闆拒不接收,只能放棄,抱起檯面上的旗袍就往外頭走:“行吧。”
出了裁縫店,一直蹲在大街旮旯裡頭等着的一輛黃包車就“叮鈴鈴”撒丫子拉到了霍笑面前,拉黃包車的是個身板兒瘦小但十分結實的年輕人,身上的衣服洗得泛白,打着針腳歪歪扭扭的補丁,光看,就知道是貧苦出身。
此時此刻看到霍笑走出來又神情沮喪,就知道霍家少爺一定又碰壁了:因爲這已經是最後一家了。
華平最響噹噹的高端旗袍鋪子籠統就那麼五家,這一家是因着老闆品德不大好,霍少爺纔將其放在最後一位的。
“霍少爺。”
反而這個霍笑,雖然是軍閥公子,可是涵養極高,脾氣也不像霍司令,待人彬彬有禮的,華平人都知道。
所以黃包車車伕在面對霍笑時並沒有產生排斥,反而客氣:“我們走着?”
霍笑悶悶地“嗯”了一聲,上了黃包車打算開口問別的,就聽年輕人說:“霍少爺,我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霍笑有些好奇地挑了挑眉道:“嗯?你說。”
年輕人放緩了速度,朝着公館的方向拉着:“連這幾家店鋪都不敢接您的生意,更別說其他小店了,整個華平,誰敢開罪霍司令啊!?這也開罪不起啊!萬一霍司令怪罪下來,誰還有得活?”
霍笑沒接這句話,因爲黃包車車伕說的都是大實話,所以他並沒有生氣,而是沉默了片刻,用充滿歉意的口氣對着那名還在兀自說個不停的黃包車車伕道:“抱歉,給你們造成困擾了。”
黃包車突然抖了一下,顯然是因爲車伕沒有想到像霍笑這樣的大少爺會給像他們這種在底層討生活的人致歉。
但是霍笑不知道,他扶着因着顛簸下意識抓住的車檔:“你不舒服嗎?”
“那個,霍少爺……”
黃包車車伕撓了撓頭,他原本不想說,怕惹事兒,本就輪不到他這種人來發言,可這霍少爺真的是個好人。
他猶豫了一下:“要不我拉您去爛尾街看看去?”
“爛尾街?”霍笑聽到這個名字頓時疑惑起來了:“什麼爛尾街?”
“爛尾街就跟這條街的名字一樣,很爛很窮。”
黃包車車伕沒讀過書,沒文化,儘量說得詳細讓這位大少爺能夠聽得懂:“只不過這爛尾街裡頭住的全都是些手藝人,這些手藝人個個身懷絕技,要我說,那幾家鋪子的高級裁縫到這街裡頭來怕是比不過幾個,他們這些人只是沒有錢盤鋪子,要不哪兒能輪得到他們!”
霍笑靜靜地聽着,並沒有質疑黃包車車伕的話,他不戴有色眼鏡看人,而且這說的是實話,真正厲害的人物正出在民間。
霍笑正了正身,說:“你繼續。”
得了霍笑迴應的黃包車車伕更來勁兒了:“不是我說,這些人手藝雖然好,但沒名氣,接不到好的生意,沒準兒霍少爺到那兒去有戲,退一萬步說,人家不接,霍少爺有錢,凡事就有商量的餘地嘛!”
黃包車車伕扭頭去看霍笑臉上的表情,問他:“霍少爺,您說是吧?”
霍笑的臉上表情看得出是在贊同這句話,於是黃包車車伕重新擡起車,問:“霍少爺,咱走着?”
“嗯,走罷。”
“小心着嘞!小心着!”
因着天色已晚,街道上已經看不清,爲避免撞傷行人,黃包車車伕一路拉一路喊,拐彎兒處“叮鈴鈴”拉幾聲兒響鈴。
在第六個響鈴結束後,黃包車四平八穩地被車伕放了下來:“霍少爺,到了。”
霍笑低着頭,從牛皮錢夾裡頭抽出一張鈔票,遞給車伕,他知道車伕找不起,而自己也沒有比這數額還小的錢了:“不用找了,就當謝謝你領我來這兒。”
見黃包車車伕面色爲難,顯然是覺得這樣不合適,又說:“你都拉了我五家了。”
又示意他看看沒幾輛黃包車在跑的四周:“天色也這麼晚了,就當我謝謝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