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出這句話以後,二長老在沒有了言語。
眼睛盯在孟天機再看,完全屏住了呼吸。呃……貌似靈魂體沒有呼吸來着。
目光中,孟天機溫和如玉的臉上,突然蒙上一層陰翳,陰翳擴散,像是墨汁滴在了白紙上,一張臉迅速變得猙獰起來,像厲鬼一樣可怕。
“啊!”
從未見過孟天機露出這樣表情的二長老一聲尖叫。
不是他心境不沉穩,而是孟天機這個變化是在太可怕,太可怕了。
要是別人,別說是臉色變得猙獰,就算直接在二長老眼前變成了地獄裡的勾魂夜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孟天機不一樣,從小到大,他臉上從來都是淡定與從容,就算髮怒,怒不可遏,也最多隻是皺皺眉頭,不痛快的咳嗽一聲。
當初孟天機的母親,因爲丫鬟的身份,被族人欺辱慘死之日,孟天機也只是痛心的臉色蒼白,卻不像今天這如厲鬼般一樣陰森。
開天闢地頭一遭,二長老以爲他一輩子都不會見到孟天機怒髮衝冠的模樣,竟是沒有想到在今天,在他即將魂飛魄散之日,竟然發現原來孟天機還能露出這樣可怖的表情。
“此話,休要再提,就算你死了,去到陰曹地府也不準再提。”孟天機語氣冷漠,那種冷漠下掩蓋的滔天憤怒,幾乎要壓印不住爆發出來的凜然殺意,讓二長老明白,他錯了,錯的一塌糊塗。
這一生,乃至下一生,甚至生生世世,二長老都不會再去挑起孟天機的禁臠,不會試圖窺探他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良久,良久。
孟天機終於將表情緩緩平復下來,只是太陽穴,隱隱還是可以看到幾條細小的青筋鼓動。
“你去吧……不過,在這之前我可以告訴你另外一件事,算是我對你的補償。”
孟天機終於完全的平復了心緒波動:“我與太虛宗聯盟是爲了我們血神堂,我不想血神堂始終只是一個隱藏在陰暗角落裡的地下勢力,一個純粹的殺手組織。就像老鼠一樣,終日不見天日。
哪怕血神堂已經成爲東域公認的第一殺手組織,勢力位列東域全部宗門公會組織的前三甲,可他始終還是一隻老鼠,充其量是一隻強壯的老鼠。
所以我希望血神堂能夠改變現狀,能夠見到日光。而這一切都需要我將現在還是分崩離析的血神堂打造成爲鐵桶一塊,還有讓他真正具備問鼎東域第一的能量。
言盡於此,你可以安息了……”
“多謝堂主。”
“波。”
一聲響,二長老殘影徹底煙消雲散。
自始至終這位實力強絕的長老,始終對孟天機保持發自內心的尊敬。
哪怕是他死了,也始終只是在自責自己沒能夠將孟天機交代下來的任務完成的更好。
無怨無悔,
孟天機,究竟有什麼樣的人格魅力,能讓一位頂尖強者在臨死的時候,還能做到這種地步?
…………
萬金拍賣場,天字包廂。
“會長大人,學生前來請罪。”
林超垂手站在廢墟的外面,哪怕那一山門已經沒有了,他依舊不敢越雷池半步。
“滾進來。”
防禦結界之中,傳來寧天涯震怒的吼聲。
林超低着頭,看不起的他臉上表情,只能聽到一聲嘆息在內心深處響起。
打從結識寧天涯以來,這位老人無論是品德節操,又或者憂國天下的情懷,都讓林超發自內心的尊敬。
寧天涯對他更是可以說百般照顧,到了連上官屠神都嫉妒的發狂的地步。
但就是面對這樣一位老人,一位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老人,林超還是利用了他。
利用了寧天涯的聲望,領用了他的實力,利用了他一顆熱騰騰的超然的心。
這種利用,罪無可恕!
至少,在林超看來是這樣的。
兩人誰都沒有先開口,包廂裡一片死寂。
結界散發着淡淡熒光,上面蓋滿了斷裂的木頭,還有灰塵。
兩人就這麼站在結界的下面,投射下來的一片片虛影落在兩人身上,將他們的的身影襯托的忽明忽暗,盡是斑駁。
沉悶了許久,終於是寧天涯壓抑不住胸膛怒火,率先開口打破了僵局:“林超,你好啊,你很好。真不枉老夫如此信任你,栽培你?
你竟然將老夫當成傻子一樣的玩弄,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了,老夫沒讓人這麼愚弄過。林超,你對得起我啊?
哈哈……不愧是守護我東域的天才,你真是對得起我啊?”
寧天涯的手都在顫抖着。他對林超真的是盡心盡力,說是像親孫子一樣愛護,也未嘗不可。
但眼下……
被親孫子利用,寧天涯心中能好受嗎?
要是旁人也就罷了,大不了一巴掌給拍死,可是林超呢?
寧天涯氣得幾乎發狂,忽然一聲大吼,像是要把肺都一起給吼出來:“林超,你他媽怎麼就不去死呢!”
“轟。”
結界猛然爆開,狂暴的氣勢如雷霆般向着四面八方轟飛而去。
一位玄形階強者的怒火有多麼的恐怖?
以兩人爲中心,凡是被氣勢波及到的地方,地面無論是地板還是樓梯欄杆盡是在風暴之中絞成了粉碎,然後隨着風暴向更遠的地方飛出去。
一股恐怖的能量沖天而起,直接將頭頂的房樑撞斷,整個拍賣場一震劇烈的搖晃,房頂瓦片,斷木紛飛之際,已經豁開了一個三米大小的窟窿。
但即便如此,寧天涯和林超的身上,卻毫髮無損。
甚至,在能量風暴波及到林超的時候,寧天涯幾乎下意識的一揮手,將那些能量散去。
寧天涯下意識的舉動,讓林超心如絞痛。
他死死的咬住嘴脣,殷紅滲血,卻不讓眼框裡打轉的淚水落下來。
林超百口莫辯,他卻是利用了寧天涯而且當着寧天涯的面堂而皇之的利用。
他真希望寧天涯能在暴怒之下衝上來罵他打他,哪怕是打死他,林超都決計不會反抗不會還手。
但寧天涯沒有,儘管他氣得渾身都在顫抖,氣得一口逆血衝到喉嚨口又被他硬吞了回去,他依舊沒有打林超一個耳光,沒有打他的心思。
最讓人羞愧欲死的是,在傷害加身時,寧天涯下意識的舉動是先保護林超,然後在去想到自己。
試問,這樣是自己如親生孫子的一樣的老人被自己利用了。
以林超的性格,他心裡會好受嗎?會嗎?
但林超只能強忍着,哪怕心頭滴血,也垂着頭一言不發。
他不是不想爲自己說些好話,也不是不想寬慰寧天涯講事實擺道理。
至少,林超此前列數孫家的一樁樁罪證就是一個最有說服力的說法。
他可以說自己是爲了懲惡揚善,也可以說這才拍賣得來的錢自己一分不要全部捐贈給貧民窯的孩子。
甚至可以說,天下勢力哪一個屁股底下是乾淨的?
我林超,在這濁世之中建立屬於自己的組織,爲東域建立一個法紀嚴明的執法機構。
但這一切說辭,此刻都開在了林超的喉嚨裡,像是一塊大石頭,無論如何也吞不出來。
在這位是自己如己出的老人家面前,一切的說辭,一切的理由都顯得那般蒼白無力、
所以林超一言不發,低着頭,自己承受那如簽到穿心般的劇痛。
或許,用痛苦來抵消痛苦,是林超唯一減輕痛苦的辦法。
寧天涯臉上盡是一片心痛,他揚起臉龐,蒼老的臉上像是一瞬間老了幾十歲,皺紋更深了,一條一條爬過整張臉,像是即將枯死的老樹皮。
終於,寧天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一滴渾濁的老淚從眼眶滾落,淌過皺紋叢生的臉頰,像是流淌過一條條蜿蜒崎嶇的河道。
然後吊在寧天涯的下巴,一滴晶瑩,在搖搖欲墜之中無力的墜落。
“滴答。”
淚水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瓣。
寧天涯低下頭,像是失去了生機一樣,腦袋掛在脖子上,一個低頭的動作他的腦袋竟然落下去,彈起來,落下去、在彈起來。
渾濁隱隱淚花閃爍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林超臉上。
那是一種心痛,痛的靈魂都在痙攣的痛,那種痛,讓林超頭埋得更低了,胸腔裡像憋了一團悶氣,壓抑,讓林超喘不上氣來。
“林超,我只想問你一句話,問一個讓老夫知道這些日子對你的栽培,對你的愛護,對你的用心是不是都只是老夫一廂情願的廢話。”
寧天涯無比心痛的看着林超,他的一手在顫抖,很大頻率的顫抖。
他臉上的皺紋也在抽搐,像是蠕動的蚯蚓,看得人心驚肉跳。
在寧天涯的目光下,林超終於擡起頭來,他通紅着眼眶,但裡面已經沒有了淚水。
林超依舊死死的咬住嘴脣,他知道寧天涯問自己的那一句話是什麼,正因爲知道,所以林超更加的心痛,一顆心像是被放到了烙鐵上煎熬。
寧天涯顫抖的開口了,他像是用盡了全身所有力氣,卻無比虛弱,氣若游絲的問了一句:“林超,你如此利用老夫,可曾後悔過嗎?”
PS:這一章,說實話我動筆的時候,很猶豫非常的猶豫。甚至在寫出來的一剎那,內心還在矛盾和彷徨之中。
或許這一章在其他玄幻小說裡,很少出現也很難出現,因爲觸犯了某些忌諱。
但當我打出這一段文字的時候,我決定了。這一章,出現是必然的。他的存在或許對整本書而言,不算什麼,更談不上作爲整本書的靈魂。
但是就我個人而言,他是我的精神支柱!
有些感覺,我沒辦法明說。希望大家不會對這一章有太大的惡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