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依舊是那座東宮,威嚴雄偉而又氣象萬千,可在司禮宦官高大成看來,卻與往日大不相同了,少了些朝氣,多了些沉暮,哪怕那些個冒雪值守的宮位們身形依舊挺拔得很,哪怕往來穿梭的宮女們依舊婷婷嫋嫋,可隱隱間,已沒了往日的銳氣,有的只是種樹木老朽之氣息在宮闕間瀰漫。
太子要不行了!感受着東宮前後的差異,高大成心裡頭不免有些子感慨——從弘玄帝龍潛時起,高大成就已陪伴在了弘玄帝的身邊,大風大浪自是經歷了無數,也看慣了朝堂中的詭異與傾軋,對於潮起潮落的事情本不會有太多的感想,可太子畢竟是高大成看着長大的,對於其即將沒落之結局,高大成內心最深處還是有些子不忍,然則即便再不忍又能如何,此乃帝王家事,高大成不敢也不願沾手其中,所能做的也就僅僅只是感慨罷了,正因着有了這麼份感慨在,高大成才能耐着性子在明德殿中默默地等候着太子的到來,哪怕已足足等了近乎一刻鐘的時間,高大成的臉上也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只是默默地沉思着。
“太子殿下到!”就在高大成想得有些子入神之際,一聲尖細的嗓音響了起來,宣告着太子終於露面了,旋即,面色潮紅還帶着絲氣喘的太子蕭如海在一大羣宮女宦官的簇擁下,從後殿裡轉了出來。
高大成久在宮中,觀顏察色的本事自是高人一籌,這一看太子的模樣,立馬猜出了太子先前究竟在幹些甚子,原本心裡頭尚有的憐憫頓時淡了不老少,暗自嘆了口氣,疾步迎上了前去,躬着身子道:“奴婢參見太子殿下。”
“高公公免禮,來人,給高公公看座。”蕭如海先前牀戰正酣,手下人等也不敢去輕易打攪,一直到其盡了性,這纔將高大成奉聖上口諭前來的消息稟報了上去,儘管蕭如海已是儘快趕來了,可依舊是耽擱了不少的時間,這會兒見高大成給自個兒見禮,蕭如海心中有愧之下,急步走上前去,很是客氣地擡了下手,招呼了一聲,倒也禮數十足得很,多少令高大成心裡頭頗爲受用的。
“殿下客氣了,老奴不敢。”高大成口中謙遜了幾句,後退了小半步,不待蕭如海再多說些甚子,面色一肅,高聲宣道:“陛下有口諭在此。”此言一出,滿殿之人立馬全都跪倒在地,趴伏着,等候高大成宣佈弘玄帝的旨意。
“陛下有旨,有賬冊兩本在此,着太子殿下過目。”高大成一板一眼地宣佈了弘玄帝的口諭,鄭重其事地從邊上小宦官捧着的托盤裡將兩本帳冊取到了手中,平端於胸前。
“兒臣領旨謝恩。”蕭如海茫然不知所措地磕了個頭,起了身,躬着身子從高大成的手中接過了賬冊,只掃了眼封面,面色登時便是煞白一片,哆嗦着手,強撐着將賬冊翻了開來,匆匆地過了一遍,心已是沉到了谷底,嘴角抽搐了好一陣子,這才勉強穩住心神,對着高大成點了點頭,顫着聲道:“有勞高公公了,不知陛下尚有其他交待否?”
高大成雖久處宮中,然則消息卻並不閉塞,蕭如海私底下的那些勾當本就算不得甚隱蔽之事,高大成自是一早便清楚的,此時見蕭如海驚慌如此,哪會不知曉蕭如海在怕些甚子,心中不由地升起了股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慨,緩緩地搖了下頭道:“陛下並無旁的交待。”話說到這兒,明顯地停頓了一下,這才接着道:“皇后娘娘略有微癢,殿下還須早些去問安的好,老奴事情已了,告辭,告辭。”話音一落,也不給蕭如海出言挽留的機會,領着幾名同來的小宦官冒着漫天大雪匆匆便離去了。
氣憤、羞愧、鬱悶,焦急、憂慮等等諸多的情緒參雜在了一起,令蕭如海的臉色由煞白變成了通紅,又由通紅變成了黑紫,整個人如同癡呆一般愣愣地站立着,良久不曾動彈上一下,他不明白事情爲何會發展到如今的地步,也想不出弘玄帝將這兩本截然不同的賬冊交給自己的理由何在,更猜不透自個兒將要面對何等的處罰,可有一點蕭如海是清楚的,那便是這一關怕是不好過了,一想起蕭無畏那廝拿了自己如此多的封口費,還竟然敢接二連三地陷害自己,蕭如海心中的怒氣便一浪高過了一浪。
“蕭無畏,混帳小子,你給孤等着,孤定要扒了爾的皮!”蕭如海越想越是憤怒,不管不顧地將手中的兩本帳冊往地上重重一摔,面紅耳赤地狂罵了起來,那等暴跳如雷的樣子登時嚇得滿殿之人全都跪倒在了地上。
若是發脾氣能殺人的話,蕭無畏只怕早就被分屍了不知多少回了,這道理蕭如海自然是知曉的,只不過道理歸道理,怒火這玩意兒一旦起了,卻是壓也壓不下去了的,這一通火發將起來,足足折騰了近一柱香的時間,生生嚇得滿殿人等全都面色慘白如紙,可也沒有誰敢在這當口上出面勸諫的,也就只能是心驚膽顫地任由蕭如海發/泄個夠了。
大發作了一番之後,蕭如海胸中的悶氣也就此泄去了許多,可問題卻就此冒將出來了——眼前的危難不是靠發脾氣能過的了關的,該如何應對蕭如海心裡頭連一點底氣都沒有,有心找一衆心腹前來商議麼,卻又怕弄巧成拙,畢竟弘玄帝那頭尚未發話,胡亂將此事宣揚出去,只會將問題徹底激化,可要什麼都不做的話,蕭如海卻有沒那個信心,猶猶豫豫間,竟不知該如何方好了,在寬敞的大殿中焦躁地踱來踱去地瞎轉悠了好一陣子,突地想起了高大成臨走時那句頗有些子蹊蹺的話語,眼睛頓時爲之一亮,急促地停下了腳步,一揮手,幾乎是用吼的聲音嚷道:“來人,備車,孤要即刻進宮!”此言一出,滿殿人等自是不敢怠慢,亂哄哄地便忙活開了……
人不能有錢,有錢一準變壞,這話雖慥了些,理卻一點都不慥,這不,剛敲了弘玄帝一回竹槓,蕭無畏如今也算是手裡頭有錢了,於是乎,心病盡去之下,居然連班都不坐了,藉口回家更衣,一溜煙便竄回了項王府,倒沒見其忙着更衣,逛蕩逛蕩地就摸進了瀟湘館裡,招呼着白碧羅,林瑤等幾名紅顏知己這就賞起了雪來,花團錦簇間,其樂融融,美女如雲間,芳香陣陣,又怎個舒爽了得。
既是賞雪,免不得就要賦詩,這等重任自然就壓到了蕭無畏的身上,誰讓他頭頂上有着“無雙詩人”的大帽子來着,按林瑤的說法就是今兒個不寫首好詩出來,蕭同學不但晚膳沒得着落不說,還只剩下打地鋪的份了。
晚飯吃不吃不打緊,打地鋪那可就要命了,雖說只是說笑,可這臉蕭無畏可是丟不起的,不就是賦詩麼,蕭同學旁的不見得有多厲害,說到剽竊名人詩句上,那絕對是這滿天下頭一號的高手,爲了“性福”着想,就算是憋也得憋出點名堂來,這不,蕭同學裝模做樣地踱了幾步,挺胸疊肚地昂軒了一回,算是醞釀足了情緒,這纔不緊不慢地吟道:“新年都未有芳華,二月初驚見……啊欠,啊欠,啊欠……”
得,沒等蕭無畏好生表現上一回,一連串的噴嚏便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噴薄而出,那等失態之狀登時令一衆美女前俯後仰地笑倒了一大片,也就只有白碧羅心細,生恐蕭無畏着了涼,顧不得笑,忙不迭地將身上的狐皮裘襖脫了下來,要給蕭無畏披上。
“沒事,沒事,嘿嘿,一準是哪家妹妹想念着本王了。”蕭無畏本想表現一把,結果居然鬧了個大笑話,饒是臉皮厚,也不禁有些子赫然,這便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諢了起來,此言一出,登時惹得一衆美女們羣起圍攻,要蕭無畏老實交待最近又盯上了哪家的姑娘,鬧得蕭無畏直翻白眼。
一衆姐妹淘笑鬧個不停,白碧羅卻沒參與其中,她是丫環出身,向來就心細,儘管蕭無畏說沒事,可她還是緊趕着令人去取來了厚實的披風,細心地爲蕭無畏穿戴整齊,這才抿着嘴打趣了一句道:“王爺這詩倒是做得好,二月初驚見啊欠,美哉,壯哉!依妾身看啊,王爺今晚怕是隻能打地鋪嘍。”
“就是,就是,姐妹們,今夜可得關好門窗,小心家賊。”
“對啊,王爺,這等時分打地鋪一準恨涼快的。”
“沒錯,該是如此!”
……
白碧羅話音剛落,一衆美少女們全都鬨堂大笑了起來,紛紛跟着出言打趣,一時間鶯鶯燕燕的聲音鬧騰得直上九霄雲外。
汗,一羣小沒良心的,看小爺我咋吃了你們!左右被衆美少女們取笑也不是第一回了,蕭無畏早就皮了,絲毫都不放在心上,嘿嘿一笑道:“本王的詩還沒做完呢,一會兒要是爾等說不好,本王就真打地鋪去,要是誰說了好,嘿嘿,今夜就陪小王逍遙一回好了。”
“去,討厭!”
“討打!”
……
一衆美少女一聽蕭無畏這話說得沒羞沒臊地,全都紅了臉,一個個羞惱地捏緊小粉拳氣咻咻地圍着蕭無畏便是一陣“溫柔”的問候,那個中的滋味麼,也就蕭無畏自個兒清楚了,正鬧騰間,卻見貼身僕人蕭三緊巴巴地跑了來,高聲稟報道:“王爺,宮裡來人了,說是皇后娘娘有口諭給王爺。”
啥?皇后?搞什麼飛機?蕭無畏一聽是皇后有口諭,登時便有些個愣了神,無他,只因皇后王氏從不插手朝政,也從不輕易插手奪嫡之爭,一向有着賢惠之名,蕭無畏與其之間除了逢年過節的問安之外,還真沒有過任何的交往,這冷不丁地聽說王皇后有口諭給自己,還真令蕭無畏百思不得其解的,可這會兒人來都來了,不去領口諭自是不行,蕭無畏也就只是略一楞神,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顧不得再跟一衆美少女們瞎攪合,匆匆更了身朝服,急急忙忙地便趕往前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