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靖,黃河岸邊的一座小軍寨,順平以前,本是赫赫有名的絲綢之路上一座交通樞紐,南來北往的商隊絡繹不絕,算得上西北極繁華之所在,然則自順平亂後,商路受阻,雖不時尚有些能取得朝廷批文之大商隊來往,然則卻早已沒了當初之揮汗成雨之盛況,再加上永靖隔着黃河與燕西對峙,地屬前線重地,民衆大量內遷,原本繁華無比的永靖城就此衰敗了下去,時至今日,已不過是一座不算太大的軍事鎮子罷了,駐軍也就只有少得可憐的一千五百餘人,可近來因着朝廷調集大量糧棉來此,不少的戶部官吏以及大量的民夫便隨之涌到了永靖城,再加上新增的五千守軍,古城永靖再次煥發出了往日的一絲榮光,當然了,戒備的森嚴程度也遠遠高於往日,往常時不時還開放上一回的西門如今日夜緊閉,新任守將程萬泉更是將自己的帥帳都設在了城門樓上,沒有通關文碟,嚴禁任何人靠近城門半步。
西城門上下崗哨林立,巡哨往來不絕,一個個精神抖擻,殺氣迷天,看那一派法度森嚴的樣子,足可見程萬泉對守禦的重視了罷,其實不然,那些事兒全都是副將的手筆,至於程萬泉這個主將麼,也就是貪着城門樓涼爽,纔會將自己的帥帳搬到了樓中,這廝每日裡除了喝酒之外,就是罵娘,其他事兒一概不理。
程萬泉心裡頭很鬱悶,鬱悶得想吐血,在隴州那個破地方當了七、八年的副將已經算是夠倒黴的了,可也怨不得旁人,畢竟自家朝中無人,手頭又沒有拿得出手的功勞,勉強幹着也就是了,這一回好不容易撈到了個剿滅“關中三寇”的大功勞,本以爲再怎麼着也該可以大大地晉升上一步,要不能憑藉此功勞調回京師也成啊,卻沒想到盼來盼去,盼了幾個月下來,好歹算是將兵部來人給盼來了,結果呢,官銜是升了一級,頭頂上的“狀武將軍”的帽子換成了“忠武將軍”,帶的兵也就此多了一倍,可遺憾的是這回連隴州都沒得呆了,直接被打發到了永靖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頭上,這令程萬泉情何以堪,除了將自己灌醉之外,程萬泉實也不知道該找些啥樂子來釋緩一下自個兒的鬱悶之情,只可惜酒入愁腸愁更愁,生生令程萬泉煩悶得想殺人,尤其是這一大早地,又發現酒罈子居然空了,程萬泉大怒之下,舉起空酒罈便要往地上擲去,可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名隊面帶驚惶之色地跑進了城門樓中,氣息不勻地稟報道:“將軍,河對面有動靜!”
“嗯?”程萬泉惱怒地一瞪眼,罵了一聲道:“混帳,慌個甚,看清楚了再報!”
“將軍,隔得太遠,看不真切,可明顯有騎兵在準備渡河。”那名隊正被程萬泉一罵,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緊趕着出言解釋道。
“騎兵?”程萬泉一聽這兩個字眼,宿酒立馬就嚇醒了,顧不得多問,隨手將空罈子往邊上一摔,沒等“咣噹”聲響起,程萬泉人已一溜煙衝到了城碟處,定睛一看,果然發現黃河對岸隱隱綽綽地有大批的人馬在準備渡河,只是相隔得實在太遠了些,壓根兒就無法瞧個分明。
“吹號,全城戒嚴,備戰!備戰!”程萬泉突地想起永靖城中尚存有一萬餘石的糧秣,心中狂振,也不管河對岸渡河的究竟是些啥人,緊趕着便下達了戒嚴令,此令一下,淒厲的號角聲登時便響了起來,城中各處軍營立馬亂了起來,無數官兵穿甲持戈在軍官們的統帶下整隊集結,蜂擁着向各城門飛奔而去,好一派兵荒馬亂之狀。
“程將軍。”就在程萬泉焦躁地打量着河對岸的當口,一聲沉穩的話語在其身後響了起來,用不着回頭,程萬泉便知曉自己的副手林崇生到了,無言地點了下頭,一擡手,指着河對岸道:“林副將,依爾看來,對岸那些兵馬是何來路?”
年初的“關中三寇”一案中,蕭無畏將很大一部分的戰功給了程萬泉,剩下的則全歸了林崇生,原本託程萬泉幫其謀一個隴縣守備的職位,卻不料表功奏章上去之後,林崇生居然意外地被破格提拔爲正五品上的定遠將軍,還成了程萬泉的副將,二者一道被打發到了永靖城中,成了一對難兄難弟。昨夜恰逢林崇生輪值,守了整整一夜,纔剛回營準備休息一下,就被號角聲給驚動了,先前一上了城牆,便已注意到了黃河對岸的動靜,這會兒聽程萬泉發問,遲疑了一下,還是輕搖了下頭道:“不好說,應該不是燕西的兵馬。”
“哦?”程萬泉對林崇生的本事還是挺佩服的——這些日子以來,軍中的事務實際上是林崇生在管着,否則的話,程萬泉哪能有個借酒消愁的機會,這會兒聽林崇生如此說法,程萬泉倒也沒有懷疑他的判斷,只不過心中還是有些子放心不下,這便沉吟了一下道:“城中糧秣不少,小心無大礙,傳令下去,全軍戒備,以防不測。”
“是,末將遵命。”林崇生本就是生性謹慎之輩,自然不會反對程萬泉的決定,恭敬地應答了一聲,接連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指揮着已衝上了城牆的各部佔據城頭各要地,隨時準備應變。
永靖城內兵荒馬亂,可那支渡河的人馬卻是不緊不慢地一撥接一撥地渡着,直到所有的人馬都過了河,這才整了整隊,向着永靖城方向緩緩而來,待得此際,城上的官兵總算看清了來者並非燕西大隊兵馬,而是一支規模龐大的商隊,然則這支商隊居然擁有一支騎兵大隊,這便使得城上官兵好奇心起之餘,卻也不敢完全鬆懈下來,依舊保持着高度的戒備之意。
“汰,城上的人聽着,項王府三王子已到城下,爾等還不快開城門!”緩緩行來的商隊見城門始終緊閉,其中立刻衝出一騎,飛馬趕到了城下,對着城頭高聲呼喝了起來。
“寧隊正?本將在此,小王爺真回來了?”城頭上的程萬泉早已認出了奔到了城下的那名騎兵軍官正是蕭無畏身邊的貼身侍衛寧南,此時一聽寧南叫門,緊趕着從城碟後探出了個頭來,又驚又喜地追問了一聲。
“正是我家小王爺回來了,程將軍,您怎地在此?”寧南先前自是早就看見了城頭上那面“程”字大旗,卻沒想到這個主將會是程萬泉,此時見程萬泉冒出了頭來,還真是被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地便出言追問了一句。
怎地在此?程萬泉自己也想知道這究竟是咋回事,此時被寧南這麼一問,老臉不禁有些子赫然,可在這當口上也不好多說些甚子,擡眼看見遠處緩緩行來的當頭一騎正是蕭無畏本人,程萬泉哪敢怠慢,緊趕着提高聲調下令道:“打開城門,快,打開城門!”話音一落,自己卻迫不及待地衝下了城頭,翻身上了馬背,領着幾名親衛,順着剛打開了一線的城門便衝將出去,縱馬迎上了緩緩行來的商隊。
“末將程萬泉參見小王爺。”程萬泉縱馬衝到近前,一個漂亮的甩蹬下馬,雙手一抱拳,對着蕭無畏便行了個軍禮,高聲參見道。
“程將軍辛苦了,這城守得不錯麼,嗯,法度森嚴,好啊。”蕭無畏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程萬泉這麼個老熟人,還真是吃了一驚,只不過城府深,倒也沒帶到臉上來,只是笑着點了點頭,便算是回了禮,隨口誇獎了程萬泉幾句。
“哪裡,哪裡,末將分內事兒,不敢勞小王爺謬獎。”程萬泉可是將調回京師的指望全都寄託在了項王府這頭上,一心希望蕭無畏能幫着自己說上些好話,此時聽得蕭無畏出言誇獎,趕忙陪着笑謙遜了一番,再一看跟隨在蕭無畏身後的那一撥騎兵胯下全是駿馬,尤其是隊列中近百匹無人乘騎的馬匹更是神駿不凡,忍不住便嚥了口唾沫,緊趕着便恭維道:“恭喜小王爺贏了賭約,大展宏圖可期矣,請容末將做東,爲小王爺賀之!”
蕭無畏多精明的個人,哪會不知道程萬泉肚子裡那麼點小心思,不過麼,知道歸知道,蕭無畏倒是不會拒絕程萬泉的好意,這便笑着點了點頭道:“好,那小王就叨擾了。”
一聽蕭無畏答應了自己的宴請,程萬泉的臉上登時笑開了花,緊趕着一側身,恭請道:“小王爺,您請。”
“程將軍不必客氣,一併進城罷。”蕭無畏哈哈一笑,一擺手,示意程萬泉與自己並駕入城,那等客氣的樣子登時令程萬泉激動得趕緊翻身上了馬背,湊到近旁,陪着蕭無畏說說笑笑地行進了城門之中。
“末將等參見小王爺。”蕭無畏剛策馬行進城門,入眼就見林崇生率領着一衆軍官已在城門附近列隊相迎,不由地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