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未攻下北下城的天佑大軍,此時已經撤軍,狂瀾留下了半數士兵守着據點,帶着剩下的半數士兵撤回了原東疆十城中最大的望北城,同狂颯報告軍情。
天佑軍遠遠行來,井然有序,士兵們的臉上沒什麼特別低迷的表情,全然沒有敗軍之相。
倒是幾個領兵的將領臉上皆帶着鬱色,狂瀾更是眉頭深鎖,與祁迦琉才進城就着急朝着府衙的方向趕去。
兩人兩騎在府衙外停下,狂瀾二話不說就朝裡面衝去。
祁迦琉招呼侍衛牽馬,而後也趕緊跟上狂瀾的步子。
才進了後院,就聽到廂房之中傳來劇烈的咳嗽聲,狂瀾心中一緊,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大。
他一把推開房門,就見狂颯在牀上俯臥着,正朝牀下咳着血。他的頭髮悉數變白,臉色比起之前見到更加難看,已是病入膏肓之相。
“父帥!”狂瀾跑上前,代替一旁照顧他的小斯,輕輕拍着他的背。他聲音顫抖着,看着老父滄桑的病容,心酸不已,“父帥……”
小斯見狀,默然退了下去。
狂颯弱弱擡起眸子,看向他,淺淺抿了下嘴角,將手伸向他。
狂瀾趕忙接過,低下頭,見他的手顫顫巍巍,且十分纖瘦,身上也已經沒有什麼肉了,哪裡還有初見之時的魁梧與威儀?
病痛竟然將昔日的英雄折磨成這般模樣?狂瀾想着,不由咬了咬牙,強忍着不然眼底的淚意涌上來。
“瀾兒,你回來,就好了。”狂颯笑了笑,讓他扶着自己靠在牀板上。坐正之後,又細細打量着他,久久才道,“皇甫岑,很難對付吧?”
狂瀾聞聲低下了頭,心中愧疚,“父帥,對不起,我沒能拿下北下城……”
“不,你不是拿不下北下城,是時機不在我們天佑這方啊!”狂颯說着深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炎閻軍打起仗來,如瘋狗一般不要命,而忽爾赤更是個狂人,我也沒想到他竟然攻不下落雲峽谷。若是他能攻入落雲峽谷,那麼我們北下城拿下才有意義,否則,就算我們勉強攻下了北下城,也只會給鎏宇兩方夾擊的機會,結果就是全軍覆沒。現在他失敗了,我們撤軍也無可厚非。
”
狂颯說着搖了搖頭,臉上只剩下苦笑,“若是再給你點時間,你一定可以拿下北下城,但已經沒有意義了,炎閻大勢已去,只怕我們天佑也……”
他說着心裡又是一陣憋屈難忍,深深的嘆了口氣,跟着一陣咳嗽。
“父帥,別說了!身體要緊。”狂瀾趕忙制止他。
狂颯輕輕壓下他的手,搖了搖頭,“瀾兒,你知道我爲何要讓你回來嗎?”
狂瀾心中咯噔了一下,劃過一瞬不好的預感,“父帥,我……”
見他面露猶豫狂颯明白他其實心裡比誰都懂,只是不願意說罷了。
“瀾兒……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是個心地善良,眼界清明的孩子。”狂瀾說着閉了閉眼,彷彿在回想着他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場景。
那時候,瀾兒大傷初愈剛剛醒來,自己依照計劃前去看他,爲的是讓他先帶入自己是他父親的想法。
他始終不能忘記,瀾兒第一眼看見自己的時候帶着的疏離,以及那藏不住的猜疑之意。
也許他從一開始就明白的吧?他們並非親父子這件事。但是他卻從來沒有說破,依然把自己當做父親來看待,也許這就是自己也把他看作是親子的原因吧?
人的感情本就是難以捉摸的,他們不是父子,卻有着比世間任何父子都更牢不可破的父子情。
但是,這份父子情對於瀾兒來說,卻是一個束縛,一個禁錮真實的他的牢籠。
他大限將至,天佑在鎏宇的氣數也已經盡了,塵歸塵,土歸土,他該留下的,不能帶進棺材裡。
現在的自己,不是狂軍的元帥,亦不是天佑鎮國將軍,他不過是個父親,一個不願對孩子說謊的父親罷了。他已經不想再逼他了。
皇上!請原諒老臣在最後關頭,沒能完成了您交代的任務……
“這些年,你隨我四處征戰,做着你所厭惡的事,心裡一定很痛苦吧?”狂颯見狂瀾搖着頭,不由苦笑,他總是這般替人想,爲難自己。
狂颯抿了下嘴角,伸手將一直放在枕頭下的錦袋掏了出來,遞到狂瀾面前。
狂瀾擡頭看向他,有些猶豫,卻還是接了下來。
在狂颯的注視下,狂瀾緩緩拉開了錦袋的抽繩,取出其中的半塊碎玉,上頭的花紋,似乎是一個文字,但是它殘缺不全,讓他看不清原本的樣子。
這碎玉讓他感覺有些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狂瀾的腦中閃過一瞬刺痛,對過去的未知產生的恐懼,再次襲來,讓他莫名感到害怕,心裡也慌亂了起來。
這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東西又是哪裡來的?!爲什麼?爲什麼……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久違的困惑再次襲上心頭,狂瀾看着手中的碎玉,內心翻涌不已,眼中竟默然落下淚來。
這是屬於“掠”,代表着他過去的玉石,狂颯想着,緩緩開口,聲音又虛弱了幾分,“孩子,我想同你說一個故事……”
狂瀾回過神來,捧着碎玉,臉上掛着淚痕,擡頭睨向他,默然無聲。
外頭,祁迦琉正好到了,見此狀況,二話不說將門帶上,默默退了下來。
纔來到院中,就見天佑的軍師魁遇帶着護衛奪命正好也來了。
魁遇這幾個月在天佑北方與蚩閻軍對陣,也是剛剛纔回到東疆前線。
祁迦琉見到他們倆突然出現在此,他心底暗叫一聲“糟糕”!眉間一皺,被魁遇盯着,頓時只覺頭皮發麻。
“祁將軍怎麼在此?”魁遇開口說道,臉上的笑容陰沉沉的,語調也透着陰陽怪氣的味道。
之前,奪命就是受了魁遇的吩咐,纔將給南宮鼎與南宮鵬兩人的水中下的軟骨散換成了劇毒,因此南宮鼎與南宮鵬二人才死了。
雖說解決了他們天佑的大患,但是爲將者,期以武力同人一較高下。他們以毒害人性命,還是偷偷摸摸做下這勾當,實在是爲人不齒!
祁迦琉性子本就比較直,因此心底對魁遇很有意見。
但奈何他是天佑的國師,現在又是皇上派到狂軍中的軍師,他有意見也只能憋在心底。
祁迦琉直覺他突然出現在這兒,一定沒什麼好事,心裡不想同他多說什麼,但是又不能拒絕他的問話,只能拱手道,“回軍師,元帥身子難受,少帥正在照顧他,末將不便,於是在外等候。”
魁遇眯了眯眸子,回味着祁迦琉的話,嘴角不自覺揚起冷笑,只道,“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