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一輛黃包車跑在鄉間小路上。
張恆坐在車上,手邊放着行李箱。
拉車的是個光着脊樑的中年人,腳上穿着一雙草鞋。
“張老爺,你今天真夠走運的,遇到了我,不然您下午出城,一般人可不敢拉您。”
“怎麼,我的錢不香嗎?”
張恆很是奇怪。
“不是錢的事,是最近鬧殭屍,萬一天晚了沒能趕回來,說不得這條小命就得丟在外面。”車伕回答道。
“殭屍?”
張恆楞了一下。
不會吧,他是來民國賺錢的,怎麼這裡的民國這麼恐怖,還有殭屍出沒,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真的假的,你見過?”
張恆皺着眉頭。
“那哪能見過,見了還能有命在?”車伕拉着洋車,喘着粗氣:“不過有人見過,那臭味,隔着十幾米就能聞到,嚇死人了。”
“是嗎?”
張恆將信將疑。
因爲他聽人說過,民國時期有人藉着迷信,假扮趕屍人來運送鴉/片。
那些趕屍人和所謂的殭屍都是活人假扮的,就連身上的屍臭味也是提前準備好的死老鼠。
所以對車伕的說法,張恆聽三分,信兩分,不敢說不信,也不敢說全信。
“張老爺,大溝鎮到了。”
一路顛簸,一座小鎮映入眼簾。
這裡是民國時期的大溝鎮,陽江張氏一族的發源地。
張恆在縣城的時候已經打聽過了,雖然這裡是平行世界下的民國時期,可很多地方依然對得上號。
比如有大溝鎮,有大溝鎮張家,張家的這一代族長叫張大海。
張恆呢,算起來是張大海的直系後代,要管張大海叫老祖宗。
這一對上,一切就好說了。
“辛苦了。”
張恆從洋車上下來,將一枚袁大頭壓在車上:“這是車錢,剩下的是賞你的,一會去鎮口的茶棚喝口茶,歇歇腳。”
正常來說,十幾裡的路就算坐黃包車,十個銅板《銅元》也就夠了。
一塊大洋,那是100個銅板,能買100斤小米了,可不是一筆小錢。
“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車伕連連道謝,滿心歡喜去了。
有了這一枚袁大頭,回去他就能請翠雲居的劉掌櫃喝喝酒,將家裡的大兒子送去當個學徒。
學徒雖然沒有工錢,但是酒樓管吃管住,隔三差五還能打包一些剩菜剩飯回來,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那是要削尖腦袋的。
“民國時期的大溝鎮,比我想象的還要窮啊!”
進了鎮子。
張恆拎着箱子,先在鎮上轉了兩圈。
大溝鎮人口不少,光是鎮上就有兩萬多人,算上下面的村落能有四五萬。
只是跟富裕沾不上邊,整個鎮子只有一條主街道還算繁華,有些店鋪之類的撐着。
往深處走,越走越窮。
面黃肌瘦的老人,光溜溜的孩子,面帶菜色的女人,麻桿一樣的男人隨處可見。
很明顯,這裡的人連飯都吃不飽。
不過也不奇怪,眼下正逢軍閥混戰期間,袁大頭稱帝和溥義復辟也就前兩年的事。
現在更是鬧騰,連政府都有兩個。
一個北面的北洋政府,一個南面的民國政府。
一大幫軍閥團結在這兩塊招牌下,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城頭變換大王旗是常態。
在這種情況下,一些地方一年能換三四次縣長,今天一個軍閥上臺,明天就有一大幫縣長走馬。
後天一個將軍倒下,他任命的官員又都不做數了。
當官的跟走馬燈一樣的換,各種苛捐雜稅能少了纔怪。
“這裡是張家祠堂吧?”
左拐右拐,張恆終於來到了一個像樣點的地方。
這裡是張家祠堂。
祠堂,代表着宗族臉面。
一個再窮的地方,祠堂也會修的像模像樣,如果連祠堂都破敗了,說明這一支族人距離分崩離析也不遠了。
“後生,你找誰啊?”
祠堂門口有顆老樹,樹下坐着幾名納涼的老人。
“幾位長者。”
張恆先是一禮,然後纔開口道:“晚輩張恆,我父親是往南洋去的張大鮮,幾位應該是張家的族老吧,勞煩向族裡通報一聲,張大鮮的後人回來了,想要認祖歸宗。”
“張大鮮?”
“哎呦,他一走幾十年,音信全無,我們還以爲他死在外面了。”
“什麼死啊,活的,多不吉利。”
“是啊,大鮮的後人回來了,別說這種話,不過大鮮今年應該有六十多了吧,他兒子怎麼看着才二十多歲?”
幾名老人聚在一起嘀咕着。
至於張恆是不是張大鮮的後人,這個倒沒人懷疑。
因爲張恆一身白色西裝,胸掛金錶,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闊少爺。
整個大溝鎮誰家孩子能有這打扮,要不是去南洋發了大財的張大鮮後人回來了,總不能是縣城裡哪家的公子哥,下鄉來拿他們這羣老頭找樂吧。
認祖歸宗這句話,在宗族時代可不興拿來開玩笑。
“張大鮮的後人在哪?”
半小時後。
看熱鬧的人來了不少,正主也終於出現了。
有族老怕張恆不認識,還幫着介紹道:“這位是張大海,張家族長,論起來,你應該叫他堂叔,他是你父親的堂弟,沒去南洋之前,你父親在鎮上和他最親了。”
“堂叔好,晚輩張恆,是張大鮮的兒子,我是老來子,今天剛從南洋回來,是準備來認祖歸宗的。”
對於張大海,張恆當然不陌生。
從現代論,張大海是他的老祖宗,爺爺的爺爺的爸爸。
攙扶着張大海的中年人,張恆就更認識了。
這是他的老老太爺,爺爺的爺爺張振天,張恆在家裡看過他的相片。
當然,認出來是認出來了。
張恆卻不能有任何多餘表情,因爲穿越的事不能泄。
雖然管自己的老祖宗叫堂叔有些彆扭,但是他會慢慢適應,以後在民國世界內,他只能是張大鮮從南洋歸來的後代張恆,自找麻煩的事一點都不能幹。
“張恆...”
老族長連連點頭:“好啊,太好了,大鮮走的那年是光緒年間,當時窮啊,再加上鬧了天災,好多人都餓死了,大鮮心氣足,一咬牙就去了南洋,細算算,一晃四十年過去了,我一直很想他呀。”
老族長好似再和別人說,又好似再和自己說。
說完之後,拉着張恆的手攥得很緊,問道:“你父親怎麼樣了,身體還好嗎?”
按照真實的歷史情況,張大鮮去了南洋之後很快便病死了,更不是什麼富商。
只是礙於當前條件,大溝鎮的人一直沒收到張大鮮的死訊,直到千禧年後,張家組織過海外尋親活動,纔在馬來知道了這段往事。
不過那是八十年後的事了,現在張恆說自己是張大鮮從南洋歸來的後人,根本沒人能夠反對:“堂叔,南洋那邊鬧了瘟疫,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父親臨走的時候,拉着我的手一個勁的對我說,讓我回來,重歸族譜,海外沒有我們的根啊。”
張恆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很快便淚如雨下。
眼看張恆紅了眼圈,張大海自己也哽咽道:“回來好,回來好,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有老族長點頭,剩下的事就好辦了。
首先是住的地方,張大鮮遠走海外之前,將房產送給了族裡。
老房子現在還在,只是年久失修,有點漏雨。
張恆也不嫌棄,找人修一修就能暫且住着,回頭有需要可以再起新房。
下午修房子的時候,是老族長的兒子張振天操辦的。
張振天人到中年,三十出歲,說話底氣十足,聲音比較大。
對於這位長輩,張恆的印象很好。
因爲在族譜的記載中,要不了幾年老族長便會辭去族長的位置,未來會由張振天成爲張家族長,並帶領族人渡過這兵荒馬亂的時代。
在族人口中,張振天這位族長是好的不能再好了,爲人仗義,做事也穩重,最難得的是能把一碗水端平,有俠義之風。
“恆哥,你初來乍到,對家裡的事應該不是很清楚。”
“咱們大溝鎮很大,人口也多,不過大家很齊心,一筆寫不出兩個張來。”
“宗族這邊,現在是你堂叔當家,主事的是大字輩的族老們。”
“再往下,則是鎮字輩,然後是興字輩。”
“看你的名字,應該是沒按照族譜排序,不然你應該叫張振恆纔對。”
“不過這都民國了,也沒那麼講究了。”
“天高地大,振興華夏這個排輩,族裡也有很多人不用,畢竟不好取名。”
一邊修着房頂,張振天一邊和張恆這個小堂弟說着話。
也不知道爲什麼,他看張恆越看越順眼,打心底裡喜歡這個小堂弟。
偏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莫非這就是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