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阿山脈--風靈地界。
這片地界位於太阿山脈中間帶深處,離核心區,不過百餘里距離,周遭樹木較之外處更爲莽蒼,林海中更是霧氣極多。
遮天蔽日的林蔭,潮溼有毒的霧氣,即使在正午時分也擡首不見天日,即使是宗師,乃至大宗師武夫,如若沒人引路,也是相當麻煩。
畢竟此地除卻這險惡山勢外,更多的是毒蟲,更多的是異獸。
危機從不侷限於一處……
只是此時,大片爲乳白色山瘴浸泡環繞的暗綠樹海深處,卻有着一座座淡黑色的宮殿。
後者靜靜坐落於這片山脈深處。
宮殿周遭修築有十餘丈高的淡綠色城牆,其上攀附着一條條淡紅色的藤蔓樹枝。
一朵朵巴掌大小,喇叭狀的小花生長其上。
不時有異蟲鳥獸靠近,小花喇叭狀的口子一下撐開,露出尖銳的利齒。
隨後這些外來雜物,穩穩被這些精緻的喇叭小花一口吃掉。
此時最中心處的一方黑殿,周遭栽有一些五顏六色的花卉果樹,用以調和色調。
宮殿內,無彎彎繞繞,而是一寬敞的大殿。
地面鋪設有黑白兩色交接,如螺紋般的地磚,一根根巨型石柱矗立其中,其上掛有一盞盞黃金怪異獸首。
忽明忽暗的火焰於其中升騰,火光中,逸散出一陣陣淡淡如檀如桂花般的香味。
黑白螺圈最小處,即宮殿最中心處,有一張弦月形黑色圓桌。
弦月內外側,一共有五張淡黑色高大座椅。
其中弦月內側只此一張,座椅較高,背靠石質屏風,屏風內有一株三丈長的翠綠樹植。
枝丫上掛着一枚枚青澀如嬰孩模樣的果實。
累累果實下,高大的座席中,正坐着一人。
其一頭赤發,身着赤色甲蟲外殼般的甲衣,國字臉上,一臉堅毅之色,
只是此時他眉頭緊鎖,顯出如今心境的不平靜。
其爲風靈門當代門主,鬼風,王玉林,這片風靈地界真正的第一人。
弦月外側,四張座席,此時也坐有三人。
這三人分別是身着粉紗長裙,皮膚白嫩,手持白淨玉瓶的美貌女子;粗布麻衣,面色黝黑的農漢男子,以及身着紫青貔貅服飾的中年男子。
三人中,女子爲四大隱族之一蘆氏族長之女,如今蘆家少族長,人稱碧蘆遊影的蘆想容。
黑臉農漢則爲其夫婿,入贅於蘆氏一族,威震益州地界的大俠狂雷修遠伯。
至於紫青服飾中年男子,名爲上官玉,則是受州牧直屬的太阿山脈山虞,總管太阿山脈山林之事,手下有一批山林軍,勢力不弱。
不過往日其一直超然於物外,除了清理獸潮外,受四大隱世勢力供奉外,並不管事。
如今太阿山脈勢力受大變故,其自然也坐不住了,畢竟其這一位置,首要任務便是維穩。
只有穩定的太阿山脈,纔是他想要的,因爲只有這樣,每年纔有源源不斷的山藥靈物送往益州各地,乃至更遠處的顯貴之處。
“上官大人,朝廷那邊的高手還需要多久到來?……這段時日,我等雖步步緊退,但也是勉強喘息,一旦那靈臺魔宗緩過勁,估計就要發動總攻了。
屆時我等三宗,怕是任一脈都無法獨擋。”
弦月內側,風靈門門主鬼風王玉林端坐於座席上,目光看在左側之人,輕輕出聲。
對座的蘆想容與修遠伯聞言並未出聲,只是一同將目光看向上官玉。
這段時日太阿山脈發生了諸多變故。
最惹眼的自然是影樓百惡血魔血手,聯手紫葫惡童大頭等人,大破月影宗落鳳山,真正開始肆意打壓各大勢力,大有侵佔整座太阿山脈之勢。
只是誰料赤縣三大佛脈之一的靈臺宗,突然於太阿山脈顯現佛蹤,
其中諸多高僧似乎實在看不慣其做派,於各地立佛寺與後者抗衡。
在普通武夫看來,這算是大好事,畢竟以那影樓的作風做派,一旦做大,他們必定沒好果汁吃。
而靈臺宗作爲三大佛脈,自古以來便風評極佳,算是上等正派,能爲此出手,自然極好。
可在王玉林,蘆想容等人看來,卻是總算看出影樓之後,那幕後黑手究竟是誰。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們才感到心寒與震怖。
是的,在他們眼中,影樓也好,靈臺宗也罷,分明就是一體。
區別只是前者不分青紅皁白,只爲利益,掃平太阿山脈的各大原生勢力,而後者則持佛鉢濟世,待到前者完事之後收尾,不僅強佔整個太阿山脈,更收穫一好名聲。
類似於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
堪稱陰險狡詐至極。
而他們不是沒有派人暗中宣揚此事,只是剛剛傳播,便被立即肅清,根本無用。
也正是因爲如此,纔有如今他們太阿山脈中,各大聚居地集市下屬勢力,步步緊退,高手頭目消失隱蹤,毫不反抗的決定。
只是現在,境況糜爛得幾乎超過他們的想象。
各大聚居地中,一方掌黑道,一方掌白道,黑白通吃下,那靈臺魔宗幾乎快要將這片太阿山脈牢牢掌控。
最直接的表現便是他們於那些聚居地中開設的商鋪,日銷售額以及日所收靈物幾乎呈腰斬趨勢。
而他們所重點盯防的,影樓的那幾個頭目高手,這段時日也逐漸行蹤詭秘了起來。
讓人有不好的聯想。
“靈臺魔宗……這……我們也沒有證據證明其就與那影樓是一方勢力,只能說這是最壞的結果。”上官玉置於扶手上的雙手,指節不自主用力,皺眉道。
“沒有證據?上官大人一連派出數次使者,想要與靈臺宗會晤,請其出手誅滅收服那百惡血魔血手等人,但哪次不是被左推右推,不肯直面回覆?
至於那聚居地中,所謂靈臺宗與影樓武鬥對決更是可笑,
與我等交手時,前者陰招怪招迭出,與那靈臺魔宗對決,就老老實實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開打前還整一出大師請小心,你覺得沒鬼?”蘆想容冷笑道。
“……”上官玉不知如何回覆。
說實話,他真的不想與那靈臺宗,與其宗內那位交手。
其餘人或者對那位真正實力沒有清晰認知,但他作爲公門中人,有更爲多元的情報源,卻是知道,
那位靈臺佛首,看似年輕,但一身武功卻是深不可測,隱有無可匹敵之意。
他此前進益平城述職時,曾與州府內中一些高官吃酒,席中有人戲言,此人極有可能在整個益州,一身武功都能排入前二十。
而以其天賦才情,日後進入舉州前十也未嘗沒有可能
這等驚世猛人,加上本身心眼又極小,可謂睚眥必報,他實在不願與之對上。
“這段時日州府那邊出了些事,不過最遲半月後,便有大人物過來,屆時我等一齊上門,那影樓之後是靈臺宗也好,不是靈臺宗也罷,一切自會塵埃落定。”上官玉沉默數息,出聲道。
“大事……上官大人指的是天狼軍一事?”
上官玉並不應答,只是繼續道:
“這段時日,既然一宗之力無力硬抗,那便你們三方聚攏,合衆人之力,撐過這段時日便好。”
此話一出,卻是無人出聲。
真正陷入一片安靜。
只有背後屏風中,那株青翠玉樹枝丫受風吹動,葉片搖晃,發出沙殺聲響。
聚攏一處,看似極好,但又該聚攏於何地?
沒人願意自家基業被偷家。
“這需要商議。”終於,作爲地主的王玉林緩緩出聲,說着看着空着的座席,忽地道:
“南丹那傢伙說要遲一些到,爲何還不至?”
“可能是害怕吧,這傢伙很是膽小,一見事情不妙,便窩在他那毒谷中,不敢外出。”蘆想容回答。
“那聚攏聯合之事,等他來了再談?”婦人素手將額前細發拂過而後,看着上官玉,溫聲道。
“這……那個……現在談也行。”
這時,門口突然出現一個揹着箱籠的青衫年輕人,其緩步走到大殿中心,看着衆人,面露訕笑。
隨後坐到空着的席位上。
原本想要拖延決定的婦人表情不由一滯,“來了啊,來了,現在談也行。”背後說人壞話,被人逮到,她有些尷尬。
上官玉卻是不管這些,當即道:
“來了就好,你們說的也有道理,與其被各個擊破,不如聚攏共守,我看你們三家,根基最厚者要屬藥王谷,如此那便帶領各自門人,入駐藥王谷,靜待半月後便是。”
他這是直接站在最客觀的角度。
只是其餘人聞言卻是眼神各異,甚至就連纔來的南丹也有些糾結,面露覆雜之色。
“見小利而忘命,幹大事而惜身,月影宗前車之鑑可還在那,諸位難道還不明白人在地在,人亡地失的道理?!”上官玉見此眉頭皺起,忍不住怒聲道。
“上官大人所言極是,那靈臺魔宗勢力之強,單憑我等一家,即使有憑藉地利,也難以抵擋。”
其餘四人見此,終於點頭,王玉林輕聲嘆息。
他們有死士曾在事後前往落鳳山,冒死打聽情報,發現那高聳險峻的落鳳山,直接被拍落整截山頭。
這個級數的偉力確實恐怖。
“也好,小毒醫那藥王谷,無論是蛇窟與毒花陣,確實有幾分門道,屆時我等一齊,衆人合力,加上上官大人統帥全局,
就算是那靈臺魔宗之首,那位魔佛當面,我等也有一戰之力!”蘆想容嬌媚的面容浮現凜然不屈之色,冷聲道。
一旁南丹聞此卻是欲言又止,整個人動來動去,好像有些坐立不安。
“屆時老毒醫你可要好生安置幾處場所,我等門下人可不少。”王玉林也笑道。
南丹尬笑了幾聲,沒有說話。
“此事有勞南丹兄了。”狂雷修遠伯最是有禮有節,沉聲恭道。
只是前者依舊訕笑着一邊點頭,一邊視線飄至門口處。
“對了,南丹神醫,不知你意下如何?”這時,上官玉忽然道。
他這是流程性詢問。
“我覺得……”南丹聞言急忙回過頭,作深思狀,隨後緩緩出聲:
“我覺得的話,我等說實話沒必要反抗,其實早點臣服……或許要好些,
畢竟我不覺得反抗有用……”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事情就這……嗯??”上官玉話說到一半,突然愣住,猛然轉過頭,死死看着眼前的青衫年輕人。
“祝南丹,你剛剛說什麼?!!”
他全然沒想到,對方會說如此混賬之話
“對啊,老毒醫,你什麼意思?臣服?你莫非以爲對方會善待我等?”
“老毒醫,我看你是搞毒把自己毒糊塗了!”蘆想容等人同樣色變。
“不……不是,我只是想爲大家尋一條退路,你們不知道我等真正需要面對的是什麼?”祝南丹原本還有些糾結,但說着說着,卻是越來越理直氣壯。
他面露崇敬之色,“我就實話告訴你們,那影樓之後,的確是靈臺佛首,清涼大師,
大師宅心仁厚,我等只要好好臣服,好好配合,必定無事,而且說不準,這還是好事,因爲我有隱秘消息,
那靈臺宗的清涼大師,不久前剛好神功大成,日後即使一統江湖,千秋萬代也不是難事,在這亂世中,有此依靠,這不是好事?”
衆人聽着,並沒有將其打斷,只是目光越來越冰冷。
“看來老毒醫你是已經真做出決定了。”王玉林輕聲嘆息,活動着身子,赤色甲衣哐當作響。
“上官大人如今應當知曉,我等並沒有說錯了吧,所以現在,大人還在猶豫?”他眼珠轉動,目光落在一旁面色複雜的上官玉身上。
“我……我知道了,我會以風翊傳訊,再加派高手前來,並且加快速度,儘量在七日內趕到……”上官玉同樣輕聲嘆息。
“有勞上官大人了。”王玉林微微躬身,隨後看着一旁的老毒醫祝南丹:
“七日時間嗎?還是……”
“還是有些太長了。”
忽地,弦月黑桌上,光影開始模糊,空氣驟然扭曲成漩渦狀,一隻腳從中伸出,一下踩踏其上。
“我原以爲今日能一齊解決……沒想到居然還要再等七日時間……”
來人身着金線黑色袈裟,柔順黑髮披肩,擡起頭,光線正好落於臉上,那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蒼白臉龐。
深邃的雙瞳漠然,其內瞳孔分裂成勾玉狀,緩緩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