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此鬼毛非彼鬼毛
晌午時分,太陽照得人渾身暖洋洋的,在這隆冬的山崗上,西北風也悄悄地躲在草叢裡睡起了懶覺,鳥兒也倦了,兔兒也乏了。
特戰隊的小夥兒們,渾身的精神頭兒被暖陽曬成了汗,曬成了氣,不知不覺的全都揮發了。
大壯是機槍手,沒有監視任務,再說了,晚上月鬆讓他陪着歪把子守了一夜,一大清早又這麼靠着雙腿狂奔了四五十里地的山路,這會兒早熟睡入夢了。
這可饞壞了趴在大壯身邊的歐陽秋月,歐陽這小子,把狙擊步槍架在山樑上的一塊土疙瘩上,眼睛喵着山下的路,看着看着,就感覺蜿蜒得像蛇的路,慢慢地開始扭起腰來,爬呀爬呀,一點點地靠近自己,眼皮不由自主地閉呀睜呀地睜呀閉呀地打起架來。
慢慢的,慢慢的,歐陽的的眼睛終於合到一起了。
“狙擊手,就是要能忍,能忍飢耐渴,能忍蟲蛇叮咬,能忍火燒水澆,能忍寂寞,忍瞌睡……”隊長訓練時的話在耳邊響起,歐陽驀然睜開眼睛,還好,沒被隊長髮現,要不,繞着這山崗跑上五圈,可夠喝一壺的。
歐陽看了一眼躺在身邊抱着歪把子機槍睡得正香的李大壯,氣不打一處出,伸腿踹了大壯一腳,嘿,這小子,眼都不眨一下,哼都不哼一聲,照睡不誤。歐陽恨得牙彎彎的,無奈,只好揉揉眼睛,繼續盯着路面上無聊的看着。
鄧鳴鶴小睡了一會兒,醒來了,伸頭看了看路面上,鬼影都沒有一個,又縮回頭,把衝鋒槍往頭上一枕,躺在地上,百無聊奈地從地上扯了根草,放進嘴裡嚼啊嚼喲慢慢嚼啦。
唐四倒是不寂寞,把衝鋒槍往身邊一擱,拿着自己的竹笛,一個人津津有味地吹着自己無聲的笛曲。鐵蛋在一邊呆呆地看着唐四那陶醉的樣子,張着大嘴直流哈喇子。草根兒從地上撿了顆石子,一石子砸中了鐵蛋的頭。鐵蛋摸摸頭,四下裡瞧瞧,都一本正經的,看都沒人看他一眼。鐵蛋乾脆也不看唐四吹笛了,抱着擲彈筒就地睡覺做夢娶媳婦去了。
永遠都是那麼冷靜的常超把狙擊步槍架在草叢裡,雙眼緊盯着路的遠處,就他這能耐,就是四百米外的一隻蒼蠅飛過,怕是都能讓他分出個公母來。
彪子忍耐不住,貓着腰悄悄跑到月鬆身邊,說:“隊長,這東洋兔子還來不來啊,不來早打個招呼啊。”
月鬆又在玩他抽菸的把戲,一支菸,從嘴邊拿到手邊,又從手邊丟到空中,再用嘴接住,雙脣一交錯,煙不見了,全沒進嘴裡了。月鬆看都沒看彪子一眼,繼續有滋有味地玩着自己的煙把戲。
“嗯——”彪子長哼了一聲,又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了。
夕陽已西下,倦鳥已歸巢,餘熱消散,寒氣漸臨。西北風又刮起來了,枯草叢又瑟瑟地唱起來了,光禿禿的樹枝也在“咯吱咯吱”地和鳴着。
在這寂寞冷夜裡,鐵蛋顫抖着雙手捧着一個硬邦邦的鍋灰饃,就着軍用水壺裡冷冰冰的山泉水,啃幾口,喝一小口,寒氣就從肚子裡慢慢升起,一點點地,浸透了全身的每個毛孔。
鄧鳴鶴的上下兩排整齊的牙啊,“噠噠噠”地瑟縮瑟瑟縮縮。
“隊長,聽說喝口枝江燒春,身子就暖和了,是嗎?”唐四鐵青着臉,不停地吸着鼻子,擤着清鼻涕說。
“美得你,還枝江燒春呢?要不給你來個熱被窩?”大壯雙手揣在衣袖裡,小聲地說。
鄧鳴鶴把他心愛的大刀往地上一插,說。“是啊,被窩裡還睡着個小媳婦呢,呵呵,怎麼?不服氣?”
“隊長,要不,我去撿幾根樹枝來,咱們生堆火?”鐵蛋問月鬆。
“都給我趴着去,鬼子的特種部隊,那不是乏乏之輩,越是夜黑風高,越是手腳凍僵,越是他們容易出現的時候,啥叫‘針尖對麥芒’,就你們這樣,還特戰隊呢?去去去,趴着去!”月鬆半躺在地上,伸腿照着鐵蛋的屁股蛋子踹了一腳,說。
下半夜的時候,風月刮越起勁了,草叢樹枝被風吹動的聲音也越來越大,月鬆要求全隊睜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一有異動,馬上相互提醒。
天已經矇矇亮了,還是一個鬼子球毛都沒有。疲憊和寒冷無情地折磨着特戰隊的小夥子們。
彪子實在是忍不住,跑到山樑後一個背風的山窩裡,小步慢跑起來。就連月鬆也有些忍不住了,幾次都差點點燃了手中的香菸。
就在此時,隊中最冷靜的常超忽然豎起了手掌,並小聲地說:“有情況!”
月鬆雙手往下一壓,示意特戰隊全體趴下隱伏。
幾十雙眼睛同時觀察了十幾分鍾,可一直沒有發現任何異動。大壯輕聲地對常超說:“你是不是看花眼了?哪兒有啥情況?”
常超也沒理睬大壯,卻“嘩啦”一下拉開了狙擊步槍的槍栓,眼睛專注地通過狙擊鏡緊盯着山路轉彎處。
忽然,從轉角處出現了三四個端着步槍的人。月鬆通過狙擊鏡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幾個人穿的是新四軍的軍裝,可月鬆仍不敢大意,鬼子裝扮成新四軍偵察作戰也不是第一次了,再說了,自己不是也多次裝扮成鬼子去完成任務嗎。
月鬆小聲命令道:“全體所有,準備戰鬥!”
這時,轉角處又出現了四五個穿着新四軍軍裝的士兵。
大壯不解地問:“這不是新四軍嗎?還準備什麼戰鬥啊?”
大壯話音剛落,轉角處出現了幾匹馬,馬背上馱的全是糧食。接下來出現了更多的人,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正在往山上轉移的羣衆。
“瞧,肯定是新四軍在護送羣衆往山裡轉移,瞎子都看得出來。”大壯得意洋洋地說。
嘴裡哈着熱氣的彪子敲了一下大壯的頭說:“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都隱蔽好,考驗你們的時候到了,如果走在前面的新四軍戰士發現了有埋伏,那麼你們是肯定瞞不過鬼子特戰隊的眼睛的。”月鬆提醒道。
特戰隊的小夥子們,一個個閉嘴瞪眼伏身,眼看着十幾個新四軍戰士護送着一百多個羣衆,從自己眼皮底下的山路上慢慢通過,向山裡轉移。
帶頭的看樣子是個班長,那班長雖然往山樑上看了半天,卻也沒有派人上山偵察,如果埋伏在這裡的是鬼子,這一百多號人,在這個班長的帶領下,恐怕是都要玩完了。
正當大家都在悠閒地看着羣衆通過時,遠處忽然傳來了幾聲槍響。從槍聲判斷,應該是鬼子的38大蓋,時不時還有歪把子機槍的聲音,零星地還夾雜着老套筒的聲音。
“怕是殿後的戰士跟鬼子的先頭部隊交上火了吧?”彪子小聲對月鬆說。
月鬆點了點頭。
“那咱們還不去支援?”彪子問。
月鬆還沒有答話,就看見轉角處又出現了四五個戰士,他們邊朝鬼子開槍,邊往後撤退。帶頭的班長命令三四個戰士在前面,帶領着羣衆加速轉移,自己則帶着上十個戰士往山樑上跑,看來是準備佔據有利地形,好阻擊鬼子的追擊部隊。
月鬆忽然站起身,對着正往山樑上跑的班長喊道:“我是師部特戰隊隊長羅月鬆,你們不必阻擊敵人了,帶着羣衆趕緊轉移吧。”
月鬆這猛地一喊話,可把正往山樑上跑的新四軍戰士給嚇了一大跳。帶頭的班長呆了一會兒,才說:“幸虧是你們埋伏在上面,要是鬼子,咱可丟大了,謝了,我們先走了。”說完班長帶着手下的戰士與羣衆一起撤退。剛剛撤過來的幾個戰士也跟着撤退了。
月鬆對彪子說:“傳下去,鬼子一出現在山路轉角處,幾個狙擊手可以隨意開槍,但沒開一槍都要換位置,其他人,聽我命令再開槍。”
“是!”彪子領命傳話去了。
月鬆剛拉開槍栓,轉角處就出現了兩個端着步槍的鬼子,月鬆瞄也不瞄,一槍就幹掉了一個。另一個沒跑幾步,就被常超放倒了。
“讓大家別急,就是要讓鬼子知道我們有狙擊手,放慢他們的追擊速度,就是勝利,傳下去。”月鬆對身邊的唐四說。
這時,轉角處忽然涌出了七八個鬼子,月鬆、常超、歐陽秋月、慕容河、牛沛淋和段三水,六支狙擊步槍幾乎同時開火了,七八個鬼子轉眼就被幹掉了六個,另外兩個趴在地上動都不敢動。
山路暫時安靜了,後續的鬼子也不敢直接從山路轉角處出現了。
“傳令,常超、歐陽秋月、慕容河、牛沛淋,讓他們四個往林子裡撤,做好後撤支援。”月鬆對唐四說。
唐四剛傳完命令回來,月鬆就看見山路邊的草叢裡有鬼子在悄悄運動包抄。月鬆和段三水一槍一個,幹掉了兩個鬼子,其他地馬上就趴進了草叢,看不見鬼影了。
山路上又安靜了下來。月鬆估計常超他們已經就位了,又對唐四說:“傳令,大壯、鐵蛋、左五娃、鄭海,讓他們四個從身後繞過去,把通往山裡的路口守住。”
大壯他們幾個領命去了。
“隊長,西邊、東邊和正面都有鬼子在悄悄移動,怎麼辦?”鄧鳴鶴有些着急了。
“讓段三水和我一起,隨意射擊,其他人,埋伏好。”月鬆命令道。剛說完,月鬆看見一個鬼子在草叢裡冒出了頭,月鬆“呯”的一槍,子彈打穿了那個鬼子的鋼盔,那個鬼子一頭栽倒在了草叢裡。
鬼子指揮官從槍聲判斷,估計阻擊的敵人不多,於是下令全體出擊。剎那間,一兩百個鬼子從三面向山樑衝來。月鬆仍然沒有命令其他人開槍射擊,只是和段三水,用兩把狙擊步槍,一槍一個地撂倒了七八個鬼子。
鬼子呼啦一下衝到山路上來了,一個鬼子指揮官也出現在了三百米外的山坡下,那鬼子軍官抽出指揮刀,大喊着“嘎嘎弟弟!”月鬆舉槍瞄準,調校標尺,凝神定氣,口動扳機,那鬼子軍官頭一歪,身子順着山坡就像顆老南瓜一樣,滾到山坡下面去了。
可衝過了山路的鬼子依舊瘋狂地向山樑上衝來。
“全體所有,自由射擊,五分鐘後,交替掩護,撤進山林。”月鬆一聲令下,二十多支衝鋒槍的子彈像雨點一樣的向鬼子噴瀉而下,瞬息之間,幾十個鬼子就倒在了山坡上。
可瘋狂的鬼子還是像瘋狗一樣往上衝。
“注意節約子彈,打!”月鬆大聲命令道。
由於還有艱鉅的任務在後面等着特戰隊,月鬆不得不提醒年輕的特戰隊員們,怕的就是這些小夥子們打瘋了,提着衝鋒槍就一個勁地往山坡上的鬼子身上“噠噠噠”地狂射。
在沉思的提醒下,特戰隊員們對着鬼子打點射,可是由於鬼子的人數太多,轉眼鬼子就快衝到面前來了。月鬆擔心有傷亡,馬上大聲命令道:“全體所有,趴下,準備手榴彈,預備,拉弦,投彈!”
幾十顆手榴彈呼啦一下向衝上來的鬼子砸去,只聽見“轟隆隆”一陣巨響,山坡上瀰漫着手榴彈的煙霧。
“鄧鳴鶴、雷航,你們倆帶四個人掩護,其他人,撤!”月鬆一下命令,趁着鬼子被炸迷糊了,大夥兒一邊朝身後開槍,一邊往山林裡撤退。
手榴彈的煙霧還沒散盡,鬼子們又開始瘋狂地衝鋒了,滿山坡上全是鬼子。鄧鳴鶴見隊長他們已經撤進了山林,就站起身,幾個人同時對着鬼子“噠噠噠”一陣瘋狂掃射後,就貓着腰往山林跑去。
此時,埋伏在山林中的常超等幾個狙擊手又開始對衝上來的鬼子自由射擊。牛沛淋這小子,今兒的可是打爽了,“嘩啦”換彈,“呯”的一聲開槍,“嘩啦”換彈,“呯”的一聲開槍,一會兒就打死四五個,這小子笑呵呵地還在一個勁地打。
“全體,撤!”月鬆看見鄧鳴鶴等人也撤進了山林,立即命令全體撤退。
鬼子轉而順着山路往林子裡追擊。
早就憋得嗷嗷叫的大壯這會兒可得住機會了,抱着機槍把子就“噠噠噠”地拼命向鬼子掃射。
左五娃也沒閒着,雖然手裡拿的不是狙擊步槍,可38大蓋的射擊距離遠,精度大,五娃不瞄準鬼子的身子打,而是專門打頭,幾十米的距離,五娃每開一槍,就有一個鬼子的頭連同鋼盔一起被穿了一洞,鬼子的狗血濺在鋼盔上,噴濺成了一朵朵美麗的紅花,還真是頗有點大別山的映山紅的風采。
打了會兒,雖然癮還沒過足,但大壯看見隊長他們都撤得距離鬼子有幾百米了,忙對着鐵蛋說:“準備好你的手榴彈,咱們準備跑了。”
“啊,該我了,好嘞。”鐵蛋收起衝鋒槍,從腰裡摘下了四顆手榴彈,往地上一擺,全部旋開了後蓋。
“鄭海、五娃掩護,我先溜了。”說完,大壯抱起機槍,撒腿就往隊長他們那裡跑去了。
鐵蛋“嗨”一聲,就是一顆手榴彈飛向了鬼子堆,“嗨”完了四顆手榴彈後,又提起衝鋒槍,打了一梭子,然後就隨着鄭海、五娃一起,邊打邊撤退。
半個時辰後,大壯、鐵蛋他們都歸隊了,鬼子也被他們甩得沒影了。
雖然誤打誤撞救了一百多了老百姓,還順帶着幹掉了幾十個鬼子,可月鬆心裡並不暢快。只要鬼子的特戰小隊還存在着,師部首長和指揮機關就存在着危險,可怎麼辦呢,守株待兔的法子也用了,鬼毛倒是見着了,可此鬼毛不是彼鬼毛啊,總不能又去大海撈針吧。
月鬆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着山下的茫茫林海,煙都抽了三四支了,可依舊一籌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