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菲利普先生準備開口拒絕的時候,瑪姬兒太太發話了:“總辦閣下,想必您還記得蘇州河北岸是怎麼一步步從租界成爲所謂日租界的吧?”
菲利普先生聞言,頓時停下了言語,看向了瑪姬兒太太,這段歷史他當然不可能不記得,前任總辦就是因爲這個而黯然下臺的,要不然還真輪不到他坐上這工部局總辦的位置。
早先蘇、州河北岸只有小小的一塊地盤屬於公共租界,之後隨着閘北的開發,共租界當然不會放過這塊肥肉,也在不斷的擴張。
原本公共租界的北邊界是靶子路,一九○四年,租界工部局將四、川路越界向北延長,一直到新建的靶子場。
而且還修築了黃陸路、江灣路、施高塔路、歐嘉路等越界馬路。
越界築路後,租界工部局“順便”就在這些區域設警巡邏,徵收捐稅。
一來二去,這片“越界區域”竟然比公共租界自身的面積都大。
這爲共租界謀得了相當的好處,也爲工部局贏得了大量的聲譽,當時的工部局管理人員一個個賺得是盆滿鉢盈,獲得了精神與物質的大豐富。
於是,這一幫人也許是因爲名利雙收了,也也許是被眼紅的新人盯得難受了,幾年後便就下臺了。
後繼者摩拳擦掌的準備再繼“輝煌”,一開始也確實跟他們的前任一樣,獲得了不少利益,但好景不長,隨着日本在東亞的崛起。
公租界的的日本人越來越多,而且他們都選擇了集中居住。
原本多數日本僑民居住在蘇州河北原公共租界一帶,隨着北、四、川路的修築,這一帶就逐漸成了日本僑民集中居住地。
到了後來,日本海軍上海陸戰隊司令部設在北四川路的北端,它後面就是新靶子場(虹口公園),內有海軍陸戰隊的野炮陣地。
這一帶乾脆就成了所謂的“日租界”,雖然工部局不予承認,但事實已經造成,工部局在日本人的咄咄逼迫之下,也沒有了任何的辦法。
只好默認這一既定事實的存在,可日本人並沒有就此滿足,不但在擴展他們的地盤,更逼迫工部局承認並設立了所謂的日籍巡捕,來管理“日租界”。在名義上也讓蘇、州河北岸這塊膏腴之地成爲了共租界中的“租界中的租界”。
這讓租界裡的歐美勢力相當不高興,終於將那幫工部局的管理人員換了個乾淨,菲利普先生正是在這樣的形勢下趁機而起的。
他當然不會忘記這段歷史,他也不會忽略日本人的威脅,只是這次,秦飛揚所招惹的實在太厲害了,真不值得自己如此費心。
瑪姬兒太太敏銳的察覺到了菲利普先生的感情變化,頓時掐着點說了下去:“菲利普先生,日本人素來以欺軟怕硬著稱,而且相當的能屈能伸,在不如你的時候,他會賣力的討好你,謙卑的學習你。就像是在對中國的唐宋,對黑船後的美國,以及初來上海時對我們工部局。”說到這裡,瑪姬兒太太頓了一下,給菲利普先生一個思考的時間。
這些都是事實,有憑有據,菲利普先生如同瑪姬兒太太所預料的那樣點了點頭。
“可一旦他們覺得強過你了,覺得你好欺負了,就會一改之前的恭順與謙卑,變得殘暴而無情,就像它們對清國,以及對咱們工部局。”瑪姬兒太太正色的看着菲利普先生,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深入人心,一下子就打動了菲利普先生,讓他對之前的決定產生了一絲猶豫。
可不要小看這一絲感情的變化,有了它纔有事情轉變的契機,有了它纔有瑪姬兒太太下一步的話。
瑪姬兒太太縷了下頭髮,微微一笑:“亦或者被日本人步步緊逼,壓在頭上,亦或者讓他們也知曉在共租界,還得聽我們工部局的!”
說到這裡也就夠了,作爲一個心理醫生,她非常懂得分寸與時機。
她相信,菲利普先生是會做出正確的決定的,要知道能夠當上工部局總辦的人,可絕對不是個笨蛋,也同樣不會甘於人下,更別說被小日本這樣的東亞病夫騎在頭上了。
他一定會做出正確的決定的。
瑪姬兒太太不再說話,端起了茶杯,悠閒地喝了起來。
“這事情發生在東方飯店的用餐高峰,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一定會有記者去巡捕房進一步關注與採訪的。”菲利普默默地想道,“這確實是一次很好的機會,也是該讓這些日本狗明白租界誰纔是老大了!這事情無論是道理還是大義,都在自己這邊。”
“而且還可以賣兩個人情給小鬼子,大財閥與海軍中將,嗯,確實是不錯的對象。只要經營得當,那完全可以將這次事件變壞爲好嘛。”菲利普到底是具政客與商人爲一體的人物,瞬間便已經做出了最好的決斷。
既保住租界與自己的威嚴,又能賣小日本人情,還可以交好秦飛揚與這兩位女士,一舉三得,真是何樂而不爲了。
菲利普很快便就做出了正確的判斷,但卻依舊拿捏着態度,神色嚴峻的道:“作爲工部局的總辦,我當然想要維護租界的榮譽與尊嚴,只是,現在是個特殊的年代,日本已經佔領了上海,甚至很快就要佔據了大半個中國,衆所周知,這些遠東的暴發戶是從來不講道理的,我也不得不爲租界的安全着想……”
這就是政客,即便已經做出了決定,也不會輕易的說出來,不爭取更多的好處與感激,是不會輕易鬆口的。
露絲太太不懂得這些,連忙恭維與承諾好處起來,瑪姬兒太太已經看出了這些,但依舊錶示了恭維與承諾。
這是一種態度,與懂不懂得無關。
你不懂當然要表態,懂也一樣要表態!
見兩人都表態了,菲利普又稍稍拿捏了一下,故作爲難的站起身來,答應了下來:“雖然這事艱難,但看在兩位的面子上,我就抗一抗吧,秦也是我一直欣賞的好青年嘛。”
露絲太太與瑪姬兒太太頓時忙不迭的感謝起來。有了菲利普先生出面,想必應該問題不大了。
不過這也真是種悲哀,明明是受害者,明明道理都在自己這一邊,卻不得不來求助,真是令人不快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