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民國十七年)國民政府設立北平特別市,七七事變之後,北平陷入敵手,日僞政府又將其改爲河北省北平市。
孫玉民一行人經過三天兩宿的火車顛簸,終於到達了此次出行的目的地:北平。
武漢的時候,周善軍擒獲的兩個盯梢被證實是軍統的人,在敵佔區裡生存本就不易,孫玉民沒有難爲他們,詢問了幾句後,便放過了這兩人。
雖然只是個小插曲,但是孫玉民總覺得有些蹊蹺,因爲自這兩個軍統特務之後,他陸續地發現了另外的一些跟梢,不用說都是軍統的人。甚至在北上的火車上,他都隱約發現了那些人的蹤跡。
孫玉民沒往深裡想,因爲他沒死的消息對於軍統來說,肯定已經不是個秘密,而他現在對於軍統來說,已經沒什麼價值,至於跟着自己的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相對於武漢處於汪僞政府的統治下不同,北平現在卻是處於僞滿洲政府的管轄下。武漢淪陷不久,現在還在實行宵禁制度,而北平早在三七年就已淪落,這裡的一切都已經形成常態化,雖然仍是有不少鬼子駐軍禍害百姓,胡作非爲,但是總體來說,反抗少很多,管理也相對鬆散一些。
出站時,孫玉民一行人發現居然有人舉着一塊大紙牌在迎接他們。之所以能確定是來迎接他們的,是因爲紙牌上面寫着六個大字:接霍山孫東家。
這大大出乎衆人的意料,更讓孫玉民感覺到驚奇,帶着衆人過去詢問。
“我們是奉阮老闆的差遣,前來迎接各位貴賓的。”
接站的有兩個人,都是一副苦力的打扮,說話的那個頭戴着氈帽,另外一個稍年輕的垂手站在一邊,並不說話,只是盯着衆人手上的行禮,看樣子是想幫大傢伙拿東西。
“阮老闆?我們不認識什麼阮老闆呀?”孫玉民對於這二人的身份不敢確認,自然不願意跟着他們走。
“您是不認識我們阮老闆,但是您肯定認識四莊的高當家,我們阮老闆和高當家的是多年的好朋友了。接到高當家的電報後,我們老闆這些天天天派人在出站口守着,等着您過來。”
這些話小丫頭他們聽不懂,但是孫玉民卻是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兩個來接站的是地下黨的人,是高敬亭把自己要來北平復仇的事,彙報了上去,然後纔有了眼前的這一幕,至於他們口中說的阮老闆,估摸着是他們的頭。
“對對對,我是向高當家的詢問過北平有沒有什麼親朋好友的,沒想到他居然放身上了。”
在衆人的驚訝中,孫玉民附和着這兩個來歷不明的人。
“高當家和我們阮老闆是好朋友,您是高當家的好朋友,也就自然是我們阮老闆的好朋友。”戴氈帽苦力一般的接站人說道:“煩請孫東家和各位貴賓跟我來。”
這句話一完,他身邊那個一直沒吭聲的年輕苦力,就要去接孫玉民手上的皮箱,可是給周善軍給搶先拿了過去,還笑嘻嘻地說道:“我們自己拿就好。”
出了火車站,孫玉民和兩個女人坐上了黃包車,其他人和那兩個接站的人跟在車邊,朝着他們口中說的那個阮老闆家宅子走去。
一行人車,穿街越巷,至少走了半個鍾纔來到了一處弄堂裡面。
“孫東家,我們到了。”戴氈帽的那個人手指着弄堂裡一處不大的四合院說道。
孫玉民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些許笑容。他一路上都在細心觀察,不光時刻警惕着帶路的這兩個人,還在觀察着周邊甚至是身後的情況。其實不用他們說,孫玉民都已經知道離目的地很近了。從進入到這條街附近,他就已經發現,不時有人在打着不同的暗號,而且他幾乎能確定這些暗號的意思,都是在告訴着帶路的這個戴氈帽的人,身後安全沒有尾巴。在進入到巷子時,孫玉民同樣發現了,巷子口的那間小酒館同樣是個警戒點,而且是最重要的一個點,不僅有看似在喝酒的人在衝戴氈帽的人點頭,貌似酒館掌櫃打扮的人也在有意無意地往他們瞄。
戴氈帽的人推開了院門,領着孫玉民他們進了正對院門的那一間房子。
這是棟一進三間的房子,進門是個客廳,擺着一套竹椅子和茶几,角落裡還擺着一張飯桌和幾條板凳。整個客廳佈置得很樸素,完全不像是什麼老闆之類的人所居住,卻更像是孫玉民所理解的gcd人的作風。
戴氈帽的人招呼着衆人先坐,竹椅坐不下,他把飯桌邊上的幾條板凳都搬到了茶几邊上。
“這位兄弟,你們阮老闆人呢?”
傻熊對孫玉民心甘情願地跟着陌生人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很是不滿,一路上不知道偷偷地說了多少句風涼話,現在看到這樣簡陋的一間屋子,更加的生氣,直接開口發問。
“我們老闆很快就來,請幾位稍稍休息一下。”
戴氈帽的人聽得出傻熊的不滿,可他仍是笑容滿面,有禮有節。
“這位兄弟,還沒請教尊姓大名呢。”孫玉民對這個戴氈帽的人甚是有些好感,一路上他的謹慎,他的言談舉止,包括不卑不亢的神情,都深受他的欣賞。
“孫東家客氣了,哪裡當得起尊姓大名這個詞,各位可以叫我六子,也可以叫我小六?”
“小六兄弟,麻煩你通秉一下貴東家,煩請百忙之中也抽空和在下見上一見,孫某有事需叨擾。”
孫玉民的話說得很客氣,因爲他現在幾乎能肯定,他們口中所說的阮老闆並不是什麼真正的老闆,而是地下堂北平的負責人之一,或者說這個阮老闆有可能是整個北平地下黨的最高領導人。
“好的,孫東家,我馬上就去。”
六子對於孫玉民的彬彬有禮同樣是抱有好感,他投去了敬佩的目光,點了下頭後,便走了出去,那個一直未吭聲的年輕苦力也跟在他身邊走了出去,整個房間裡只剩下了孫玉民八個人。
“老大,不是我說你,怎麼能隨便跟着別人走呢,這兒不知道是個什麼地方,說不定咱們就陷在這兒了。”
傻熊仍在憤憤不平,他甚至打算到行李中去取武器,大傢伙帶不了,訂製回來的弩卻被他們分解成零件帶了出來。
“你好好坐着就行,就算是龍潭虎穴,不是我們大家都在一起嗎?有什麼好怕的。”
小丫頭開口訓斥了他一句,屋子裡的人中,只有孫玉民和丫頭敢這樣說他,而不會惹怒他。
“可是……”
傻熊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坐在孫玉民身邊的陳萊打斷。
“你不要瞎擔心了,這裡很安全,你信不過別人,難道你還信不過你老大嗎?”
孫玉民聽到陳萊的這句話,忍不住對這個小女人側目。從她泰然自若的神情上,孫玉民看出來了,這個小女人應該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了,正打算問問她,卻聽到院門被推開的聲音,透過院子,孫玉民看到一個穿灰色長衫,剃着平頭,約摸三十出頭的人走了進來,六子跟在那人的身後,先前跟着六子一起去車站接車的年輕苦力沒再跟來。
他們二人進來時,孫玉民他們都已經站了起來。
“孫東家,這是我們阮老闆。”六子向孫玉民介紹進來的那個人,又指着孫玉民向那個人介紹:“這位就是孫東家。”
孫玉民首先伸出了手,說道:“阮老闆,在下孫玉民,打擾了。”
“孫將軍客氣了,”灰衫人同樣伸出手,禮節性地握住了孫玉民的手,口中的話卻是把衆人都嚇了一跳:“在下阮雲西1,地下黨北平負責人,先前接到上級的指示,說讓我全力配合你的行動,可又不知道孫將軍幾位的具體到達時間,纔會採用這個笨辦法,沒想到還真的接到了貴賓。”
“阮先生千萬不要如此稱呼,在下早已經脫離了國軍的序列。”孫玉民先前聽到人家直接喊孫將軍時嚇了一跳,當時就對這個年紀不大卻一身老成裝扮的人,心生不滿,可又聽到他自我介紹時,把自己的身份毫無保留地說出來,那份不滿隨之又煙消雲散。這個阮雲西看似年紀不大,卻能做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也可以這樣說,小小年紀卻能獨當一面,果然是有着不同凡響的地方。
“對對對,孫先生早已經不是那個腐朽到骨子裡的國民政府的人了,阮某不應再如此稱呼,真是該死該死。各位稍事休息一下,飯菜前頭已經在準備,馬上就會送進來。”
際雲西先前的話其實是在試探着孫玉民,這邊當初接到l部長的來電,讓北平地下黨全力協助即將到來的孫玉民,並負責保護他們的安全時,自然是萬般不情願,可是上級的命令如此,只得執行。雖然是執行了命令,可是他還是試探了孫玉民一下,如果自己這個高帽他來之不拒的戴上,那不用說,他肯定不會再正眼去看一眼,也不會盡心盡力地去協助,一個把曾經輝煌光環始終忘卻不了的人,不值得自己大費周折,動用不該動用的力量去協助他報一己私仇。現在的這一番話,算是基本上認可了孫玉民這個人,對於上級的這個“奇怪”命令,也沒有先前那麼不滿了。
“阮生生萬勿如此,孫某前來叨擾就已經過意不去,哪敢再當阮先生的這般厚待。”
孫玉民客氣了一下,緊接着又說道:“在下是聽到四支隊高司令的消息,說害死拙荊的罪魁禍首在北平,所以纔會千里迢迢來這復仇,不知道阮先生有無此人的具體下落?”
“不急,不急。”阮雲西說道:“王金平的下落是上海那邊的同志委託上級,然後上級讓我們查出來的,這個人一直在我們的掌控中,收拾他很簡單,其實不需要孫先生親自跑這一趟。”
這句話裡的上海那邊的同志,孫玉民不用想都知道是鄧秀芬和張全他們,以他們的實力千身手,對付王金平是綽綽有餘,可不知道爲什麼會讓這個人從上海那邊跑出來。雖然有這個疑惑,但是孫玉民卻明白,他們肯定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問題,纔會讓這個罪魁禍首跑路了,否則以他們幾個人生死相依的關係,不可能會放之不理。
或許是冥冥之中註定這個王金平要命喪自己之手,纔會讓他從上海脫逃。既然現在這個傢伙到了北平,怎麼會還會假借別人之手,取了他的狗命。阮雲西說的話雖然有些不妥貼,但是人家並沒有惡意,他微笑着擺了擺手說道:“我和她都發過誓,必當親手伏誅這個千刀剮的傢伙。”
孫玉民這句話是指着陳萊說的,見阮雲西不解的樣子,他又說道:“阮先生,這位是在下的小姨妹,陳芸的親妹妹。”
聽到了這句話,阮雲西才晃然大悟,說道:“我有聽說過,陳芸同志是我們的優秀成員,是黨的優秀兒女,喪生上海實在是太可惜,請二位不要太過於悲傷,等我們手誅了元兇,再好好祭奠一下陳芸同志的在天之靈。”
正說話間,院門那邊又傳來了聲音,只見那個跟着六子一同去接站的年輕後生,領着幾個人端了許多的飯菜走了進來。
陳萊和小丫頭兩個人的目光。沒有像傻熊他們一樣,只盯在豐盛的菜餚上,兩個人反而是都看向了那個年輕的後生。特別是小丫頭,看了一眼那個年輕的後生,又看了一眼六子。
六子顯然看出來小丫頭想問那個年輕苦力的姓名,輕聲說道:“姑娘,你是不是想問他叫什麼?”
小丫頭點了點頭,還沒說話,六子笑了笑說道:“倒底是姑娘家,心細,一眼就看出來了。她叫燕兒,和你一樣是個女孩,不過可惜的是,她生下來就不能說話。”
小丫頭聞言後,和陳萊居然不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流露出憐惜的神情。
等飯菜一擺好,阮雲西正要請孫玉民他們上桌,燕兒卻拉住了他,手在胸前不斷地比劃着。
燕兒的手還沒比劃完,阮雲西臉上忽然間露出了異常驚喜的神色,招呼都沒有打一句,飛快地就朝屋外跑去。
倒是六子在孫玉民他們的驚奇中解釋:“燕兒剛剛說陸委員來了,所以他纔會如此失態。”
“那個陸委員是個女的吧?”陳萊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六子笑着點了點頭。
孫玉民會心一笑,暗暗想道:如果此時來的是陸曼,自己會不會像阮雲西一樣的欣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