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全策不知道雨花臺那邊已失守。
但是吉住良輔知道第六師團已經攻陷了他們面前的中國守軍陣地。而自己的第九師團卻讓面前的守軍足足擋住了三天。
脅阪次郎已經很盡力了,他的部隊幾乎損失了一半,第一大隊大隊長伊藤善光少佐還命喪城內。
吉住良輔現在很憤怒,他打算換十九聯隊上去進攻,十九聯隊聯隊長人見秀三大佐早已等不及了。
當吉住良輔口中一說出要讓敦賀聯隊(第十九聯隊)換下他時,脅阪次郎當時就怒了。
他何時受過如此侮辱,想也未想就拔出自己的指揮刀,直接就往自己肚子刺去,幸虧隨行的參謀長用手抓住了刀鋒,纔沒讓他自戧成功。
吉住良輔惱羞成怒,當着一屋子軍官的面狠狠地甩了他幾個耳光,口中罵道:“你不配做大日本帝國的武士!”
脅阪次郎跪在地上,脖子以上的部位都脹得通紅,他嘴裡噴着粗氣說道:“師團長閣下,如果這場戰鬥讓十九聯隊的人見君搶走,那麼脅阪次郎將毫不猶豫的會在這裡剖腹,以謝伊藤君以及玉碎在光華門前的三十六聯隊勇士們的在天之靈。”
吉住良輔怒火還未消散,說道:“交給你的時間還少了嗎?現在谷壽夫的第六師團已經攻陷雨花臺和中華門,而我們第九師團還停留在原地。”
“師團長閣下,請再給我一晚上的時間,如果明天清晨您睜開眼睛時,三十六聯隊聯隊旗沒有插上光華門城樓,脅阪就自盡於城門前。”他說完話,轉身就走。完全沒理會一屋子日軍第九師團高級軍官們異樣的眼神。
孫玉民躺在擔架上老遠就聽到了光華門陣地震耳欲聾的炮火聲,他心中着急,催促李鐵膽和劉文智兩個人將他放下來,可是在陸曼那兩隻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的威脅下,硬是沒有聽從他的話。
炮火只轟炸了幾分鐘就開始延伸,緊跟着傳來激烈的槍聲和喊殺聲,孫玉民心想:完蛋了,二團完了。
聲音沒有持續多久就歸於了平靜。
從富貴山教導總隊指揮部邊上的野戰醫院,到光華門陣地,這短短几公里的距離。李鐵膽和劉文智還沒將孫玉民擡到,那邊的槍炮聲和喊殺聲就已停止了,南京城的夜又重歸平靜中。
戰鬥停了,四個人也停了下來。
陸曼問道:“怎麼辦?現在返回去追總座都來不及了,兩個小時,他們過江那邊都不知道多遠了。”
孫玉民說道:“放我下來,我能走。”
李鐵膽和劉文智詢問的眼光看向陸曼。
她點了點頭,待二人將擔架放在了地上,她便攙扶起了擔架上的他。
孫玉民站了起來,傷口的痛楚讓他混身冒着冷汗。他大半個身子都斜靠在陸曼身上,如果沒有她的攙扶和支撐,他早就倒在地上了。
他往四周看了看,又擡頭往天上看了看。
指了個方向,對三個人說道:“往這邊走。”踉踉蹌蹌地帶頭往那邊走去。
陸曼連忙跟了上去,手又攙扶住了他。
李鐵膽和劉文智一前一後,緊緊相隨。
前面的街道上突然間又響起了幾聲槍響,那是熟悉的中正式的響聲。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朝他們這邊跑來,腳步聲後面跟着的是清脆的三八大蓋的槍響。
“是我們的人。”走在前面的劉文智回頭對孫玉民說。“人數不多,後面很多鬼子跟着,怕是很難甩掉。怎麼辦?”
孫玉民早已聽出來了,他拔出來自己從醫院傷兵那順來的駁殼槍,說道:“能怎麼辦。幹唄!”
陸曼看着面前的這個男人,前一秒還是苟延殘喘,眨眼間又像是一尊殺神般。她不明白是什麼讓他瞬間發生這麼大的變化。在她的認知裡,這不是她所理解和熟悉的事情。
孫玉民指了兩個位置,要求和告知了李鐵膽和劉文智他們該怎麼打。
便伸手將陸曼拉到了自己的身後,輕聲問她:“你怕嗎?”
陸曼沒有說話,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怕,卻沒注意到自己是在人家身後,搖頭人家肯定看不見呀。
孫玉民以爲她害怕的說不出話來,便在她耳邊輕輕的說:“別怕,等下你在我身後就好,鬼子也是人,看我怎麼殺他們。”
陸曼這小妮子從小就膽大包天,像男孩一樣。此時的她正興奮的很,壓根就沒有孫玉民所說的害怕。
黑暗中孫玉民見她雙手合十,以爲她正在祈求什麼,壓根就沒有看到這小妮子手中握着一把小巧玲瓏的手槍。
一羣國軍士兵從他們面前的街道上跑過,孫玉民心算了一下,大概有十五六人。墊在最後的那人孫玉民他們非常的熟悉,正是張小虎,他們邊跑邊往後放槍。孫玉民沒看到周海南的身影,心中不由得咯登一下,不敢往不好的方面去想。
李鐵膽這個傻貨,看到了張小虎,居然輕聲的叫出了他的名字:“虎子!”
黑暗中都能看到張小虎在聽到這個聲音時,全身都抖了一下。不過他不愧是孫玉民身邊的人,他只震驚了一下,又帶人加速往前跑去,跑動過程中,手中的捷克式也朝後摟了一梭子子彈。
後邊追趕的日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嘰裡咕嚕的島國鳥語也清晰地傳進了孫玉民的耳中。他小腹的傷口又開始作痛,額頭上的汗珠又冒了出來。一陣清香傳入了他的鼻孔,接着額頭上的汗水被人拭去。
孫玉民轉頭一看,正是陸曼用自己的手帕幫着自己擦去了汗水,那股清香的味道明顯是從手帕上傳出來的。
孫玉民投去了感謝的笑意,然後就立刻將注意力重新放到了即將到來的戰鬥上面。
一個小隊約四五十名鬼子兵在一個少尉軍官的帶領下,對張小虎衆人窮追不捨。
他們沒有想到,一張死神的網正對他們悄悄地張開。
六枚手榴彈在孫玉民他們三人手上滋滋地發出響聲,白煙從手榴彈底部冒了出來。
一、二、三。
孫玉民心裡默數了三個數字,左手中的兩枚手榴彈被他扔到了正從面前奔過的鬼子兵中間,側前方和對面街道的陰影角落裡各都飛出了幾枚手榴彈。
巨大的火光和響聲從鬼子兵中間向外擴散,這一小隊的日軍被幾顆突如其來的手榴彈炸的驚恐萬分,二三十名鬼子兵就倒在血泊中,還有幾個受了重傷的正在大聲慘叫。帶隊的少尉幸運地躲過了這波手榴彈,迅速的趴到了地上,口中用日語喊着什麼。
孫玉民等手榴彈一扔出手,就拉着陸曼往屋後跑去,然後又從屋後折換方向,往虎子衆人奔跑的街頭那邊跑去。
陸曼本來還在擔心他的傷勢能不能挺住,可看他動作的迅捷和奔跑的速度,完全不像是一個重傷員該有的表現。她心中也加重了對這個臉上有道嚇人傷疤的國軍團長的好奇心。
爬在地上的鬼子兵胡亂地朝四周開着槍,完全沒有想到偷襲他們的人早已經跑得遠處。
街道盡頭是孫玉民他們剛剛來的路,李鐵膽和劉文智兩個人速度比他們兩個人快,已經在那邊等着他們。
“虎子他們呢?”孫玉民問道。
“不知道,我們到這裡的時候沒有看到他們的人。”劉文智回答。
孫玉民正在思索虎子他們的目的時,卻猛然地聽到一陣腳步聲從前面往這邊傳來。
漆黑的夜裡如果不是偶有遠處爆炸時傳來的光亮,哪怕就是五六米之外都很難看清楚人的面容。
四個人又像剛纔伏擊日軍一樣分成三處躲到了夜色中。
在微弱的光線中,孫玉民看到了跑來的居然是剛剛往那邊跑去的虎子他們。
孫玉民不知道他們搞什麼鬼,但看他們火急火燎的樣子,肯定碰到了很大的麻煩。於是輕聲喊道:“虎子,你們快過來!”
張小虎奉萬全策和周海南的命令,帶着十幾名戰士從戰場上撤了下來。
走在大街上,周海南那循循教導的話語還時刻響在他耳邊:“虎子,你帶着老二營的警衛班和偵察班撤下去吧。”
張小虎死活不肯,他又說道:“虎子,這一戰二團肯定是難逃一劫。我們不能讓二團讓二營就這樣覆滅在我們的手上,一定要給二團留下種子。現在團長還在總隊醫院,你帶着他們一起和鐵膽文智他們會合,保護團長從南京撤出。”
無可奈何,自己只得帶着不到二十號人從陣地上撤了下來。
剛走到御道街上,那邊陣地上戰鬥就打響了。
鬼子不是天黑就不打仗嗎?
望着陣地上時不時冒起的巨大火光和爆炸聲,還有那熟悉的軍號和喊殺聲,張小虎和他帶領的的二十餘人個個都咬牙切齒。
隨着槍聲漸小,廝殺聲越來越遠時,張小虎心一橫,掉頭就往回跑。
當二十多人返回到陣地上時,只看見萬全策和周海南還有十幾個士兵被一圈一圈的日軍圍在中間。三八大蓋上明晃晃的刺刀,反射着戰場上的火光,發出陰森森冷幽幽的光芒。
萬全策和周海南身上都受有槍傷,創口還在不停地滲着鮮血,但是他們依然高昂着頭佇立在戰場的中央。
一個光着膀子,頭上繫着月經帶的光頭日軍,手中的指揮刀指着萬全策,用生硬的中文說道:“支那軍人們,你們已經竭盡所能了,丟了陣地也不是你們的過錯,你們的使命已經結束。現在請你們放下手中的武器,向大日本皇軍投降!我們保證給予你們人道主義待遇。”
周海南大罵:“呸,老子寧願戰死沙場,也不需要你的什麼人道主義。小鬼子們,你們上啊,老子殺一個回本,殺兩個賺一個。”
張小虎手中的捷克式開火了。
噠噠噠……
清脆的聲音又在光華門陣地響起,打了正把周海南等戰士包圍的日軍們一個個措手不及。
雖然張小虎他們只有區區二十人不到,但是他們卻有着三把捷克式,加上其他戰士都是老二營的老兵,這一波進攻瞬間就讓日軍傷亡三四十人。
但日軍的戰術素養是非常的高,這一下竟未將他們打亂陣腳,那光頭日軍指揮官一聽到捷克式的聲音立馬就蹲了下來,看到只有這麼點火力,中國軍人居然還敢主動開火。心中很是惱火,手中刀一揮,口中喊道:“殺給給!”
上百名日軍便端着槍往他們那邊衝去,歪把子機槍也開始壓制張小虎他們的火力。
周海南知道是張小虎去而復返,他看見日軍瞬間就開始反擊,心中大感不好,如果自己不做點什麼,張小虎他們今天也插翅難逃。
一想到這裡,趁包圍他們的日軍注意力正被張小虎衆人所吸引,他衝到一鬼子兵身邊,手中的刺刀扎進了那鬼子兵的胸膛,飛快的從那倒下的鬼子兵身上拽下了一顆手雷。他刺死鬼子兵的同時,十幾把鬼子兵的刺刀也扎進了他的身體。
萬全策雖是參謀長,但也是一步步從基層軍官上升上去的。他看到張小虎他們開火,也很着急。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直到看到周海南動手,他心中也也震了一下,想道:罷了,罷了。自己選的路,自己硬着頭皮也要走下去。也舉起了手中的手槍,槍膛裡還有他給自己留下的最後一顆子彈。
二團剩下的兵們看到身邊的二位長官一個被鬼子兵們紮成了刺猥一個舉槍自戧,都怒吼着往日軍的刺刀前衝去,結果自然是全部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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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南身中數刀,他掙扎着站了起來,左手的中正式立在地上支撐着他的身體,血紅的眼睛怒視着張小虎的方向,溢着鮮血的嘴裡一張一合,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來一句話:“快走啊!”
這個聲音猶如驚雷,震醒了還在一門心思要救下被圍衆人的張小虎;這個聲音猶如凌烈的北風,凍醒了還在做着能打退日軍美夢的張小虎。
在周海南喊出了這句話後,張小虎就強忍着內心的傷痛,帶着手下的士兵撤離了戰場。
哪怕是從身後傳來了一聲巨響,張小虎和他的兵們也沒有再回過一次頭。
在奔跑中,張小虎似乎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呼喚,可他沒敢停下腳步,不是他怕死,是他不能辜負了副團長周海南的臨終遺願,他一定要給二團留下種子。
身後傳來了手榴彈的爆炸聲,他知道了剛剛的呼喚不是他的幻覺,是自己人在幫着阻擊追趕他們的日軍。
即使是知道了有援軍,張小虎他們還是沒有停下腳步,直到前面忽然傳來了鬼子兵嘰裡咕嚕的鳥語。
張小虎心道:壞了,這邊也是鬼子,難道不止我們的陣地失守了?
他哪裡知道下午的時候,雨花臺和中華門就已經失守,現在的南京城裡已經到處都是日軍。
張小虎又帶着這些兵們往回跑,黑暗中終於真真的聽到了熟悉的呼喚。
“是團座。”有士兵小聲的說道。
“沒錯,就是團座。”大家都能確認。
張小虎何嘗分辯不出來呢,聽到這熟悉的呼喚,他的眼淚瞬間就打溼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