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孫玉民開始佈置營救方案時,陳芸和石頭都長吐了口氣。
董文彬也在心裡暗暗爲這個年輕的旅座叫好。這個長官沒有釆納自己的建議,其實是救了自己,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想讓自己白白犧牲,還是他另有更好的辦法。
孫玉民專心佈置襲擊日軍小分隊的時候,兩個女人卻一直盯着他在看,他講的什麼對於她們來說無關緊要,但是他這個人此時散發出的威嚴、果敢和獨斷是這些妙齡少女所不能拒絕的,無形的引力把她們的四隻眼珠子牢牢地吸附在那張有着刀疤的臉上。
孫玉民帶着虎子和幾名挑選過的戰士,跟在石頭後面進了村。李鐵膽帶着其餘的人遠遠地跟在他們的後面。
這是孫玉民的意思,必須要讓這些菩薩心腸的好人們見識見識真正的殺戮和戰場。
這個無名小村裡寂靜的讓人恐怖,除了偶有戰士踩到幹樹枝發出的咔嚓聲,連先前叫喚的夜鴉子都不知道躲在哪去了。
村子中心有一口不大的水塘,圍着水塘邊有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十幾棟房子,都是挨着正中的一個大屋子而建。
孫玉民見那個大屋子飛檐走翎,不似一般人居住的樣子,走得近來才發現正中門樑上掛着一塊大匾,上書“劉氏宗祠”四個大字。這時他才明白這個大屋是一劉姓大戶的宗室祠堂,難怪修得比較氣派。
劉文智從一屋邊的陰暗處跑了過來,對孫玉民說:“這一小隊的鬼子兵們都睡在這宗祠裡面,帶隊的軍官沒有發現在哪。兩邊的廂房裡關的全都是人,有男有女。”頓了頓,又說道:“鬼子警惕性很差,我觀察了很久,除了大門口邊上那個睡着了的哨兵外,沒有發現暗哨之類的。”
孫玉民心中苦笑,這些鬼子太狂妄了,居然連個暗哨都不設。
其實也怪不得日軍這麼囂張跋扈,南京城已破,城外才丁點兒遠哪裡想到還會有敵軍。再加上他們所到之處基本沒有遇到抵抗,這個小村子裡聚居的村民,對這個三四十人的小隊日軍稍微才丁點兒不順,便被屠了村子。
石頭像一隻靈活的猴子,在黑暗中飛快地接近了宗祠大門邊。宗祠大門上斜插着一個火把,那個坐在地上斜靠着門框裏着大衣睡着了的日軍正在打鼾。
石頭輕輕地貓到那哨兵跟前,一隻冰冷的手捂了那鬼子兵的嘴,接着寒光一閃,中正式步槍上卸下來的鋒利的刺刀從那人頸上劃過,陳芸遠遠地都能看見火把昏暗的光芒下,那名鬼子哨兵的脖子上噴出來的鮮血,和那不斷抽搐着的雙腿。第一次親眼見到這真正的殺戮,陳芸胃裡不斷有東西翻滾,張嘴哇地一聲就吐了出來。
陳芸嘔吐的這聲“哇”在深夜裡顯得異常刺耳,衆人都呆了,誰也沒想到居然有人在這關鍵時刻發出這麼大的響動。
睡滿日軍的房間有鬼子兵被驚醒,用日語在喝問:“誰。”還有人在喊當班哨兵的名字。
董文彬急中生智,用日語嘰裡咕嚕了幾句,眼睛同時對陸曼猛使眼色,嘴裡也輕聲的說:“快裝哭,越慘越好,越大聲越好。”
陸曼很聰明,立馬大聲叫喚,那悽慘勁比死了親人還要厲害。
屋內被驚醒的鬼子聽到了這番動靜,又讓董文彬的幾句日語糊弄住,以爲是值班哨兵奈不住寂寞,正在對被抓的支那女人施暴,便罵罵咧咧地說了幾句日語,然後繼續倒頭睡覺。
孫玉民本來在那房間裡兩個被驚醒的鬼子兵開口時,就準備帶人強攻。但董文彬的急中生智和陸曼的機靈,使這驚險的一幕化險爲夷,他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衝二人豎起了大拇指。
石頭小心地放開了那已死翹翹了的鬼子哨兵的嘴,衝孫玉民他們招了招手。又往裡衝,卻一下愣住了,一個鬼子兵閉着眼睛搖搖晃晃地正往外掏他那傢伙式,一條水流正往地下噴。
孫玉民他們溜進了祠堂內,也發現了這一突發情況,他對石頭示意上去幹掉那個倒黴蛋。石頭躡手躡腳地往那鬼子兵身邊走去,手中的刺刀反拿在手中。
那鬼子兵放完了水,喊了聲日語,聽到屋外董文彬的回覆後,轉身就往房間走去。
轉身的那一剎那,在火把閃爍的黃光中,這個倒黴蛋鬼子兵被嚇呆了,他的眼睛裡看到一名中國人,手裡拿着一柄明晃晃地刺刀正往自己胸口插去。鬼子兵急忙往後退,門框拌了下他的腿,鬼子兵直直地摔倒在地,生生地避開了這奪命的一刀。石頭的速度奇快,緊跟着就撲了上去,刺刀猛往鬼子胸口上扎,卻沒想到那倒黴蛋鬼子兵在生死時刻用雙手緊緊的抓住了刀刃,口中終於喊出了聲音。
孫玉民在石頭第一刀失手時便帶着倆戰士跟了上去,虎子則帶着另兩名士兵往另一個鬼子房間門口奔去。
那個倒黴蛋鬼子兵的喊聲一出來,孫玉民手中和兩名戰士的手榴彈就已經拉着了導火索。三顆冒着火光的手榴彈被扔進了房間,同時孫玉民手中的二十響盒子炮也響了,那個倒黴蛋鬼子兵的額頭上多了個血洞,白糊糊的腦漿和鮮血濺了石頭一臉。
石頭很生氣,瞪了孫玉民一眼,剛想說什麼,卻被孫玉民拉倒在地上。
轟隆轟隆轟隆……
這邊房子的三聲爆炸剛過,虎子那邊也傳來了三聲爆炸。
這響亮的聲音像驚雷一樣,在這寂靜的夜裡傳出了很遠很遠。
爆炸聲一停,孫玉民手中的槍就響了,他在衝房間裡盲射。兩名戰士剛想往裡衝,卻被孫玉民制止,他示意他們倆去救被關起來的那兩房間百姓。
剛纔的爆炸聲把被鬼子兵關在兩個屋子裡的女人男人全驚醒了,都爭相往窗口門口擠去,想看看倒底發生了什麼。
兩名戰士砸開了房間門,裡面的人卻沒有一個敢走出來。
孫玉民將手中駁殼槍的二十發子彈,一口氣給打了個精光,換彈匣的間隙他還仔細聽着屋裡的動靜。
虎子那邊三人都已經衝進去了房間,在房間裡面一直放槍。而孫玉民卻還端着槍沒往裡面衝,石頭着急了,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拿着刺刀就往房間裡衝去。剛衝到門口卻又被孫玉民急急地拉倒在地上,他今晚一直被孫玉民拉着攔着,窩了一肚子火,這一下摔得他不輕,嘴裡罵孫玉民的髒話纔剛出口,就聽到房間裡響起了九七式重機槍“咯、咯、咯、咯”的叫聲,無數道火線從房間裡往外射了出來,在這黑夜裡格外的耀眼和好看。
倒在地上的石頭嚇出了一聲冷汗,如果不是團座的這一拉,自己肯定已經被打成了馬蜂窩。他往同他一起倒在地上的孫玉民望去,見他臉色蒼白的像紙,眉頭扭曲的像麻花,嘴脣被牙齒狠狠地咬着,像是忍着巨痛。
石頭忙問道:“團座,你怎麼了。”
孫玉民沒有回答他的話,用手指了指旁邊的柱子,又往天上指了指。
石頭雖跟隨孫玉民時間不長,但是還是有一定的默契,他明白孫玉民這是讓他上房頂的意思。他把刺刀扔在了地上,溜到一根柱子旁,抱着柱子就往上爬。
就在柱子往上爬的同時,虎子和他帶的兩名戰士已經從他們進攻的房間裡出來了,三個人從地上匍匐到了孫玉民的身邊。
屋子裡的野雞脖子停了,歪把子又響了起來。
這隊鬼子兵的軍事素養很高,至少是懂得火力的均勻分配。
重機槍剛停響時,在屋外的李鐵膽帶着另一名抱着機槍的戰士想衝進去支援孫玉民他們,跑到宗祠門口,卻又看到歪把子機槍射出的子彈射了出來。
機槍子彈在夜空中劃出的漂亮彈道似一顆顆流星般劃破天際。
孫玉民手中的駁殼槍又開始了盲射,虎子他們的駁殼槍也開始往屋裡摟火。寂靜的小村立時被打破了平靜,屋子外的衆女都在戰士們的指導下趴伏在地上,聽着那震撼人心的槍聲,嚇得話都不敢說。
孫玉民帶着虎子和幾名戰士趴伏在地上,頭頂上飛過密集的彈道,帶着灼熱感和濃濃的硝石味消失在夜空。駁殼槍雖然一直在朝屋子裡射擊,可是始終沒有打中過敵人,屋子裡兩挺機槍仍交替着往外噴射彈藥。
孫玉民看着石頭已經爬到了房頂,對着大門外的李鐵膽喊道:“機槍發出聲音來,朝外打都行,先發出聲音來。”
李鐵膽不敢違背孫玉民的命令,端起機槍沖天空打出了一梭子,子彈在天上留下了二三十條美麗的火線,就似煙花一樣,消失在漆黑的夜幕裡。
屋子裡的鬼子兵們聽見了捷克式的響聲,機槍都停頓了幾秒,他們是被驚到了。作爲進攻南京的精英師團的士兵,他們怎麼會不知道捷克式機槍代表着什麼。
就是這幾秒鐘,給了房頂上的石頭機會,他從掀開的幾片瓦片下面看見了屋子裡的情況。
原來這間房有裡外兩間,幾名日軍正操縱着放在牀上的兩挺機槍隔着牆往外射擊,彈藥手和射手的配合很熟練,兩挺機槍射擊的空隙非常小,一看就知道是老兵。另外一名日軍在對着一個盒子似的東西不停地喊着什麼,邊上的日軍少尉則在邊上不停地催促。
弄明白了爲什麼剛剛沒炸死這些鬼子兵的原因後,石頭抹去了額頭上的冷汗。他不明白爲什麼團座怎麼知道有鬼子兵沒死,怎麼會知道鬼子機槍就要打響。
他拭去了汗水,將身上剩餘的兩枚手榴彈都取了下一,擰開蓋子,拉着了導火索,默數了三秒後,便從他扒開的洞中扔了下去,自己也從瓦片上滾了下去。
石頭人在空中沒摔到地上時,手榴彈就爆炸了,兩聲巨響過後,屋子裡安靜了下。
孫玉民坐了起來,示意虎子帶人進去補槍,自己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氣。先前救石頭時,他被機槍子彈射中了左肩,本來就虛弱的身體又被這一通流血掏空了,他感覺到眼前有星星飛舞,然後又慢慢發黑,人也隨着閉合的眼睛倒在了地上。
石頭從五六米高的房頂摔了下來,疼得他叱牙咧嘴,今晚真不是他的幸運日,已經狠狠摔了三次。他口裡呸了聲,爬了起來,剛想罵幾句娘,卻聽到了身邊不遠處傳來了撲通一聲。
石頭忙往發出聲響的那邊看過去,發現孫玉民直直地後倒在地上。
石頭嚇懵了,趕緊跑了過去,扶着孫玉民肩膀讓他坐了起來,雙手不停搖晃,口中喊道:“團座,你怎麼了?”
李鐵膽帶着另一個端着機槍的士兵一起走了進來,嘴裡還在叫:“tmd,這幫鬼子兵太不經打,爺爺我還沒出手就死了個精光。”
當李鐵膽看見石頭在不停地搖晃孫玉民的時候,他趕緊跑了過去,問道:“怎麼啦?這是怎麼啦?”
石頭沒回答李鐵膽的話,因爲他發現了右手上的異常,溼漉漉地讓他覺着哪裡不對。他舉起了手掌,藉着火光看到了滿手的紅色,那觸目驚心的紅色讓石頭失去了理智,他帶着哭腔大聲地呼喊:“陸醫生!”
李鐵膽也看到了石頭右手掌上滿手的血,他一腳踹開了石頭,伸手抱起了即將倒下的孫玉民,口中大呼:“救命啊,陸醫生!”
陳芸一直在自責,如果不是自己的那聲嘔吐,就不會驚醒鬼子。如果沒驚醒鬼子,這場偷襲就不會變成攻堅戰。現在響槍了,還有爆炸聲,這裡的戰鬥很快就會被鬼子部隊發現。
當時也是自己一意孤行的要救人,現在又因爲自己的錯誤把大家暴露在敵人的槍口下,她正內疚得不得了,後悔的想找牆撞死。正在煎熬中聽到了她最不想聽到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那個聲音是那麼的熟悉,陳芸閉着眼都能聽出來是石頭的哭喊聲。能讓石頭如此失態地哭喊着叫救命的能有誰?陳芸不敢去想!她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剛起到一半,眼前卻是一黑,倒了下去。
陸曼作爲一名軍人,她在戰鬥一開始時,就已經做好了隨時處理傷員的準備。
當槍聲停止時,她便和那些戰士一樣站了起來,沒有和那些女學生一樣還趴在地上不敢動。
石頭的哭喊她也聽到了,只是她和他不熟,不知道石頭是孫玉民的貼身警衛員,更不知道他哭的是孫玉民。直到看到大塊頭手中抱着那個熟悉的身形和麪容時,她的心才狂跳不已,緊張的快要呼吸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