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凱,你想拿下香山、新會、新寧、新安、順德、東莞、海豐、歸善等縣的知縣?”
“怎麼?巴六叔,很難嗎?”
“難!太難了!世凱,你把這事兒想簡單了。”
“我可買下了六個候補知府,十二個候補知縣的缺大不了我讓六個候補知府去低就,署理知縣,這總行了吧?”
“沒那麼簡單,真沒那麼簡單.”
正在肇慶府城中的兩廣總督衙門的後花園裡搖晃着腦袋和王忠孝對話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黑臉兒書生”,生着一部連鬢鬍子,一對眼珠子還有點凸,看着有點像戲臺上的判官。
這人姓巴,名剛山,是王輔臣的結拜兄弟,原本在甘肅那個苦瘠之地當知州。後來王輔臣得了康熙重用,又是練新軍又是當兩廣總督的,他也跟着沾光,被王輔臣舉薦當了肇慶知府。
“少東家,巴太守(明清知府的尊稱之一)說得沒錯,香山、新會、新寧、新安、順德、東莞六縣都是廣府下轄的州縣,依着廣東官場上的慣例,廣府下轄的州縣正印官要上任都得先拜一拜平南王,如果平南王他老人家不見.那這個官可就當不成了。而海豐、歸善兩縣依照慣例,是廣東巡撫的題補缺。”
接着巴剛山的話往下說的是總督衙門的大師爺姚啓聖,前天在孔四貞那裡,他並沒有把委派知縣搶地盤的事兒揉開了說透——他知道王輔臣對這種事情沒多大興趣,而王忠孝一肚子壞水,多半早就有了對應之策。
昨天下午才和王吉貞他們一塊兒趕到肇慶的周昌接過話題道:“二公子,晚生在內閣當供奉時也聽說過這個規矩,在廣東這邊,肇慶的十一縣一州的正印官得制軍點頭才能上任。廣府十四縣正印官上任前要先拜平南王。而惠州府九縣一州的正印官要上任,都得廣東巡撫點頭。”
已經買了個候補知府的於得水則笑着說:“二公子,要不然咱先拿下肇慶府的十一縣一州吧卑職已經查過了,現在高要、陽江、封川三縣的知縣都出了缺,德慶知州也出缺了,令尊完全可以做主。卑職要不就署理一個德慶州?”
聽了於師爺的話,王忠孝就笑了起來:“老於,你早就瞄上了這個德慶州了吧?”
於得水笑道:“還給您說着了.廣東的知府大多是請旨缺,我這個候補知府要補上可不容易,還是低就一下吧。”
王忠孝笑道:“要低就要別德慶州啊!署理香山縣不香嗎?德慶州雖然是州,但怎麼都比不了香山縣啊!”
這個德慶在後世是個縣,香山那可是兩個地級市加一個特別行政區!
“拿不下,”巴剛山搖搖頭,“現在的香山知縣潘宏可是平南王府的包衣人而且香山縣是請旨缺,他是由平南王舉薦,皇上下旨後才上任的。”
“那又如何?”王忠孝一笑,“趕走了就是!”
“趕,趕走?”巴剛山一愣,“怎麼趕?世凱不是說咱們暫時不反嗎?”
王忠孝笑道:“不用咱們出面去趕。”
“那誰出面當這個惡人?”
王忠孝沒有回答,只是笑着說:“惡人很快就會來的!”
他接着又轉移了話題,問:“巴六叔,咱們的維新書院和精武堂辦得如何?今兒能去瞧瞧嗎?”
巴剛山道:“維新書院辦得很紅火,書院就在城內,在包龍圖所創的星巖書院舊址內.因爲有來自浙江的大儒授課,還是總督衙門官辦的,又有姚師爺帶着總督衙門裡的六科房大師爺們講經世致用之學,所以有不少廣府和肇慶的書生慕名而來,現在已經收了上百個學生了。”
清朝因爲大興文字獄和“考公當官太難”的緣故,各地都遭了摧殘,民間辦學的熱情也很低.比較低級的私塾還好些,那種高等一點的書院,除了有官方背景,否則都是查文字獄的重災區!
而文字獄查一查總會有的!就算沒有《天下爲公論》、《天朝田畝制度》這樣的猛料,來個“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或者沒避開康麻子、麻子爹、麻子爺、麻子太爺他們的諱,照樣可以定個文字獄。
所以各地民間高水平的書院紛紛關門大吉,讀書人想要提升自己的學識眼界,那可就太困難了。
不過肇慶府新開的維新書院那可是有兩廣總督背書的!
誰敢查,那得問問王制軍麾下一萬六千綠營兵答不答應?
“至於精武堂,”巴剛山又說,“第一期的生員都已經在隊伍上任了把總和小參軍,第二期的生員剛剛招齊總共招了三百六十人,眼下正在隨隊訓練。”
“招的都是些什麼人?”
巴剛山道:“半數是軍中武官們的子侄有些是咱們隊伍上,有些是定南格格隊伍上的,還有半數則是廣東當地的精壯少年,都是肇慶、羅定、廣府的大族子弟。”
旁邊的姚啓聖還怕王忠孝不明白,又補充道:“二公子,廣東這邊宗族勢大,土客大族之間又經常械鬥,所以許多大族子弟都習練武藝,對打打殺殺的事情比較有興趣。所以肇慶、廣府等地的武館也很多。咱們的精武學堂開張以來,已經被人踢過七八次館了!”
“哈哈,軍校還被人踢館?”王忠孝給這話逗樂了,這事兒也是頭回聽說。
他也不生氣,而是笑着追問:“咱們是輸是贏?”
“當然是贏了!咱們的人可都有真功夫,不是廣東這邊武人們耍得花拳繡腿。”巴剛山笑道,“所以咱們的精武學堂已經在廣東這邊立起字號了,慕名而來的學徒也越來越多,咱們招都招不過來.令尊不得已開了外門,又收了幾百個徒弟,專教槍棒刀牌。”
其實也不是精武堂那幫“師傅”的功夫有多硬,而是精武堂是玩“軍器”的,“武技課程”包括長槍、刀牌、弓弩、鳥槍、紅衣炮廣東省的武術家們拳頭再硬,伱也贏不了啊!
而且來踢館的那些廣東武師也不能強行和耍大槍的武士比什麼佛山無影腳吧?對方耍器械,他們也得耍器械!但是耍器械的,哪裡比得過專業打仗的?
所以這個精武學堂的字號很快就起來了!
“這事兒辦得漂亮!”王忠孝頓時來了興趣,,站起身對跟前幾人道,“走,咱們一塊兒去瞧瞧.先去精武學堂,再去維新書院。”
現在的廣州府城也和福州城、北京城一樣,被隔離城了“旗”漢兩城,不過廣州的“旗城”裡面居住的不是八旗子弟,而是“尚旗子弟”,就是尚可喜麾下那十五個佐領的子弟還有他們的家眷家奴。
人數當然也不少,差不多有二十萬了,比福州耿王莊的人還多出好幾萬!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爲平南王尚可喜自己就是個屬種馬的,在廣東的這些年,除了幹壞事兒那就是布種了兒子女兒生了不知道多少,現在還存活的也在一百以上,至於孫輩,早就過了一千!
他怎麼以身作則,不辭勞苦,他底下的那些人還能不努力嗎?
而且廣東的油水多大啊!人多一點也養得起嘛。
光一個廣府,就能頂得上北方的一個甚至兩個窮省了!
另外,尚可喜這些年在廣東又做絕了壞事,先是屠廣州,殺了幾十萬人,都把廣州府城給屠空了!後來又奉了鰲拜的命令大搞沿海遷界。別處遷個二十里,到他這兒都是五十里甚至一百里而且遷界手段極爲暴烈,直接派兵下去,限期三天遷走,也不問往哪兒遷,也不管遷走之後會不會餓死?
反正到時候不走,那尚家的兵丁就要砍人了!
這麼個搞法,原本人口密集的廣東沿海,都被尚可喜搞成了人煙稀少的白地老尚家的子孫,不怕沒地方安置了!
不過尚可喜這麼倒行逆施,倒也沒有影響平南王府的收入,甚至這收入還年年增長,長勢良好!
這是因爲廣東沿海一屠一遷.這個對外貿易就很難做了。
本來漢人海商的船隻成千上萬,在沿海各口到處亂竄,尚可喜想要收稅是很難收着的.而且他一平南王也沒資格收這個稅。
可是現在廣東沿海都沒人了,漢人海商也好,西洋海商也罷,自然就沒辦法到處竄了。而尚可喜在大搞沿海遷界的時候,還留了一個口就是廣東香山的濠澳葡人沒有遷。
這樣一來,廣東的對外貿易就集中到了濠澳(後來達濠那邊也有了個小口子,但比濠澳差太多了),這可就容易控制了。
尚可喜就一邊用沿海遷界,當內務府洋奴才的前程去嚇唬濠澳葡國人;一邊又私開香山互市搞合法走私.這買賣做得都快流油了。
靠着合法走私摟來的銀子,昔日被尚可喜屠乾淨的廣州內城現在發展得就越來越紅火,到處都是新起的大屋,街面上往來的平藩奴僕和家眷也都養得白白胖胖,綾羅綢緞也隨便穿在身上.和又破又爛叫花子遍地,彷彿貧民窟一樣的廣州外城,還真是反差鮮明!
至於廣州外城內的兩座王府,更是修得美輪美奐,彷彿是天上的宮闕一般——這兩座王府一座是尚可喜的平南王府,還有一座原是耿繼茂的靖南王府,現在則屬於剛剛到廣東來掌權的尚之信。
不王府雖然豪奢,但是尚可喜現在並不住在王府裡面,而是住在距離王府不遠的一座大佛寺裡面他殺了那麼多人,壞事做絕,老了以後就有點心虛,擔心要下十八層地獄,再加上他得了白內障,視力越來越差,就覺得自己是遭了報應,所以就在謀士金澄的建議下,又狠狠搜刮了許多民脂民膏,在廣州內城的中心修了一座大佛寺。
他自己每天晚上和姬妾們耍過之後,也會坐着轎子到大佛寺出家修行當然是臨時的和帶辮的。
明兒一大早修行結束,他在廟裡面有大和尚守着不怕小鬼糾纏,睡踏實了以後就能去當平南王繼續禍害老百姓了!
至於辮子當奴才的可不敢隨便剪了去!
不過即便每天晚上都去大佛寺裡面修行,尚可喜還是不可避免的失眠了,經常整宿整宿睡不着,而且胃口也大不如前,人也瘦了體重可能都不足二百斤了!
這都是憂國憂民給憂的!
最開始時是擔心小皇帝誤會他和鰲拜的關係.他和鰲拜的關係其實也不是很熟,但怎麼也比吳三桂和鰲拜的關係要好太多了!
後來,削藩的風又起來了!
小皇帝又派了他兒子俺答公尚之信來廣州執掌藩務,搞“預備削藩”.這可把他給愁壞了!
雖然主子要削藩,他這個當奴才的就該乖乖聽話配合着削,但是他藩下有不少人可沒這覺悟削藩?削了藩去遼東喝“東北風”嗎?
況且,他們這二十萬人在廣東小皇帝不放心,到了遼東小皇帝憑什麼就放心了?
就因爲東北距離北京比較近?
就因爲歷史上從沒人自廣東起兵得天下,卻有遼、金、大清起自東北?
所以這“預備削藩”一開始,尚可喜手底下的人就分裂了,有些人主張服從朝廷,主動提出削藩,以爭取朝廷的優待讓他們去北京當奴才。
當然了,北京城可容不下二十萬尚藩奴才,所以主動削藩必然要拋棄一部分同袍至於被拋棄的人是什麼下場,那可就不好說了。
而尚藩的大部分人,因爲預感到自己“奴運將盡”,因此都主張和朝廷拼一下,得讓朝廷知道尚藩的骨氣——不爲奴,勿寧死!
而這兩夥人,又分別聚攏在了尚之信和尚之孝這兩“大孝子”周圍.其中一直伺候在尚可喜身邊,頗得尚可喜寵愛的尚之孝主張“爭取優待”。而從北京過來配合朝廷的尚之信不知怎麼回事,居然主張“不爲奴,勿寧死”!
而到了康熙十年末,讓尚可喜發愁的事情又多了一個.吳三桂反了!而且“反勢良好”,都把嶽樂的八旗天兵砍死了好幾萬,北京那邊都“滿城白”了!
瞧這架勢,姓吳的是要當皇上了?
這下廣州城內的這夥尚藩奴才之間就鬥得更兇了.因爲現在朝廷暫時不會削藩了,所以他們就分成了“忠清”和“自保”兩派。
其中尚之孝爲首一派主張盡忠朝廷,和王輔臣一起出兵攻打孫延齡打吳三桂是不敢的,只敢打孫延齡。
而以尚之信爲首的一派,則主張西南互保,要和孫延齡、耿精忠、王輔臣一起聯合自保.
反正這兩夥人怎麼都說不到一起,這段時間天天在尚可喜跟前爭論,而尚可喜的視力又越來越差,連美女的身材都看不清了,只好用手摸,這心情當然就越來越鬱悶,甚至都懶得回家,乾脆就住在大佛寺裡面躲清靜了。
不過他想躲着麻煩,可麻煩卻會自己找上門來!
這一天,尚可喜正在兩個“帶發尼姑”的陪伴下,在大佛寺裡面一間僻靜的禪房裡面念“南無阿彌陀佛”和“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尚之信、尚之孝的聲音。
“阿瑪,不好了!”
這是俺答公在嚷嚷他阿瑪本來還好,現在是越來越不好了!尚可喜壓根不想理這個倒黴孩子,所以繼續念他的經。
“阿瑪.鰲拜來了!”
這是尚之孝這個“大孝子”氣急敗壞的聲音。
“鰲拜.鰲施主來了?”尚可喜剛自言自語到這裡,一下就跳起來了,馬上就眨巴着快要瞎掉的兩隻眼睛大呼小叫,“鰲拜?鰲拜在哪裡?來人吶,快護駕,鰲拜要來殺本王了!”
不過沒有人來護駕,倒是有隻很有力的大手一把掐住了尚可喜的左臂,然後是尚之信的聲音:“阿瑪,你別怕,鰲拜還沒進大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