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宿州。
大明兵部尚書,江北督師李中山李中堂烏紗官袍,大步地走進了督師官署之內。
這個督師官署,原來是宿州知州的衙門。這個時候,早就是武官林立,他們當中既有講武系畢業的淮軍、應天團練的軍官,也有劉進忠、馬惟興系統的大小軍頭,還有不少這個“集”那個“集”來的“集團軍”(某集團練軍)的首領。
隨着李中山走近,所有人都立正、抱拳行了講武系的標準軍禮。
北伐軍自從登陸江北,一路戰無不勝,截止目前,已經席捲了鳳陽府、泗州、和州和潁州府東部還有廬江府北部。其中形勢最好的是鳳陽府,該府所有的州城、縣城,已經全部被北伐軍攻佔,絕大部分的“集、鎮、寨”,都已經歸附在了大明朝廷的旗下。
泗州的形勢稍差一些,泗州淮南地區的早就被北王劉進忠的江北團練所滲透,所以在北伐開始後,除了天長、盱眙兩座縣城之外,其餘地方全部歸順。而劉進忠則派出原屬續順公府的悍將鄧光明率軍猛攻盱眙,花了不到半個月時間,終於將其攻佔。而靠近揚州的天長則成了陳永華的新親家江都常家的目標,在常家族長“威字營”的營頭常威的運作下,來了個“無血開城”。可是泗州淮北的地盤就沒那麼好打了,畢竟泗州州城是在淮北的。而且泗州又承擔着掩護黃河、運河的重任,所以守軍較多,而且李中堂在淮北的首要目標還是屬於鳳陽府的地盤,所以現在泗州州城及其周圍還在清朝勢力的控制下。不過緊挨着淮河的要地五河縣城,還是被李中山派出的悍將何天然打了下來。
和州的情況也和泗州差不多,原本屯駐在那裡的清軍江西大營派出的東征軍現在大多渡過長江開到南京城西去了。所以劉進忠就乘虛拿下了和州大部,只留了一個州城還沒打下來。
至於明軍北伐軍在潁州府和廬江府的地盤都不大。
負責攻打潁州的是馬惟興,他的主要目標是打穿潁州進入河南,去和吳世璠會師,所以對佔地盤的興趣不高,也不大願意打硬仗,更不想發動淮西人民搞團練。拿下個蒙城縣有了立足點就滿意了,現在就等着派去聯絡吳世璠的使者回來,就要走人了。
而廬江府(就是後來的合肥)是安慶的門戶,一旦失去,明軍北伐軍就有可能從北面進攻安慶,而安慶一失,那麼九江——安慶防線就被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就維持不了太久了。所以江西大營在廬江佈署了重兵,安徽巡撫靳輔還親自帶着撫標坐鎮廬江主持防禦。
因此劉進忠費了不少勁兒只拿下了廬江府最北面的兩個鎮子。
雖然明軍在廬江、潁州的進展不大,但是這次北伐所取得的成績還是相當喜人的!
除了地盤得到了大大的擴張,淮軍和江北團練的規模也增長了至少兩倍!
淮西人從軍辦團練的熱情真叫一個高啊!
往往是明軍的隊伍還沒到,這個“集”那個“集”的頭頭腦腦們已經翻出了祖傳的官服、印信,還把同宗同族的壯丁都組織好了。只要明軍派去的代表和他們談好條件,他們馬上就入夥了。
不過就在江北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江南應天府的情況似乎有點不妙。嶽樂對南京城的包圍之勢好像已經完成了,雨花臺、孝陵衛兩處更是天天大戰,雖然清軍的損失不小,但是卻依舊堅持進攻,一點兒一點兒啃明軍的防線。
而如今應天府城內好像只有耿東王的萬餘精兵和盧三好的萬餘應天團練以及十幾萬沒什麼戰鬥力的民兵。
所以江北這邊的頭頭腦腦們,都在猜測,今日督師着急“集團軍”以上武官集會(這級別夠高的),是不是準備轉用主力於江南,先打退圍攻南京的嶽樂軍再說?
李中山微笑落座,看着麾下諸將詢問的目光,揮揮手示意大家坐下。
“本督師得到可靠情報,嶽樂已經派遣重兵自金陵北上,大約會在半個月後抵達徐州,隨後會尋求與我決戰!今日邀請諸位至宿州,便是想聽取諸位建言,共定滅敵大計!”
一番言語,激起滿座波瀾。
“督師,嶽樂分兵北上不正是我軍回師應天以解南都之圍的機會嗎?”
“督師,即使我等不回師應天,也可以以有力一部攻打揚州,只要揚州爲我所有,韃子就會被徹底斬爲南北兩段,嶽樂一定會回師救援,應天的韃子兵也會撤圍,此乃一舉兩得之計。”
“督師,我軍應先轉用主力,擊破廬江靳輔一軍,再迫近安慶。靳輔一軍不過是一羣烏合,但我們只要將之擊破,就能將安慶團團包圍.如果能打下安慶,接下去就能配合南王和忠王打下九江了!”
“如果咱們要回應天、攻揚州或是打廬江,那淮北怎麼辦?淮北這裡那麼多人都跟隨督師反清,嶽樂要帶着韃子打回來能放過淮北的父老鄉親嗎?督師,咱們不必怕嶽樂的精兵,他兵精,可咱們人多!”
“對!督師,咱們人多!”
“咱們淮西素來出精兵,只要督師願意在淮北和嶽樂幹,咱們淮人都支持督師!”
“對,咱們淮西人無老少,地無南北,都願意跟着督師反清復明!”
“無非就是出兵拼命.那些韃子兵也沒什麼了不起,連江南應天人都能支撐住,換咱們淮西壯士上,怎麼可能打不過?”
在場的將領們顯然分成了兩派,一派是外來戶將領,都想打運動戰,把淮北丟給嶽樂的主力,然後去打揚州、打廬江、打安慶想得都很好,硬仗不打,油水要撈!
一派是淮西的“集團軍”頭頭們,他們當然要保衛家鄉了!無論是淮北、淮南的,都主張在淮北和嶽樂的主力決戰!想得也挺好,禦敵於國門之外嘛!
而李中山這個閣部督師,就必須在這兩種意見之中做出抉擇——決定的依據不僅要看軍事,更要看政治!
如果放棄淮北打運動戰,那大概率可以逼退嶽樂。但是揚州能不能很快打下?安慶能不能一舉奪佔?如果拿不下揚州、安慶,而淮北又被嶽樂的人屠一遍。
那李中堂的淮軍領袖可就不好當了.
而在淮北決戰那可是一場硬仗,而且還是大兵團的硬仗!
說實話,如果現在督軍的是李輔臣那個不靠譜的爹,那絕對和嶽樂打硬仗他就是這個段位!
但是李中山這個大軍事家一直都是小打小鬧,所指揮的最大的一場戰役,也就是在順德、香山大破尚之孝。
可尚之孝是什麼水準?嶽樂或是嶽樂派出的大將是什麼水準?沒得比!
“督師,就在淮北打吧!”
李中山還在琢磨的時候,羅家集的“集團軍”頭頭,“大”字營的營頭羅大爲站起身,一臉鄭重地說:“末將熟知淮北的地形、民風,宿州、靈璧、蒙城所有的集鎮,末將都走遍了,宿、靈、蒙三地的營頭,末將也都和他們認識。誰能打硬仗,誰能打巧仗,哪座圍子固若金湯,哪座圍子肯定守不住,末將也一清二楚.末將還可以肯定,只要督師願意戰於淮河以北,整個淮西都會支持您的,而且我們淮西有的是人願意上戰場拿命搏一個富貴!”
這就是背後有人啊!
而且還是專打天下的狠人!
在以往的中國歷史上能靠硬打,打下整個天下的,除了遼東、蒙古那裡的人,那就是關隴和淮泗了。
李中山想到這裡,又看了看周昌。
周昌笑道:“督師,羅參將熟知淮北地方,而臣則熟知嶽樂麾下諸將.無論嶽樂派誰過來,臣都對他的脾氣、秉性、以往戰例瞭如指掌!”
他當過好多年的大清內閣供奉.其實就是內閣師爺,當然是什麼都知道了!
李中山依舊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而是掃了一眼那個“賣主求忠”的尚淑英。
尚淑英趕緊立起身道:“督師放心,妾身一定會盡快摸清楚北上韃子軍的虛實。”
這下齊活了,背後有人加知己知彼,這仗可以打!
李中堂容色已經放沉,用堅決的語氣說:“本部閣決心已定,決然以江北主力在徐宿之間,擊破北上之韃虜軍之主力,進而奪取徐州,斬斷南北漕運!
此戰關係大明國運,如若取勝,三分之勢必成,東南富庶之地皆爲我有!惟望諸君,全力以赴,誓死殺虜,不負國恩!”
滿室肅然,接着就是所有軍官起立抱拳,大喊一聲:“遵令”
李中山在北伐軍中的威信還是很夠的,他現在下定了決心,那麼底下人也不會再有什麼異議,執行就是了。就如他所言,這一仗打好了,東南富庶之地就全歸大明朝廷了。
未來大明朝廷即便不能一統,三分天下還不是穩穩的?
有了三分天下,大家這輩子的富貴,甚至兒子、孫子的富貴都有了!
這一搏,還有什麼理由不全力以赴?
同一時間,一支五顏六色的隊伍,正行進在長江以北,運河東岸的開闊官道上,從渡過長江開始,這支清軍主力兵團的前進步伐就未曾稍停。嶽樂的幕府爲這支軍隊選擇的道路是由鎮江都將,經揚州、淮安,直達徐州,全程八百餘里,全都輕兵疾行。
通常情況下,八百里行軍至少要耗費十六天,而嶽樂給統軍的江北大營總管穆佔和江西大營副總管格斯泰的時間只有十日!
而且這十日還包括渡江所需的時間!
之所以那麼急迫,原因有三個。
一是救兵如救火!
尚可教、年遐齡一旦看到明軍大兵壓境,而清軍的援兵又不來.他們會不會直接降了王大頭?
他倆可都是漢軍旗人!
如果嶽樂這個時候有個大數據統計,那他恐怕連覺都要睡不着了。自吳三桂起兵以來,漢軍旗人在面對反清大軍逼近時,幾乎百分百投降!
二是擔心南京這邊出狀況。
在抽出三萬精銳後,南京周圍清軍的兵力已經大大空虛了。萬一南京城內的耿精忠發飆,集中全部力量出城破圍,被他打贏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所以嶽樂只能以快打慢,打完後再把這三萬人拉回來。累是累了一點,但他實在沒辦法,只好苦一苦下面的旗人了.
而第三個原因,則是江北運河沿線還可以提供大量的糧食——那幾百萬石堆在淮安的漕糧還沒全部運走呢!
所以穆佔、格斯泰的軍隊可以不攜帶糧草輜重,輕兵而進,這速度自然就快了,日行百里完全不是問題。
幾天的強行軍,由格斯泰這個老將率領的一萬先頭部隊,已經過了淮河,開到了徐州下屬的宿遷縣一帶,腳下的官道就夾在黃河和運河之間,再走個兩三天,就能抵達重鎮徐州了!
“軍門,徐州知府年遐齡,平南王府郡主尚淑英,參見軍門!”
格斯泰正坐在宿遷縣城內的一所歇腳的豪宅裡面,錘着自己的老腰時,下面的戈什哈突然來報,說年遐齡和尚淑英來了。
這老爺子雖然當過多爾袞的護衛,早年間打生打死也吃夠了苦頭,但畢竟養尊處優多年,年紀又大,身子骨大不如前,這一次長途跋涉,都快把他一身老骨頭給顛散了——這可真是的年輕的時候跟多爾袞和明朝打,好不容易贏了。現在年紀老了,怎麼又和明朝打上了?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
聽見戈什哈通報,他趕緊坐直身子,大聲吩咐:“傳!”
很快就瞧見年遐齡和尚淑英一塊兒從外頭被個戈什哈給領了進來。
他們倆也是風塵僕僕的,看來是趕了一路。進門之後,年遐齡恭恭敬敬給格老爺子打千行禮——他這個正四品的知府如果遇上漢人的提督、總兵壓根不必給老臉子,更別說打千兒行禮了。但是格斯泰可是都統級的滿洲武將,年遐齡一個漢八旗奴才可不敢造次。
不過尚淑英卻沒把格斯泰放眼裡,不僅沒有行禮,還大模大樣找了把椅子一坐——她的身份是北王妃,相當於大清當年的四大貝勒的正福晉!
一個都統銜的滿洲武將算什麼?什麼都不是!
格斯泰看了尚淑英一眼,又擡擡手對年遐齡說:“年太守,坐吧.上茶。”
吩咐底下人上完茶後,格斯泰就問:“淮北的情況怎麼樣?王逆還在嗎?”
他現在最擔心的其實是李中山放棄淮北轉用兵力於廬江、揚州,甚至直接回援南京。
“還在!”尚淑英笑道,“李督師和北王有分工,李督師督兵淮北,北王掃蕩淮南。另外,李督師和耿東王不是一路的,耿東王和我們尚家關係好,又和鄭翼王有仇。而李督師和翼王派的陳中堂是一黨.”
“等等,”格斯泰趕緊打斷,“格格,你這都什麼話?什麼督師、北王、東王、翼王、中堂的他們都是反賊!”
“不對不對,”尚淑英擺擺手,“自古成王敗寇,敗了纔是賊.江寧安王根本打不下來!您老和穆總管能打敗李督師就到頭了!所以東王、北王不是賊,而是保着朱三太子在南京當皇上的功臣。”
“你,你到底哪頭的?”
“我是明朝議政北王的王妃,您說我哪頭的?”尚淑英笑道,“議政北王府的主,我可以做一半.我阿瑪當年都沒有這樣的權勢,他的平南王可不能議政!”
“那你.”格斯泰打仗一把好手,搞政治是不大行的。要不然他就跟多爾袞一起完蛋了!
“都統,”邊上的年遐齡笑着道,“格格的意思是咱們這次就坑王大頭一個!坑死了他,北王就能收攏整個淮軍,從而坐穩議政王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