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口子扒開之後，有人進去開始往外擡屍體。擡出來一具放到地下、再擡出來一具放到旁邊。一具挨着一具，就像地攤上擺的貨物一樣。
任來風並沒有參加擡屍體，他本來想離開的，但卻莫名其妙的又留了下來。看着一具具越擺越多的屍體，他的心隨之也越發的沉重。有人拿來了幾卷白布，撕成一塊一塊的往屍體上蓋。一匹布很快用完，又打開了下一匹。
任來風不想看，但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的往那一排排擺放整齊的屍體上看。
“飛哥，我們走吧。”旁邊馮文英搖了搖他的手臂。任來風嘆口氣，兩個人不聲不響的離開了現場。返回去的路上，倆人誰也沒說話，就這麼一路默默的走回了住處。
“總指揮，你們可回來了！”姚文龍等人正在門口眺望呢，看見任來風趕緊迎上來。
“總指揮，你帶着夫人去哪兒玩兒了？可把我們急死了。”心直口快的牛黑問出了大家夥兒的心聲，可他這句話問出口並沒有獲得附和的聲音。
“我們遇見飛機轟炸，在防空洞看擡死人了！”馮文英冷冰冰的回了一句。任來風沉着臉，他連一丁點兒說話的興趣都沒有。
在場人都沉默了。過了片刻，姚文龍看着任來風，“我們也遇見轟炸了。聽說最近幾年日機經常來轟炸重慶，尤其是最近一個月，幾乎每天都來。每天都有無辜的市民被炸死炸傷。”
這個問題太沉重，誰都沒有繼續深談的興趣。天已經不早了，都吃過晚飯的衆人各自洗洗睡了。第二天，依然是個大晴天，碧藍的天空之中，絲絲縷縷的白雲像絲綢一樣泛着熒光。
今天飛機還會來嗎？任來風問了接待處的人，知道今天還是沒他什麼事。按常理，好不容易進京一趟，外省的官員們一般都是忙着去拉關係、走門路、拜見高人。任來風本不想去，擔形勢所迫，他不去也不行。
任來風以前曾經是孫彤萱的下屬，在重慶西北系很有一批大人物的，他登門拜訪倒還真有能拿出手的理由。來之前，林新城就怕他誰也不理導致這次重慶之行收益打折，專門給他列了一份名單。那上面除了林新城認識的，就是能和這次授勳扯得上關係的。
手裡拿着林新城辛苦琢磨出的名單，任來風只好硬着頭皮去挨家挨戶的拜訪一遍了。他這會進京帶的錢可不少，買禮物什麼的倒也不愁。
一回生、兩回熟。去頭一家的時候他還有點兒彆彆扭扭的，等出了第一家往第二家去的時候任來風就已經感覺很正常了。就像普通拜訪朋友一樣，放下禮物隨便聊幾句，談談天氣、說說工作，很平常的。俗話說無欲則剛。他也沒什麼要對方幫忙的，純粹就是認識一下。
一上午走了兩家。任來風提出要離開的時候，第二家的主人甚至邀請了他共進午餐。雖然是簡單的工作餐，但賓主之間其樂融融的氣氛卻是分外難得的。
席間聊起了重慶大轟炸，主人也是憤憤然。
飯後，任來風帶着馮文英返回住處。走到路上看見個剪着齊眉短髮的小女孩正一個人坐在石頭臺子上哭。小女孩看起來大概有個四五歲，白生生的小手揉着眼睛，哭泣的童聲讓人心裡只發酸。
任來風走到小女孩身邊的時候不由得就停住了腳步。“小妹妹，你怎麼了？有什麼委屈的事要哥哥幫忙嗎？”
小女孩看了任來風一眼，繼續揉着眼睛哭。
“別哭了，別哭了。哥哥給你糖。”說着話，任來風從口袋裡摸出了幾塊糖。這就是昨天他和馮文英逛街的戰果。高級水果糖。
事實證明，糖果對孩子擁有極其強大的殺傷力。小女孩從手指縫裡看見水果糖立刻就停止了哭泣，放下小手，怯生生的看看水果糖、再看看任來風，猶豫着要不要拿。那可愛的樣子，幾乎瞬間就征服了任來風的心。
“告訴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任來風捏了一顆糖果遞到小女孩的手上。
“媽媽說，不能和陌生人說話。”小女孩眼巴巴看着糖果，卻仍然牢記着媽媽的叮囑。
“對，媽媽說得對。不過，哥哥可不是壞人。你看，這是哥哥的證件。”任來風拿出他的軍官證打開，上面有他身着戎裝的照片。國軍少將，英姿勃發、威風凜凜。
這下小姑娘相信了，放心的結果糖果剝開包裝紙放進了嘴裡，小臉上頓時露出了甜甜的笑。
“小妹妹，現在可以告訴哥哥你叫什麼名字了吧？”
“嗯。我的大名叫賈君宜，小名叫君君。我今年四歲了。”
“那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呢？你家裡的人呢？”任來風把又拿了幾顆糖果塞進了小女孩的上衣口袋，順手把小君君抱了起來。小姑娘輕飄飄的，就像一團棉絮一樣。
兩根人就這麼說着話往前走。馮文英身爲女人，到彷彿像是一個路過羣衆一樣，跟在倆人旁邊只管走路，眼睛看小女孩的回數也少。
“姐姐怎麼不說話呀？”小姑娘天真爛漫，想到什麼說什麼。馮文英不說話，她就問任來風，姐姐爲什麼不說話。馮文英的眼睛立刻轉了過來。人家說到她了，她能不注意嗎？
“姐姐呀，姐姐是吃醋了，姐姐嫉妒小君君長得漂亮。姐姐嫉妒哥哥抱着小君君，姐姐也想讓哥哥抱。”
小姑娘咯咯地笑着，馮文英的臉頓時成了一張大紅布。伸手想打，捨不得；用手去掐，結果手指放上去卻變成了撓癢癢。把馮文英給氣得只咬銀牙。
“姐姐長得也很漂亮呀。”小君君歪着小腦袋看看馮文英，然後摟着任來風的腦袋趴他耳朵邊說悄悄話。偏偏馮文英聽力極好，小姑娘說的悄悄話他一字不拉的全聽見了，“哥哥，一會兒你也抱抱姐姐吧，別讓她不高興了。”
“好，等送君君找到媽媽了，哥哥就去抱姐姐。”任來風看着面紅耳赤的馮文英笑嘻嘻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