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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聖法、張柏亭和幾個高參回頭看時,徐十九已經昂然走了進來,不過當看到徐十九身上還穿着那身皺巴巴的保安隊服時,孫元良不緊皺了皺眉,不悅地道:“漢魂老弟,你怎麼還穿着這身皮,不喜歡我們中央軍的德式軍裝?”
“哪能啊。”徐十九笑道,“師座,我是捨不得穿,就想着哪天要是撈個嘉獎什麼的,再拿出來穿上,在媒體記者面前也能體面些,您說是不?”
“你小子。”孫元良苦笑搖頭,又道,“你不會是擔心我要藉機收編你的部隊吧?”
“怎麼會。”徐十九再次微笑,答道,“師座若真能發善心,將我們十九大隊收編了,卑職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會擔心?”
孫元良打了個哈哈,把這話題搪塞了過去,他還真沒想過要收編十九大隊,十九大隊剩下的百十號老兵雖能打,可中央軍裡能打的老兵還少了?也就徐十九能入他眼,不過他又斷然不敢將徐十九招攬進他的88師,太礙眼了。
別看他孫元良是委座的愛將,可有些忌諱也是絕對不能觸碰的。
“行了,先不說這個了。”孫元良拉着徐十九來到地圖前,問道,“你之前跟韓憲元說有條小路可以直通海軍司令部,快跟我們說說,具體怎麼回事?”
“的確有這樣一條小路,嚴格來說應該是一條死衚衕。”徐十九指着地圖說道,“這條衚衕處於四川路跟吳淞路之間,就在這片街區,衚衕北端封死,與多倫路只隔一堵牆,翻過這堵牆便是小日本的海軍司令部。”
孫元良、馮聖法、張柏亭和幾個高參便紛紛豎起了耳朵。
徐十九接着說道:“這條衚衕的南端也就是入口與虹河西側的一個棚戶區相連,居住在這片棚戶區裡的都是些窮苦人,街道很亂、很髒也很窄,也正因爲此,日軍才忽略了這片棚戶區,沒有派兵把守這條衚衕。
諸位,這片棚戶區雖然還控制在日軍手中,但防備並不嚴密,事實上也無法嚴密,因爲棚戶區太亂,我軍完全可以利用夜幕的掩護,從虹河跟吳淞路之間的這片街區悄悄翻過去,然後穿過棚區戶以及這條死衚衕,向日本海軍司令部發起致命一擊。”
馮聖法狠狠擊節道:“師座,這可是剜心一刀哪!如果各團能夠先從各個方向向日軍發起猛攻,先將日軍的預備隊調出來,然後再從這條死衚衕向日本海軍司令部發起突襲,則必定可以打大川內老鬼子一個措手不及!”
“好,就這麼辦!”孫元良將手中鉛筆狠狠擲於桌上,又對徐十九說道,“我把師部警衛營調給你,這次行動仍舊以你爲主,今天晚上你就給我摸進去,先在衚衕裡潛伏下來,等明天各個方向展開攻勢之後,你再突然殺出!”
徐十九也沒有矯情,啪地收腳立正道:“是!”
馮聖法拍了拍徐十九的肩膀,又問道:“有什麼困難沒有?”
“報告副師座,沒有困難!”徐十九說完,又笑道,“真沒什麼困難,師座、副師座已經給我們十九大隊配了一色的德械裝備,還有什麼說的?”
馮聖法輕輕頷首,肅然道:“等打下海軍司令部,我一定替你向上峰請功!”
馮聖法這話說得擲地有聲,孫元良、張柏亭和幾個高參聞言大感意外,徐十九心下也不禁有些感動,這麼多年來,馮聖法還是頭一個肯替他請功的國軍高級將領,不管這一仗最後打成什麼樣,徐十九內心都已承他的情。
此時的徐十九並不知道,他這一仗已經打不成了,孫元良、馮聖法和張柏亭他們也不知道,上海局勢再次發生了讓人哭笑不得的變化。
15日晚,也就是今天晚上八點,日本駐華大使岡本季正通過一家西方媒體表示,出於人道主義的考慮,日軍可以暫時休戰兩日,以便於被困在日租界的上海市民緊急撤離,消息一經傳出,很快得到了國際紅十字會迴應。
南京,軍事委員會總參謀部小會議室。
“國際紅十字會人道主義救援小組?”白崇禧、陳誠面面相覷。
坐在會議桌後面的蔣委員長輕輕頷首,鋥亮的光頭在燈光下格外惹眼。
“委座,這個狗屁人道主義救援小組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陳誠攤了攤手,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他們這個時候跳出來搞什麼休戰倡議,這不存心給我們添堵麼?”
“辭修,話不要說這麼難聽。”蔣委員長皺了皺眉,說道,“國際紅十字會人道主義救援小組發出暫時休戰的倡議,也是爲了上海市民的安全考慮,畢竟槍炮是不長眼睛的,戰事一旦擴大升級,的確難以保證上海市民的安全。”
“可是,這會貽誤戰機呀!”白崇禧也道,“委座,88師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好不容易纔有了現在的有利局面,眼看着就能夠將虹口日軍全殲了!然而一旦休戰兩日,則必然會給予日軍喘息之機,一旦日軍從國內調來援兵……”
“是啊委座,不能再休戰了。”陳誠急道,“前次美英法意各國公使倡議將上海闢爲不設防之自由港口,不得已休戰兩日,就已經連累我軍喪失了殲滅上海日軍的最佳時機,這次若是再休戰兩日,則恐怕連最後的機會都將失去。”
白崇禧道:“如果再休戰兩日,這仗就沒法打了!”
張治中原定於12日拂曉向上海日軍發起進攻,結果因爲列強施壓不得已休戰兩日,白白錯失戰機,14日戰端開啓結果又因爲輕敵大意,損失慘重,今日再戰好不容易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結果又要休戰兩日?
作戰行動被分割得如此支離破碎,這他孃的打的什麼仗?
“休戰是必須的,這點不容商量。”蔣委員長搖了搖鋥光瓦亮的光頭,以特有的、濃重的寧波地方口音說道,“上海乃國際觀瞻所在,若國民政府無視人道主義,罔顧平民傷亡,西方各國會怎麼看,西方媒體又會怎麼說呀?”
白崇禧、陳誠對視一眼,無奈地閉上了嘴巴。
蔣委員長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你們的顧慮也不無道理,若連續休戰兩日,難免給予日軍喘息之機,所以不如這樣,鑑於國際紅十字會的有益倡議,國民政府決定於16、18兩日休戰,以便公共租界北區、東區的市民緊急撤離。”
觀音堂,88師師部。
“荒唐,荒謬,簡直滑天下之大稽!”馮聖法揮舞着雙臂,憤怒地大聲咆哮,“國際紅十字會?他們早幹嗎去了?日本人這時候拿日租界的上海市民做文章,這是陰謀,這就是徹頭徹尾的陰謀,小日本撐不住了所以想要拖延時間!”
張柏亭也道:“師座,卑職也覺得這是日本人的陰謀!”
“師座!”馮聖法轉向孫元良,一字一頓地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張柏亭接着說道:“師座,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殺倭報國,此正當其時也!”
孫元良咬咬牙正要下決心,作戰室裡的電話鈴聲卻忽然急促地想了起來,被電話鈴聲一打攪,孫元良好不容易鼓起來的這股氣便有些泄了,接起電話一聽更是徹底歇了,電話竟然是蔣委員長親自打來的,特意叮囑他萬萬不可抗命。
放下電話,孫元良便有氣無力地吩咐張柏亭道:“參謀長,馬上給十九大隊打電話,突襲日本海軍司令部的計劃取消,再命令262旅以及264旅,16、18兩日不準主動進攻,但若是日軍挑釁在先,就給我狠狠地打、堅決地打!”
華懋飯店,八樓大餐廳。
鮑格莫諾夫放下刀和叉,搖着頭對史迪威說道:“史迪威上校你聽說了嗎?中國政府已經下令16、18兩日暫時休戰了,可笑,這簡直太可笑了。”
史迪威聳了聳肩,卸下嘴裡的菸斗向鮑格莫諾夫報以苦笑。
鮑格莫諾夫又道:“他們難道不知道,這是在貽誤戰機嗎?”
史迪威攤着手道:“真的很遺憾,中國雖然有着一流的士兵,然而不幸的是,他們只有二流的軍官以及三流的高級將領,更爲不幸的是,他們還有個根本不入流的統帥,有蔣這樣的最高領袖,可以說是這個國家的最大不幸。”
“哦不,史迪威上校你這麼說有些片面了。”鮑格莫諾夫並不認同史迪威的觀點,搖着頭道,“蔣在軍事上或許缺乏眼光,可他在政治上還是頗有建樹的,譬如說九一八事變後的隱忍,我就認爲非常英明,這至少爲中國多爭取了六年的備戰時間。”
“不錯,這點我也必須承認。”史迪威點頭認同道,“九一八事變之後,中國政府若貿然跟日本宣戰,從而迫使日本的戰爭機器全面啓動,的確不是當時的中國可以抗衡的。”
鮑格莫諾夫又道:“還有蔣提出的五年整軍計劃,也是非常英明並且極具遠見的。”
“不不不,這點我並不認同。”史迪威擺着手道,“關於蔣提出的五年整軍計劃,我認爲他過於樂觀了,要在五年內編成60個德械師,我認爲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中國政府孱弱的財務狀況根本支撐不了如此龐大的計劃。
還有,國民政府的腐敗程度令人震驚,尤其是蔣宋孔陳四大家族。
財政孱弱再加上腐敗橫行,蔣的整軍計劃根本就不可能完成,截止現在,國民政府雖然號稱編成了59個德械師,可是這59個德械師中除了中央軍校教導總隊以外,其餘德械師的技術裝備只配齊了極少部份,大口徑重炮更是沒有。”
不得不說,史迪威還真是個中國通,國民政府的各種內幕他是信手拈來,說得鮑格莫諾夫這個蘇聯大使是一愣一愣的,半晌答不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