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門口的牌子上寫的是:歌樂山村公所。
不是拜見馮老總來的嗎?來這個村公所幹嘛?高全回頭看了張自忠一眼,就見張總司令皺着個眉頭正向院子裡頭看,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要說這些當兵的是他的手下,張自忠看不慣來這兒整肅軍紀倒也說得過去,可眼前這些兵分明和他沒關係嘛!既然人家不解釋,高全也就只有在旁邊跟着看了。
院子裡頭站着十幾個當兵的,領頭的一個軍官正在那兒指手畫腳的大聲嚷嚷:“快讓你們保長出來!老子們奉上峰命令來此駐防,可不是來受洋罪的,少給我磨蹭!我告訴你們,今天要是不給我找出個管事兒的出來,老子拆了你們這村公所!”
“我們保長。我們保長正在後頭,哦,在後頭辦公務呢,已經派人去請了,您請稍等。”一個看着就像是村公所裡頭辦事員的中年男人,滿臉爲難之色的對着這個軍官連連拱手。
“什麼保長?架子還挺大!老子們都來了半天了,到現在還不出來伺候。我告訴你們,馬上給我把人叫出來,耽誤了軍務,老子拿你是問!”
總算是那軍官知道這是陪都,沒敢把槍掏出來,只是用手指着那位倒黴的村公所辦事員大聲喊叫,就差沒把手指頭戳到這位的鼻子上了。這辦事員也是好脾氣,只是連連拱手,一直的說好話,臉上也堆滿了笑模樣。
“保長來了!保長來了!”隨着一連串的嚷嚷,從院子後面跑過來另外一個穿着黑綢子衫的辦事員。辦事員身後跟着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壯漢。
這壯漢,看年紀也不過剛過半百,圓臉大耳,兩目精光閃閃,走路虎虎生風,說起話來聲若洪鐘,底氣十足。身上穿一件藍色粗布紐襻上衣,藍色粗布褲子,腳蹬黑色圓口千層底的布鞋。最妙的是,這位頭上居然還裹了一條白手巾,怎麼看,怎麼像一個剛從田間地頭歸來的莊稼漢。
“呵呵,誰要找保長呀?我就是這個村的保長。”這壯漢說着,大步走到那軍官面前,上下打量對方。
這軍官看軍銜,是個上尉,應該是這支部隊的連長。連長被這自稱保長的壯漢盯得心頭髮毛,立刻氣急敗壞的指着保長嚷嚷了起來,“你就是保長?老子在這兒等了這麼長時間,你到現在纔出來,剛纔到哪兒去了?知道咱爺們在前線和鬼子玩兒命,是把腦袋別到褲腰帶上的嗎?如今到你這兒執行軍務,你還不趕緊的過來伺候着,怎麼着?不願意呀?”
“這位大人,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來了。我正在後頭給地裡的小白菜澆水呢,過來的晚了,還請多擔待。”這位說這話,還是那樣笑呵呵的看着這連長。
連長見這保長不卑不亢的模樣,心頭的火氣越來越大,說話的嗓門也就越來越高,“擔待,什麼擔待?少給我說廢話,趕緊的,去給我的弟兄們準備好房子,桌椅板凳都要備齊全了。還有,咱爺們在這兒等了半天都等餓了,趕緊準備飯菜!”
保長愣了一下,“怎麼?大人的隊伍是要在這裡長期駐防嗎?”
“廢話!臨時駐防就不能有地方住了?就不能有飯菜吃了?”連長越來越不耐煩了。
保長轉頭看向兩位辦事員,“這位大人的隊伍到了咱們這兒臨時駐防,你們沒給安排食宿嗎?”
“安排了,怎麼沒給安排?昨天就給他們安排了村西頭的李記車馬行了,這位長官嫌那裡條件不好,過來要求換地方呢。”辦事員一臉的苦澀,這幫當兵的也太不好伺候了!
高全看着這個農民打扮的保長,心裡一動,湊到張自忠耳朵邊小聲問道:“這位保長是誰?”
張總司令嘴角抽搐了一下,臉上也說不出是個什麼表情,“那就是馮老總。”
果然不假!傳說中,這位委座的拜把子兄弟就愛搞這一套,今天還真讓自己碰上了!高全對張自忠眨眨眼睛,推開這些當兵的就擠進了村公所的大門。
這時候,保長打扮的馮老總,已經聽那兩個辦事員彙報完了這些當兵的來鬧事的原因,圓臉上的笑容不減,轉過身來對着那連長鞠了一恭,“大人,這村子裡住的大官太多,底下人差事也不好辦吶。既然是臨時駐防,我看你們就將就將就吧?”
“將就?什麼將就?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這裡好房子有的是,就弄個那髒兮兮的破爛車馬店就想把咱爺們兒打發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快點!馬上給我找上好的房子!我可警告你啊,我這些弟兄可都是上過前線的,脾氣可是不太好,要是你今天不讓爺們兒滿意,回頭鬧出事情來,可怪不得旁人!”
“這位兄弟,想鬧出什麼事情呀?”
那連長話音剛落,旁邊就響起了一個無比刺耳的聲音。連長一回頭,就看見了那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看着這張臉,連長明顯愣了一下,倒不是他認識這張臉的主人,而是他看不出來這人的特徵,既看不出來這人多大年紀了,也判斷不出來這人是從事什麼職業的。說他只是個過路的普通老百姓吧,這人往這兒一站,身上竟然帶着隱隱的威嚴,使得這連長竟然不敢隨便亂說話了。
偵察兵其實應該是最擅長隱藏自身氣質的,只不過這幾年來,高全上戰場的時間太多,官越做越大,手下管的人也越來越多,他已經不再是個純粹的偵察兵了。久居高位者,難免身上會多少帶出那麼一點威嚴之氣。居移氣,養移體。孟子說過的話當然不假。身爲統兵的將軍,麾下萬餘人馬,一個命令就能決定千萬人的生死,殺伐決斷的多了,高全身上的氣質自然與衆不同。
更何況,像這種連長級別的小軍官,平時高全也不知道接觸過多少,哪一個見到他不是奉若神明,一聲令下,哪一個不是立刻奔走應諾?現在看着這個連長,高全自然而然的就流露出上級長官訓斥下級的語氣了。
“你是哪部分的?你的長官就是這樣教你的嗎?讓你來臨時駐防,是讓你來擾民的嗎?”高全一連串的質問,問的那連長瞠目結舌,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