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這幫青年學生,會對黎葉這麼牴觸排斥?
一是因爲他那副淡漠的樣子——總覺着他看不起他們。
二是因爲他們側面瞭解到一件事——黎葉正在接受組織上的調查……
變故頻發,背後和暗自心底裡說什麼、想什麼的,都有其人。
黎葉便是議論的核心人物,沒有之一。
書店據點被端,不僅犧牲了據點內的所有同志,還損失了唯一聯絡上級的電臺,而且事情連着雲三爺口供採集、秦鳴悅投誠之後發生……
但這些,都跟黎葉有關聯!
就是說,現在不調查清楚,黎葉難以說清楚。
因此,原本該到了轉移回魯的時間,但當黎葉收到秦鳴悅傳來的情報——土肥原到滬時,他不得不產生許多聯想……
魯中的許多事件,都和土肥原這個鬼子頂級特工脫不開關係。
尤其是黃炳坤和秦鳴悅等最近的滲透進魯的活動,幕後便是土肥原在搞鬼。
黎葉和孟青霜商議後,決定獨自去一次城裡……
“黎爺,接下來怎麼打算的?需要我做什麼?”
秦鳴悅態度很積極。
“我能相信你麼?”
黎葉直言不諱。
作爲資深特情人員,難免會有腳踩邊界線的時候,不定哪次就叛變了,雙重、甚至多重間諜,尤其危險。
正如腳踩鋼絲線,不得不小心謹慎。
秦鳴悅放着老蔣那裡許諾的大好前程不追,會想着投靠黎葉,不是被形勢逼迫得走投無路,那他該有多蠢、才明知道會被猜疑,還冒險靠過來?
“你要不接受我,我,哪還有路可走?”
秦鳴悅聞言面色一垮,沮喪道:“我……你只需吩咐,看我表現,即便是暗殺土肥原,我也……”
他眼中慢慢聚集了似乎是全身的力量,低吼道:“我也絕不會搪塞退避的!”
他說完,雙拳便泄氣般地鬆散開來,雙目無神的他,知道自己這回堵上了最兇險的一局,但唯有搭上黎葉這趟加速行駛的列車,他纔有逃離當前危境的希望!
“我姑且信你。”
黎葉沒看出什麼破綻,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展顏笑道:“你放心,如果是要暗殺阿土,也不用你出手。”
“噓……”
秦鳴悅長吐一口氣,鬆懈下來後,才發覺這瞬間,全身都給冷汗浸溼了,不下於一場劇烈的幾十裡追擊戰的消耗量,全身幾乎虛脫般軟弱無力。
“我給你一個任務,弄一個電臺,也是對你的審覈流程的……一項考驗吧。”
黎葉說出書店據點給鬼子破壞後,現在與上級失去聯絡,原本對秦鳴悅的審覈流程不得不停止。
“好!我想辦法。”
秦鳴悅皺了下眉頭,但相比刺殺土肥原的風險,這個任務要小得多。
他想的比較多,既然需要他出手,那麼就不只是去黑市上弄一個電臺那麼簡單,還包括了他怎麼在滬上監聽機構中,類似僞裝成商業電臺之類的將之合法化……
“嗯。”
黎葉其實就只是簡單地需要弄一個電臺——給孟青霜和于濤等人用,沒秦鳴悅想的那麼複雜。
因爲,他需要去偵察覈實土肥原的到滬信息,買電臺這麼點小事,秦鳴悅自有門路,省卻了黎葉有些不必要的時間消耗……
二人分開後,黎葉先去了一家洋行,雲三爺給孟青霜等人安置在此。
“爺,您來啦!”
雲三爺作爲新入職的洋行買辦,需要一些業績作爲支撐的。見到黎葉這位款爺,比較開心,相當熱情。
“按清單上,給我配齊了。”
黎葉扔下一份清單,便離開洋行,進了隔壁一家成衣鋪。
兩小時後,雲三爺掀開隔牆上的門簾,走了進來,雙手奉還黎葉的清單。
“老規矩?”
雲三爺恭敬問道。
“老規矩,不入賬,加三十個點。”
黎葉無所謂地收起清單,對他道:“給你增加點業績,這裡做好了,不下於正面戰場消滅鬼子一個師團,功勞我給你記着。”
“是是是。”
雲三爺原本就怕黎葉將他弄去苦哈哈的太行山區、或者西北總部,他在青幫好歹也是作威作福這麼些年,過不得那麼清貧的苦日子。
現在連番出現變故,由孟青霜聯絡上級,派人來給雲三爺採集口供、信息,覈實後沒多久,便出現了書店據點被端的事件,雖然黎葉沒有參與此事,但——給他扣上“刻意搞鬼破壞”的帽子,他是有這個能力做到的。
“你放心,今後沒人會再來騷擾你,你只需接納正常的商務買賣就行。”
黎葉見他惶恐不安,便安撫一番。
接過雲三爺遞過來的一件斗篷,將帽子扣上,整張臉給帽檐遮住了大半,難以認出他是誰。
這是洋行的買辦老規矩,不入賬目,不是說真的沒有賬本記錄,但那是走的黑市交易賬目,自然,買賣活動也相對保密,不僅僅是賣家不走正常賬目,還對買家的身份進行一定程度的保護。
來到後院,清點一下貨物,這次連20mm狙炮的彈藥,黎葉都購買了100顆,別說那些黑-火-藥了——足夠配置低配版炸藥包上百隻!
三輛牛拉的大車,送到黎葉的臨時應急買下的一處小院,卸車後,車伕們歡喜地領着小費、趕着空車返回……
黎葉看看天色,則快速在院子內操作起來……
復裝子彈的活計,現在就像是融入本能一般,清理彈殼、裝藥、壓彈頭……,手速快到出現幻影。
將衝鋒槍、機槍的彈藥補滿後,剩餘的所有火-藥都製作成了炸藥包。
收拾一番後,還有點時間,他和衣而臥、休息恢復體力。
當夜幕降臨時,黎葉的眼睛募的睜開,身體機能已然恢復到最好狀態,這個夜晚,就是鬼子們再次恐懼的漫長難熬的一夜。
而對於黎葉來說,現在雲三爺的證詞已經失去應有效用,他需要抓捕土肥原,自證清白。
黎葉穿上夜行衣,很快離開這處以後沒機會再來的破敗小院……
“踏踏踏……”
海軍俱樂部三樓走廊,一隊鬼子巡邏兵,很敷衍地走了一遭,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找樂子——即便不能,看看也過眼癮啊。
一個黑影從走廊上方跳下來,原來他打橫、用手腳撐在兩邊牆壁上,跳下來時,輕若狸貓。
他手裡一閃,瞬間變魔術般便出現一件鬼子軍裝大衣,穿上後,便隨意在樓層各個房間內肆意穿梭、查探起來……
“噗噗噗……”
每個來此處找樂子的鬼子兵和下級軍官,都隨着房間內的槍火微光閃爍後,他們的喧囂聲也慢慢變得靜謐下來。
“咦?熟人啊!”
黑影說出了一句漢語,裡間的一個鬼子少佐驚駭地看過來,可不正是黎葉麼!
“噗噗噗……”
沒等醉醺醺的小鬼子少佐張口呼叫出聲,黎葉便扣動扳機,消音手槍的特有射擊聲響發出後,那個叫櫻井的鬼子少佐,瞬間便身中數槍、倒斃在地。
上次在街道上,沒能完全對這個鬼子少佐的滅口任務,此次不想在這裡補上了,圓滿!
黎葉沒有爲難打暈的那個和服女人,還剩不到三個房間,這個矩型方框格局的樓層,便搜索完成……
最後,很快,便只剩下了此層的最後一間房。
這間房靠着樓道,窗外是一棵落葉掉光的大樹,若是引起房間內的人的警覺,他們想要逃跑,很容易。
“咚咚咚!”
黎葉加重了腳步聲,引起裡面人的注意後,便自然地輕輕敲門,力道不急不緩。
“吶畝噠?”
裡面傳來一個清健的男聲,語氣中倒沒什麼警惕,只是被打斷娛樂後的不快情緒較重。
隨後,“呼啦”一下,門給拉開了。
一個還算熟悉的面龐,出現在黎葉面前。
“是你!”
“是你?”
兩人幾乎同時出聲,都有些意外。
黎葉認識此人,是因爲他早前在魯中的幾次談判中,都出現過,雖然幾次都是鬼子親王和司令官牽頭,但是此人是談判細則的主力核心。
而且,此人還參與了策反汪兆銘、籌劃僞滿、僞蒙等勢力的建制,屢次忽悠老蔣和談、搞亂戰局的主謀之一也是他。
他早期聞名於世的一次重大策反活動,就是在福-建策反了當時實權人物黃大力,建立了偌大的一個所謂和平救國軍——後來黃大力被老蔣派人刺殺後,汪僞將這上十萬兵力收編爲某靖綏軍,在當時對時局影響很深……
“黎葉君,好久不見。”
此人倒是鎮定,他了解黎葉的強大戰鬥力,此刻絕不敢想反抗。
他扯出一絲僵硬的笑意,伸手一邀道:“多佐,裡面請!”
“是啊,金井君,好久不見,那就叨擾啦。”
黎葉笑得卻很肆意。
摟草打兔子,沒摟到土肥原那根爛草,打到金井這隻肥兔,也算不虛此行。
此時的金井,在國內應該擔任“大東亞省參事官”的要職,他的能力逐漸被現任內閣重用。
“哪裡,哪裡。”
金井是個十足的“中-國-通”,漢語水平很高,讓許多hu、fu不清的華人都會汗顏。
“來,恭喜金井君勝任少將,這杯酒,給你補上,恭喜。”
黎葉自己倒酒,和苦笑的金井碰杯,一口喝乾。
金井是去年3月調回國內升職的,他也可算歸類到情報口的行內,自然不想自己備受矚目,特別是黎葉這麼個惡魔煞神的關注,他絕對是敬謝不誨!
“哦,謝謝。”
金井趕緊喝乾杯中酒後,看似隨意地問道:“不知黎葉君怎會來此?……哦,別誤會,我只是隨口一問。”
“哦,也不是不能說。”
黎葉放下酒杯,輕笑了下,“我與土肥原有約,不想他沒來,卻見到了你。也是一樣噠。”
一樣你個頭啊!
“還真是……呵呵,有緣。”
金井神色急劇變幻,但很快恢復自然,他眼底的怨恨,很難逃脫黎葉的注意。
“哈哈,說得好,是挺有緣的。”
黎葉也很爲難啊。
此人絕對是蘇秦之流的嘴將,一根利舌便可挑動天下局勢變換。
雖然可算是風雲人物,但對黎葉自證清白——可算作雞肋一樣的存在。
他要的是在魯區幕後搞風搞雨的土肥原啊!
而且,殺了金井,不如抓他;但抓了金井,會驚動土肥原;還很有可能會暴露秦鳴悅這條暗線……
黎葉不是真的想喝酒敘舊,他在斟酌,要怎樣處理金井。
“恕我直言。”
金井反而搶先提供建議:“黎葉君不必爲難,我跟你走,絕不會做無謂的反抗。”
他強調道:“我想,貴方總部,會更想要一個活着的我。死去的金井,價值真的不大!”
“哈哈……”
黎葉給他逗樂了。
好精明的傢伙。
得,這傢伙說的有理,既然他選擇老實配合,黎葉在沒想清楚怎樣處置他之前,暫時也不想這麼隨便殺他。
畢竟金井不是那個櫻井少佐一樣的存在,活着的他,至少可以還給許多他親自參與的黑暗歷史一個詳盡的內容補充,史冊上必有他濃厚的一筆——
分裂的國土到底是怎麼損失出去的。
小鬼子亂我華夏的陰謀從何而起,汪僞、僞滿、僞蒙等勢力的建立……
等等這些灰暗的歷史,都需要這個策劃者的親口佐證。
而且,金井此時出現在滬,又是準備跟誰、或者哪家勢力,開展“和平”工作?
他的出現,會給當前戰局帶來什麼影響?
這些,都需要審問清楚。
“行,既然金井君這麼配合,那我也不爲難你。”
黎葉收起了手槍,邀請道:“現在可是,麻煩你帶我出去嘍!”
“榮幸之至!”
金井面色微微一變,但隨即便笑面應對,神色如常地帶着黎葉離開了這座城堡一樣的歡樂場。
“你說,土肥原那傢伙,現在,在何處笑話我——空跑一趟?”
黎葉坐進小車的副駕駛位置上,對啓動車輛的金井,忽然問道。
他不是在戲謔打趣,而是真的很煩。
阿土這傢伙太滑溜了!
秦鳴悅這條線是否真的可靠?
還是他不是阿土那廝的對手,給阿土用設置的假情報忽悠了?——這樣,秦鳴悅就危險了。
阿土算是金井的老夥伴,兩人之間的關係很深,但在帝國大業面前,立場不至於迥異,但競爭和一些資源的使用配置上,絕對不會是完全統一的理念。
兩者現在的工作分歧,不可說是近乎完全兩個行當、兩條路,但金井自認他的“和談”路數更加專業化!
不遭人妒是庸才。
鬼子內部的競爭,從其內閣不停的變換,便可可見一斑。
金井是在東條下臺後,他纔有了重新施展“和談”手段的機會,則得之不易的機會,難道會是土肥原那個可惡的傢伙在背後搞鬼?!
“我想,應該不會的。”
金井這樣回答黎葉,但是他自己的心卻揪的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