攙扶着李子元的唐翹,看到粗陶盆子裡面的東西,一下子捂住了嘴巴。盆裡面是黑豆加上野菜,還有不知道什麼東西,混合煮的一盆散發着一股怪味道的糊糊粥。盆裡面少量的高粱米,幾乎都可以輕易的數出來。
唐翹以前的家庭,雖說也不算是什麼大戶人家,但至少也算是一箇中等家庭。否則,也不會幾個子女最少都供到了中學畢業。這個年頭除了師範類的學校之外,其餘的學校要讀下來,可都是一筆不小的花銷。能將孩子都供出來讀書,沒有一定的經濟基礎是不行的。
所以唐翹從小盡管不能說是錦衣玉食,但也沒有吃過什麼苦。再後來未婚夫是醫生,這個年頭的西醫,那絕對是高收入階層。再後來雖說被逼着嫁給王鐵石,那個傢伙爲了討她的歡心,更是整天錦衣玉食。
精神上壓抑歸壓抑,可畢竟在生活上沒有吃過什麼苦。後來偷跑出來參加八路軍,部隊上的生活雖然也是艱苦的多。每天的伙食也基本上以粗糧爲主,幾乎見不到細糧。在這災荒年月,甚至有時候還要吃黑豆。伙食上也見不到油星,也就能將就吃飽。
但在老百姓全力供養的情況之下,最多也就是攙上一些南瓜。可像今天這種在她看起來就是一鍋豬食一樣的東西,卻是這一家老百姓的食物。這是唐翹原來沒有想到的,也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尤其是這個家庭,還有一個已經懷孕足足七八個月的孕婦。
看着面前的粗陶盆子裡面東西,再看看房東一家都帶着菜色的面容,特別房東的大兒媳婦懷孕的肚子。李子元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這碗麪條放到了孕婦的面前。指了指麪條道:“嫂子,你現一個人吃兩個人補,在是最需要營養的。這碗麪和雞蛋你都吃了它。”
說到這裡,李子元又轉頭對房東大娘道:“大娘,我們住在這裡,本身就已經給您添了不少麻煩了。您的心意我領了,可您真的不用爲我們再操心了。這碗麪既然已經做了不能在恢復原樣了,我看還是讓最需要營養的人吃它吧。”
“我們這些人上戰場打仗,爲的是什麼?就是爲了我們的下一代,不在經歷我們這一代人經歷的苦難嗎?只要孩子將來能在和平的環境下,健健康康的長大,不在重複父輩的苦難和辛酸,我們這些人就沒有白流血犧牲。”
“再說我這個人皮實,受傷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用不到這些營養品。您老年紀大了,嫂子還懷着孩子,誰都比我們更需要營養。你們在這災荒年月,寧肯自己勒緊肚子也要按時繳納公糧,已經是對我們最大的幫助了。”
聽完李子元的這番話,大娘卻是鑑定的將麪碗又推了回來:“李團長,這不行。你們上戰場打鬼子,連命都捨出來了,大娘還能心疼這麼一碗麪條?只要趕走鬼子了,咱們還能差那口吃的?你受了這麼重的傷,多吃點好的才能恢復的快。”
“只是大娘家裡面窮,想給你割點肉都買不起。這雞蛋是自己家養的雞下的,只可惜就剩下一隻雞了。孩子,你聽大娘的話,把這碗麪條和雞蛋都吃了。讓傷口早點好,把身體也養的壯壯的,好多殺幾個鬼子和二狗子。”
李子元搖了搖頭還是沒有吃那碗麪,將麪條推倒了那個孕婦面前。自己則蹲到飯桌子前,直接盛了一碗野菜糊糊,張嘴大口的吃了起來。看着李子元吃的那麼香甜,唐翹想要勸說一下。但嚥了嚥唾沫,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等到吃完,李子元擦了擦嘴後,才站起身來對着大娘道:“大娘,您看,我飯都吃過了。這碗麪條,現在就是給我也吃不下了。還是讓大嫂子吃了吧,到時候給咱們生下一個壯壯實實的小戰士。”
“還有,大娘,您可比把我想的那麼嬌貴。這黑豆野菜糊糊,比當年我們過草地的時候,野菜煮牛皮可好吃多了。我這個人也是從苦難中走出來的,嘴壯實給啥就吃啥。您可千萬別慣着我,要不然再吃野菜的時候,我可該吃不下去了。”
看着李子元死活不肯動的那碗麪,房東大娘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將麪條放到了自己兒媳婦面前。紅着眼睛道:“唉,你們那,這都啥時候了,傷的這麼重,還整天什麼紀律的。你們上戰場圖個啥,不還是爲咱們老百姓嗎,吃大娘一碗麪條又能怎麼樣。”
對於大娘的抱怨,李子元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對着那個還沒有動面前麪條的孕婦道:“大嫂子,快吃吧。你現在可是一個人吃,兩個人補啊。等我們那個楊醫生回來,我再讓她來給你檢查一下身體。”
勸說完那個孕婦後,李子元沒有再說什麼,直接轉身離開了。跟在後邊的唐翹,急忙跟了上去攙扶住他。回到自己的臥室後,李子元看了看面前的唐翹道:“知道我爲什麼批評你了吧。先不說咱們的紀律,就說老鄉生活那麼苦,這碗雞蛋麪我吃的下去嗎?”
“壺北在這晉東南,雖不能說窮地方。可連續兩年的大旱,再加上日僞軍頻繁的掃蕩。這裡的老鄉,現在生活都很苦。爲了供養子弟兵,他們都是勒緊了褲腰帶的。寧肯自己餓肚子,也拿出最後一點糧食給我們。”
“有時候就是這麼一碗麪條、一個雞蛋,也許就是他們最後一點積蓄。我們這些人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什麼時候都不能忘本。唐翹,我不是批評你。只是讓你看看,這些供養我們的老百姓,都過的是什麼日子。”
“以後這些東西千萬不能去拿,即便老鄉主動送的也絕對不能要。老鄉怎麼想是老鄉的事情,咱們自身一定要注意儘量別給老鄉添麻煩。這太行山區的老百姓,爲我們已經做出了最大的貢獻。我們不能在索取更多的東西了,要不然我們還叫什麼人民子弟兵?”
說到這裡,李子元嘆了一口氣,沒有在說什麼。只是靜靜的看着窗外雨已經停了,卻還有些陰霾的天空。高燒剛退的李子元,身體明顯還是有些虛弱。說完這麼一番話之後,多少有些疲憊的感覺。
最關鍵的是,他現在也不知道該和唐翹說什麼。自己昨晚對唐翹做的那件事情,實在讓李子元有些無言以對。有外人在的時候還好些,就剩下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李子元在看向唐翹的時候,內心之中還是有相當愧意的。
相對於有些鴕鳥態度的李子元,那邊的唐翹卻是站在那裡不知道在想着什麼。剛剛的經歷,讓唐翹有些如夢初醒的感覺。還是第一次真正見到這太行山區普通老百姓生活的她,內心經歷了一次難得的洗禮。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着,直到常娟的到來纔打破了這種異樣,甚至有些壓抑的寧靜。眼下潞東境內的日僞軍,已經基本上撤出了根據地。一直帶着地方幹部和縣大隊,在壺北境內打游擊常娟,在返回縣政府駐地途中,得知李子元負傷之後急忙的趕過來探望。
只是常娟沒有想到,會在李子元的房中見到唐翹。兩個人這一見面都感覺到有些意外,不過也知道唐翹是護士的常娟。雖說對唐翹出現在李子元房間,心裡面有些不舒服,但也沒有多說什麼。
畢竟李子元現在是傷員,需要一個人專門護理。而唐翹這個女人也不像是楊靜那樣,從軍區總醫院一直追到了部隊。最關鍵的是唐翹已經結過婚,無論她那場婚姻是不是自願的。但對於常娟來說,唐翹畢竟已經是一個已婚人。
相對於高知識分子出身的楊靜,在常娟的心中唐翹遠沒有什麼威脅。所以對於唐翹來說,常娟並沒有對楊靜那樣的排斥感。至少在常娟的心中,唐翹還遠稱不上情場上的敵人。只是根本不知道兩個人,昨晚究竟發生什麼事情的常娟,這次是真的有些輕敵了。
當然,此刻身心疲憊的常娟,也沒有心思去考慮李子元與唐翹之間,關係是不是真的那麼簡單。唐翹看向李子元時候的眼神,是不是也有些不對勁。李子元喜歡一個女性的時候,會不會管她已經結過婚。
還不知道李子元先前與劉翠發生過一段苦戀,如果不是考慮到劉翠公公的反對,恐怕自己只能黯然神傷的常娟。並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唐翹,與那個看起來是對手的楊靜相比,恐怕纔會是她情場路上最大的敵人。
以李子元的責任心來說,他既然做出了某些事情,自然不會不管不問。雖說昨晚上李子元將唐翹當成了劉翠,但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以李子元的性格和爲人,絕對不會做出吃完了不認賬那種事情來的。
而眼下的唐翹,在李子元的懷抱中找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全感。會不會真的放棄,將兩個人之間事情當做沒有發生一樣。常娟不是唐翹,自然不會想到這些東西。在這方面還是有些粗心的常娟,最終忽視了眼前的這個女人。
這段時間裡面,常娟是相當疲憊的。劉雁來去黨校學習,整個壺北的工作全部壓在她一個女孩子身上。再加上這段時間的反掃蕩,進行堅壁清野以及打游擊,吃不好外加睡不好,讓常娟顯得異常的瘦弱。
而且對於常娟來說,反掃蕩作戰結束並不意味着可以徹底的放鬆下來。遭受破壞的村莊恢復,被搶走糧食的老鄉需要救濟等,還有一大堆的後續事情在等着她。她還遠沒有到,可以休息的時候。
日僞軍對敵後各個抗日根據地的掃蕩,從來就不是溫文爾雅的。無論是以僞軍爲主,還是以日軍爲主對根據地的破壞都是相當大。好在因爲這次掃蕩的持續時間短,與前幾年相比破壞還算小的。但戰後恢復的工作壓力,也是相當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