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楓睡得並不安穩。
夢中，一個個神色猙獰的男人拿着棍子，朝一羣孩子劈頭蓋臉地打去。
哭聲，到處都是絕望無力的哭聲……
一晃，又是個穿着黑色披風的高大身影。
她攔在前方，將手中簡略版的暴雨梨花針努力遞上前。
「救……」
那個人真的好高。
又一晃，她又回到了那個魔窟，周圍是被斬斷手或斬斷腳嚎哭的孩子。
一張兩眼只有血洞的稚嫩臉龐扭頭面向她，神色木然。
面目兇狠的男人提着滴血的刀，猛然朝她的手砍來……
車裡一片寂靜，安室透側頭，看着青楓。
女孩還是一身高領毛衣，長褲，將一身遮得嚴嚴實實。
縷縷黑色長髮隨意散落在毛衣上，歪頭靠着車窗，長睫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眉頭微微皺着。
左手隨意搭在腿邊，衣袖遮住手腕，連部分手背也被擋住。
安室透回想了一下，之前他見女孩露過肩，但衣服袖子一直是長的，就算穿長裙也會加一件長袖的外套。
難道……手臂上也有很多傷？
手下意識地悄悄伸過去，在碰到袖角時，青楓突然睜開眼，眼裡還帶有一絲迷茫。
安室透快速縮回手，笑容自然，“已經到了，剛打算叫你。”
“抱歉，不小心睡着了……”青楓從夢境中脫離出來，坐直了身，雙眼漸漸恢復清明，有些慶幸自己沒有說夢話的習慣，“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安室透笑道，“大概二十分鐘，還用再睡一會兒嗎？”
只有二十分鐘嗎，感覺這一覺盡做夢了……
“不……不用。”
“那就下去吧。”
露天停車裡，車位幾乎爆滿。
孩子的笑聲和喧譁聲遠遠傳來。
青楓把墨鏡戴上，看了一眼。
人很多，門口幾乎人擠人。
不由得，她有點不想過去了。
“不是發生過命案嗎，人好像也很多的樣子……”
“畢竟命案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而且今天是週末，有不少人帶孩子過來玩，”安室透鎖好車門，走了兩步，發覺青楓沒動，“怎麼了？”
“沒事。”青楓跟在安室透背後，刻意落後了一步。
她一點都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到底都是陌生的氣息，想到要從這些人之間擠過去，會有不少人碰到她，她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跟在街上根本不一樣，在街上好歹還有空出來的地方……
不過她知道，自己必須得克服這個老毛病。
如果知道這一點的琴酒有心試探，這就會是她被動暴露的根源。
一路走到遊樂園大門口。
第一個，仰頭笑着跟父母說話的孩子，擦肩而過。
第二個，低頭擺弄着手裡玩具的孩子，擦肩而過。
第三個，男人……黃色短髮豎着，個子高大，跟着身邊似乎是女朋友的女人大聲談笑。
頓時，一種沒由來的反感和厭惡涌上心頭。
這麼下去，一定會碰到她的……
青楓下意識地往安室透身邊靠了靠，這邊有她熟悉喜歡的糯米糕的味道。
不過靠過去的一瞬間，青楓後悔了。
不一樣。
安室透身上不僅有糯米糕的氣息，還有更多她一點不熟悉的氣息，更多陌生的氣息！
安室透一直留意着青楓的反應，發覺青楓一僵、突然往後退，直接伸手拉去。
青楓剛退開，又被拉了過去，幾乎跟安室透緊挨着，陌生氣息撲面而來，還有緊緊握住自己手腕的手……
極度排斥的感覺好像一團棉花堵在胸口，讓她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安室透一手把青楓拉到身前，另一隻手擋在青楓肩膀前，拉着青楓擠過人羣，儘量注意不讓其他人碰到青楓。
即便如此，到最後，也是他拖着青楓走，青楓整個人好像都僵住了。
過了人羣最擁擠的大門口，安室透找到一個人比較少的角落，鬆了手，試探問道，“秋葉楓小姐？”
青楓像是被抽空力氣一樣，蹲下去，將臉埋在臂彎中，平緩着因爲恢復呼吸而突然急促起來的心跳。
以往一直故意迴避着人羣，如果不是這次嘗試，恐怕她都不會意識到，自己的情況已經這麼嚴重了……
“秋葉楓小姐？”安室透也蹲了下去，沒敢擡手，“不喜歡被人碰到，是……覺得心慌不安嗎？”
青楓依舊沒將頭擡起來，搖了搖，“不是，是感覺討厭……”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安室透輕聲問道，“我是說排斥跟人觸碰到。”
青楓回想了一下，她好像一開始就不太喜歡跟人親近，“很小的時候，有記憶開始……除了爸媽，不想被其他人碰到，然後覺得哥哥的氣息也熟悉了，還得加上兩個哥哥……”
“氣息？”安室透捕捉到關鍵詞，能跟人正常來往，應該不是自閉症。
“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同的氣息，不一定是聞出來的，也有一部分是感覺，”青楓頓了頓，“比如安室先生，身上糯米糕的氣味是熟悉的，其他的很陌生……”
“因爲陌生，所以不想被觸碰到？”
“嗯……”
“有去看過心理醫生嗎？”
“沒有……”青楓垂眸，“一開始好像沒這麼嚴重，不經意的觸碰也還能忍受。”
而之後在那個魔窟裡，幾乎每一天，每一個孩子的氣息好像都會變化，她從來沒有覺得舒服過。
再之後就遇到了琴酒，驟然遇到很穩定的氣息，她頓時有種很不容易的感覺。
再然後，接觸多的琴酒熟悉了，不熟悉的人，她保持距離，也沒人說什麼，組織裡大家都一樣。
如果冒冒失失撞上來的，她避開或者打開……
“記不記得什麼時候變得嚴重的？”安室透想了想，“有點像潔癖，可我看秋葉楓小姐接觸物件、小孩子的時候，又不會覺得反感。”
“我也不記得了，”青楓已經緩過勁來了，擡起頭來，看着前方大羣大羣的人，“看來我想帶小哀到遊樂園來玩，不太容易……”
除了進門，還有買票的地方也很擠。
“慢慢會好的，或許秋葉楓小姐是缺乏一點安全感，只不過跟其他缺乏安全感而不安的人不同，秋葉楓小姐是選擇排斥，”安室透站起身，彎腰伸手，發覺青楓沒反應，又把手往前伸了一下，“秋葉楓小姐在車裡就不覺得難受吧？其實根本原因還是排斥人，但我車裡也有我的氣息，這樣就不算陌生了吧……”
青楓擡眼看了看安室透，“還有很多很多陌生的氣息，不想讓你碰到。”
安室透：“……”
那穿透了墨鏡的眼神……是嫌棄，對吧？
“不過，”青楓伸手，遲疑了一下，拉住安室透的手，“給你個面子……”
安室透頓時笑了起來，拉青楓起身，說笑道，“好吧，謝謝秋葉楓小姐給面子！”
“主要是……你長得順眼，”青楓頓了頓，“符合我的審美。”
安室透心裡好像有很輕微的風拂過。
害羞？沒有，就是有一點酥麻的感覺。
真奇怪，明明之前也有女生誇過他帥，也偶然會聽到一羣女生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說過。
他聽着覺得沒什麼，要是對方注意着他，他回一個禮貌的笑就好。
但聽着身旁女孩變相誇他，怎麼會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安室透收斂心神，笑道，“秋葉楓小姐這是變相的誇我帥嗎？”
青楓擡頭打量，雖然皮膚黑，但搭着髮色，意外得很舒服，而且五官也沒什麼可挑剔的，頓時理所應當道，“確實帥啊。”
安室透只能又沉默了一下，說得這麼認真直接，像認真研究某個問題得出結論一樣，認真地古怪又讓人有點說不出的高興，“去不去試一試過山車、摩天輪一類的，或者去海洋館看看動物？”
轉移話題，轉移話題。
再接那個話題，他會感覺自己被一個女孩逮着撩啊撩啊撩，關鍵人家好像就是單純的欣賞和說實話。
“過山車就不用了……”
“有點恐高麼？”
“沒有。”
“那就試試別的。”
……
傍晚。
青楓覺得不對勁，明明是去踩點的，怎麼就在熱帶樂園玩了一整天，而且最後居然連過山車也坐了。
毛利偵探事務所，看到兩人回來，毛利蘭露出瞭然又隱隱帶着八卦的笑，“約會回來了啊？”
結果兩人反應都不像一般的男女。
安室透看了青楓一眼，臉上依舊微笑，跟固定的微笑臉譜似的，“也不算是約會吧。”
青楓點了點頭，又補充道，“不過遊樂園還蠻好玩的。”
“真是的，”毛利小五郎嘀咕，“這年頭臭小子真多……”
不過這是他徒弟，也算是……自家的臭小子了吧？
順便在毛利偵探事務所蹭了頓飯，飯後，青楓故意給森田久介打了個電話。
“沒人接聽，估計是在忙沒聽到……”
“久介先生有說過要休息多久嗎？”安室透送青楓下樓。
“沒有……因爲這些年他好像也沒怎麼休息過，所以讓他多休息幾天，”青楓看着手機，“感冒好了可以其他地方旅行一趟，好好玩一玩，久介先生這些年當助手也很辛苦，還得兼顧司機、管家一類的工作。”
“嗯，”安室透想起森田久介那天一直在警視廳大門外等到他們深夜出去，笑道，“是個很負責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