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一千零一夜

曾經,有一個歷史悠久的王國毀滅了。

王國幾乎所有人都在浩劫中死去了,最後,偌大的王宮就只剩下公主,以及守護她的騎士。騎士驍勇善戰,他擊退了一批又一批企圖染指公主的魔物,而每當夜幕降臨,他便會從戰場上回來,脫去他那浸滿了魔物血液的盔甲,來到公主的寢宮。

“我的公主啊,今天,我又抵擋住了那羣魔物。”

每到這時,體弱多病的公主都會開心地笑着。這樣的場景周而復始,直到忽然有一天,當騎士來到寢宮時,發現了以淚洗面的公主。

“我的公主,您怎麼了?”

“父王……和母后呢?”

公主問。

騎士沉默了。

他雖然驍勇善戰,卻無法讓死去的人復活。他不想讓公主知道這個王國,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他更不能告訴公主,其實魔物早就被他殺光了,因爲只要公主走出寢宮的門,就會發現被血染紅的王宮,以及國王和王后的屍體。

騎士不斷祈求神明,神明終於聆聽到了他的願望。但神明並不能讓死去的人復活,她給了騎士進入夢境的能力。

於是他走進公主的寢宮。公主問他:“父王和母后,是不是死掉了?”

“不是的。”

他說:“我的公主啊,你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在噩夢裡,國王和王后都被殺死了,但是,只要你現在閉上眼,這個噩夢就會結束。”

公主照做了。

騎士在公主的夢裡,爲她建立了另一個王國。由於騎士創造的夢境太過美好,每當公主在真實世界醒來時,都會在騎士引導下忍不住地想要回到夢裡。在第一千零一個夜晚,公主終於相信了騎士爲她創造的世界纔是現實世界。

從此,公主就再也無法從夢境中醒來了。

愛德華平靜地講完故事,躺在牀上的薔薇眨巴了一下眼睛——她聽到的,並不是公主與騎士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而是公主就再也無法從夢境中醒來了。也許是聽得太入迷的緣故,白貓早就從薔薇的懷裡跳了出來。

它悠閒地坐在牀上,舔食着爪子,同時用它那瑪瑙般的眼珠打量着這個沒見過幾次的年輕大公。

愛德華覺得自己絕不是一個好的講述者——在他應該聽童話故事的年齡,他的父親永遠都忙碌於讓人應接不暇的貴族應酬;而在他能自己翻看書讀故事的年齡,沙暴地帶降臨了,『鎮魂玉』失去光彩,成羣的魔物越過了城牆,肆虐於沙克達姆的各個角落。

他兒時從母親口中聽到最多的,不是“從此,騎士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是“愛德華,你一定要原諒你的父親,他只是……太在乎海博格家族的名望了。”

“你說,公主就再也無法從夢境中醒來了?”

薔薇的聲音有些沙啞。

“是的,公主殿下,這個故事名爲《一千零一夜》,是一位友人告訴我的。”

愛德華聲音低沉,直到他親口將這個故事告訴她時,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才如漲潮般接連不斷地涌入他的腦海——不只是關於這個夢境之國的記憶,還有那些與魔物戰鬥時模糊而又遙遠的記憶。

名爲提爾-賽琉斯的少年告訴他,當那隻貓在薔薇公主面前吐出寶珠時,就宣告着一切的結束。

然而對他而言,其實一切早就結束了。

他還記得,在那場戰爭的最後,騎士王帶領三大公爵以及沙克達姆王國的所有人,衝上了那片沙丘。沙丘之後,是一個長達數十米的超級魔物,它的身子每在沙中游動一下,地面都會發生強烈的震動。

“公主殿下,我聽說過您非常喜歡看變戲法。”

愛德華溫文爾雅地向薔薇行禮,彷彿在宣告着演出的開始一般——這是他作爲貴族最後的從容。耶夢加得從他的袖管中探出腦袋,林秋囑咐它,等愛德華說完故事,就命令那隻白貓把寶珠吐出來。

“誒,你會變戲法嗎?”

“我能從這隻白貓身上變出一顆寶珠來。”

突如其來的高階魔物威壓讓白貓動彈不得,它驚恐地睜大眼,一動不動地盯着鎖定了它的耶夢加得。迫於耶夢加得的威脅,作爲一隻普通的寵物,它不得不向惡勢力低頭。

白貓醞釀了片刻,將一顆圓滾滾的寶珠吐到牀上,寶珠散發着黯淡的紫光,卻在幽暗的環境中格外引人注目。

“真的啊,愛德華……?”

薔薇歡快聲音戛然而止,愛德華望着她凝固住的表情,釋然地笑了起來。他從沒有感覺如此輕鬆過,這一刻,那些該死的家族延續、家族榮光全都離他遠去。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想去和費舍爾喝上一杯,細數那些他們曾在這個夢境世界中做的蠢事。

沒錯,就是蠢事。

他曾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和費舍爾因爲政見不合吵得不可開交,也一直懷揣着復興海博格家族的雄心壯志,甚至來這之前,他還在謀劃推翻萊因哈特後,他該如何說服薔薇聽從他的諫言。

現在看來,這些全都是白費功夫。

他與費舍爾那一次次的爭吵,他扔進許願池內的一顆顆糖果,究竟又有什麼意義呢?

因爲他的記憶告訴他,在戰爭的最後,除了他們的騎士王之外,沙克達姆的所有人都早已陣亡了。

狂躁不羈的沙暴將他們掩埋在了羣沙中,這對他們沙漠之國的男兒來說,是最堂堂正正的死法——三大公爵也好,沙克達姆也好,早在十年前的浩劫中就不復存在了。

“所以,公主殿下啊,也請您醒過來吧。”

……

沙巨人僅剩的一隻手臂重重地掄向林秋,林秋站在城牆之上,坦然面對那混雜着沙塵的勁風,王城的戰鬥也接近了尾聲,衛兵們潰不成軍,一道馬車緩緩駛來,最終停在了王城前,費舍爾大公迎着風沙,在薇拉的攙扶下走下馬車。

不知爲何,這位遲暮的大公竟對着林秋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即使是騎士王,也從未享受到如此的禮遇。

薇拉俏皮地朝林秋吐了吐舌頭。

林秋曾告訴她,當他扔下那顆石頭時,就註定了這個王國的毀滅。她那時不肯承認對方的理論,甚至賭氣地跑去許願池,許下與他對着幹的願望。雖然她現在依然不理解『蝴蝶效應』,但她依舊想當面感謝林秋。

她想謝謝林秋幫她找回了最重要的東西——她失去的記憶。

如果能更早地認識他就好了。薇拉這麼想着。

當然,相隔甚遠的林秋自然無法看清薇拉的表情,而或許他永遠也看不清了。因爲在沙巨人手臂穿透他身體的那一刻,他眼中的一切畫面都如一幅被燒焦了油畫——畫面翻折,灰燼升起,緩緩凋零。

費舍爾與薇拉的身影,漸漸變得虛無而縹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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