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年五月十六的一個早晨,四貞被疼醒。
因爲早就知道要在這幾天發作,有了心理準備,她倒並未慌亂,輕聲喊了睡在她牀榻下的百靈:“百靈,你快醒醒,我覺得肚子有些疼,可能是要生了。”
百靈本來還在沉睡,聽到四貞的話立刻驚醒過來,她眼睛都沒大睜,就一個咕嚕地爬起身問道:“公主,奴婢現在就叫人扶您去產房嗎?”
四貞睜開眼,只是這一會兒的功夫,她已經感覺到那陣痛一波波厲害,額上都痛地冒出汁來,她點點頭:“嗯,快些叫人來。”
百靈用帕子爲四貞擦了擦汗,邊走邊穿外衣,出去叫醒睡在外房的雲雀和兩個產婆。
雲雀迅速起身,比兩個產婆快了一步,和百靈一起半抱着四貞去了西廂的產房。
兩個產婆則連忙往產房那邊趕去,和那邊的兩個產婆一道準備接生事宜.
產房裡的一應東西早兩個月就準備好了,就奶孃早幾天也備下了,都是才生子不久的乾淨利落人,她們的孩子就養在公主府裡,四個產婆的技術在京城裡都是數得着的,萬事俱備,就等着這一天。
西廂房的產房離得不遠,平日裡走幾步就到了,但這會兒四貞已經疼得四肢無力,要不是百靈和雲雀兩個支撐着,就這麼短短的幾步路,她都走不過去。
等她們到了產房裡,產婆們已經做好了準備工作,兩個人從雲雀她們手中接過四貞,將她扶到墊了精白棉布的產牀上躺下,一個和秦嬤嬤吩咐着小丫鬟們準備熱水、毛巾和剪刀之類的,還有一個經驗最豐富的查漏補缺發號施令,事事都井井有條。
四貞躺在牀上,被陣痛折騰地四肢百骸都不像自己的一般,身上、臉上冷汗不斷,但她按照產婆的交待,用力地咬緊牙關,保存氣力,一聲喊叫都沒有,在痛得厲害時,就緊緊抓住被角,咬着毛巾。
聞訊後,最先趕過來的是孫延齡的母親林氏。
她也不避血污,徑自進了產房,握住四貞的手,關切地說:“公主,女人生孩子就是一隻腳邁進鬼門關,你千萬忍一忍,我讓人給你熬了蔘湯,沒氣力的時候喝幾口,這會兒,你且忍住,得保存體力,不然到了生得時候,反倒沒了力氣!”
四貞嗯了一聲,笑笑道:“娘,您不用擔心,我沒事。”沒說兩句話,很快另一波陣痛襲來,她就沒了說話的力氣。
第一胎通常生得慢,少則幾個時辰,甚至有熬上一兩天也生不出來的,好在四貞習武之人,雖然早些年損了元氣,比一般人身子活動的多,倒沒有那麼艱難,即使如此,也疼了兩三個時辰,才聽到產婆驚喜地說:“開了,開了,可以看見小少爺的頭了,公主再用用力氣,用勁,吸,呼,用力……”
四貞用了力,但很快就覺得力氣用盡了一般,林氏連忙讓人給她餵了幾口溫熱的蔘湯。
跟着,又是用力。
沒有經歷過生兒育女的人,很難體會生產時的痛苦。
四貞一開始意識還算清醒,漸漸地就因爲那一波波的痛開始意識渙散,連林氏在她身邊說話都覺得好像很遙遠模糊。
她尚有意識,卻似乎飄浮的身不由已。
“夫人請放心,公主年輕,這身體底子好,又能忍耐,一定能平安生下孩子。”
“奴婢不知替多少人接生過,沒幾個女子能忍住這生孩子的痛苦,多少人都是一開始就亂喊亂叫的,公主就一直忍着,不願意泄了力氣,她這樣到發動的時候就有力氣,定會順順利利生下來的。”
“是啊,公主真是堅強,到現在奴婢一聲都沒聽到她哭喊過。”
幾個產婆和百靈的話語交替傳入她的耳朵林氏則附合道:“公主確實與衆不同,這練過武的人,一般人比不了。”
她還聽見趙氏、李氏、玉姨娘幾個在產房外的說話聲。
跟着,是林氏從小丫鬟手裡接過碗,輕聲道:“把蔘湯給我,得這樣,嗯,一口一口的喂她喝下去,不然沒力氣。”
溫熱的蔘湯喝進肚中,雖然不能緩解陣痛,卻令四貞感覺多了些些力氣,幫着她熬過又一波的疼痛。
痛得久了,四貞就越發昏昏沉沉,再也無力睜開眼。
“公主,快些用力!”
“已經能看到孩子的頭了,再用些力,孩子就要出來了!”
產婆安慰鼓勵的話語不斷地在耳邊迴響,四貞忍着疼痛,照着產婆說的法子用力。
疼!
好疼!
疼得要命!
一波又一波劇痛席捲而來,四貞死死地咬着嘴裡的毛巾,淚水混合着汗水從額頭、臉頰流下,滾落在枕邊,印下一灘灘水漬。
四貞幾乎要把牙都咬碎了,卻一直都忍着,忍到這會兒也一聲都沒哭喊出來。
連先前勸她忍一忍的林氏都看不下去了,勸慰道:“公主,實在疼得不行,你就喊一聲吧,別一直這麼忍着了!”
四貞疼得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
一陣尖銳的刺痛猛地襲來,她終於忍不住嘶喊出聲。
隨着她這一聲喊叫,產婆驚喜地喊道:“孩子生出來了!”
然後就聽見產婆抱起了孩子,往屁股上輕拍,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聲音十分響亮。
“是位公子,恭喜公主殿下生了位公子。”產婆大聲報喜,樂呵呵地把孩子放在金秤盤上,小心翼翼地稱了說:“七斤八兩呢,是個健康壯碩的小公子。”
林氏歡喜地接過產婆稱了體重後包在襁褓裡的孩子,高興地說:“這孩子的眉眼,和二郎一模一樣。”她抱着孩子到四貞的跟前,“看,這小嘴多像公主,他把你們倆的優點全長了,將來定是個好孩子!”
四貞晃眼看了看那個皺巴着臉,看上去紅紅一團的肉疙瘩,實在看不出哪裡像她和孫延齡,但心裡卻是極歡喜的,她虛弱無力地嗯了一聲,下意識地問了句:“他怎麼哭得這麼大聲?”
林氏笑吟吟地答道:“哭聲響說明身體好,你看這孩子白白胖胖的多招人愛!你才生了孩子,身體虛着,別叫他影響你休息,百靈,你和奶孃把孩子抱到隔壁的屋子裡去,等公主睡一覺,想見小少爺了再抱過來。”
四貞想再看看孩子,但一陣睏意襲來,她只來得及嗯一聲,就昏睡了過去。
等她再醒過來,已經是黃昏時分,一醒來,她就迫不及待地要見孩子。
林氏和奶孃一道把孩子抱了過來,她將孩子遞到四貞的眼前,滿臉慈愛地說:“這孩子長得多招人疼啊,這麼小,就知道體貼他娘,喝了些清水後,一聲也不鬧了。”
“喝水?爲什麼不給他餵奶?”四貞心疼地問。
“你這是生頭一胎,不懂。”林氏嗔怪地說:“剛出生的小孩子,得喂兩道清水,把他在孃胎裡的胎毒排盡了,纔好帶呢,若是一出生就先餵奶,孩子就容易腹痛。再一個,出生的孩子,不能吃那過於濃厚的奶,所以我之前才讓找產期和你相近的奶孃,剛開始的奶,是比較清的,正適合纔出生的小兒吃,若是過了十天半月的,那奶就濃了,新生兒吃了,就容易拉肚子……”
四貞聽得赫然:“幸虧娘都知道,要不然,我這就好心辦了壞事了!”
她越看那肉團一樣的小兒越愛,烏溜溜的眼睛,雖然是皺巴巴的,手還沒她的小手指長,但那小手小腳都都極爲可愛,初看不出什麼來,細看着,五官輪廓確實隱約有着孫延陵的影子,也有幾分像她。
就是這麼個皺巴巴,眉眼都沒長開的小人兒,四貞看着,只覺得心頭無限憐愛。
她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孩子的小手,孩子似乎感覺到什麼,小手下意識曲握,像要抓住她的那根手指一般。
四貞不由露出笑意。
孩子似乎看到了她,眼睛眨了眨,小嘴裂開,看着可愛極了。
“娘,您看,他笑呢,他跟我笑呢。”四貞驚喜地說。
“小孩子真正的笑,要三個來月呢。”林氏聽了四貞的話,笑着糾正她,但看着孩子笑眉笑眼的模樣,又忍不住湊過去,觸了觸孩子的小臉道:“不過他看你的模樣,倒真像認得人似的,二郎出生的時候也是,很早就會笑!對了,我記得你說過二郎走之前,給孩子取了名?”
四貞柔柔地嗯了一聲:“大名選了好些,也沒定,乳名就叫他澤哥兒吧!”
澤哥兒?林氏知道這是有福澤之意,就笑着讚道:“這個乳名簡單好記,以後就叫他澤哥兒好啦。”
頓了頓,她歡天喜地地笑道:“這孩子,可是我們孫家這一代的長孫呢。”
四貞話到嘴邊又咽下,要是這會兒,她告訴婆婆,已經和孫延齡商量好,這孩子要過到兄長孔廷訓的名下,婆婆能受得了嗎?
她笑了笑,若無其事地問道:“大哥那邊都有了兩個孩子,澤哥兒怎麼能算長孫呢?”
林氏冷淡地說:“那邊的是庶子,怎麼能算?要論嫡論長,當然是我們澤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