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薛玄給沈望舒捏好了腳踝,咳了一聲,目光遊弋地說道。
如果不是他在剎那間的自制力起了作用,方纔就把她給撲倒了。
只是感受到方纔那微冷的細膩,薛玄還是忍不住搓了搓變得空落落的指尖,壓低了聲音。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也不像是無動於衷的,沈望舒的嘴角這才又勾起了一瞬。
“你也睡去吧。”不解風情的樣子也很可愛,沈家大小姐隨便給薛玄尋了一個理由好好安慰了一下自己,這才彎起眼睛笑道。
昏暗的燈光之下美人如玉,薛玄默默地應了一聲,面無表情地站在沈望舒的牀邊,看她縮進了雪白的被子裡背對自己睡了,再一次有些後悔。
“你怕黑麼?”他聲音嘶啞低沉地問道。
“謝謝我不怕。”沈望舒揶揄地笑了一聲,啪地把牀頭的小燈關掉,十分無情地說道。
想後悔,晚了!
“……”怕的話我陪你睡。這句話沒說出口,就被無情地憋住了。
薛玄垂着頭,用充滿了期待的姿勢等了一會兒,感到沈望舒是肯定不理睬自己了,伸手給她的被子抹平了一些,這纔沒有精神地走了。
他走出了沈望舒的臥房,靠在房門上許久,又不捨地扭頭趴在房門上聽了一會兒裡頭的動靜,到底還是捨不得,不得不坐在了房門外的地上。
今天因沈家去參加壽宴本回來的就很晚,因此薛玄只覺得自己坐在沈望舒門外不過多久天就亮了起來。他並不是一個貪睡的人,早年打拼自己的事業的時候幾天沒閤眼也是有的,因此並不感到疲憊,見天亮了起身,正要開了沈望舒的房門看看心上人的睡顏,就見樓梯口,自己的貼身保鏢正嘴角抽搐地看着自己。
那是個總是一臉彪悍殺氣騰騰的彪形大漢,不過此時的表情特別豐富。
簡直跟見了鬼似的。
薛玄目光落在這大漢的身上,眯起了眼睛。
薛爺不喜歡自己的二人世界被打攪。
“老大……”這大漢是和薛玄出生入死走過來的,情同兄弟,他硬着頭皮走到了薛玄的面前,想要湊到薛玄的耳邊壓低聲音說話,卻被薛玄嫌棄地推在一旁,不由有些傷感地看着這個無情的老大低聲說道,“歐陽家來人了,還是上回那個小子。”
他微微一頓,不着痕跡地掃過沈望舒緊閉的房門,哀嘆了一聲一物降一物,自家老大被吃得死死的,卻帶着幾分幸災樂禍地說道,“您叫咱們運來的翡翠,就快到了。”
老大折磨他們許多年了,如今有個姑娘能降服他,真是喜聞樂見。
而且最近老大威嚴森冷的氣場都被破得一乾二淨,衆兄弟看得很樂呵啊。
“歐陽堂?”歐陽家這些小輩裡,歐陽堂還算是個不錯的,薛玄眼神一閃低聲問道。
“就是他,瞧着跟您似的,也一晚上沒睡……”這大漢有點兒得意忘形了,說到這裡,訥訥地不敢說話了。
薛爺用威嚴的眼神看了他許久,見他頭上冒汗,這才滿意地收回了目光。
他摸了摸沈望舒的房門,又用手背蹭了蹭,這才收回手,臉色平靜地向着樓下走去,走到半路,回頭看那大漢,目光炯炯。
那大漢本想瞻仰一下沈家大小姐的房門,見了這目光心裡一抖,走得比薛玄還快。
薛玄滿意地點了點頭,待踏着悠然的腳步走到了樓下,就見歐陽堂果然正坐在沙發裡等着他。他的表情十分嚴肅,薛玄卻並不在意,走到他對面坐下,臉色冷淡冰冷。
他的氣勢令人感到畏懼,歐陽堂也不是一個不知好歹的人,起身恭敬地叫了一聲,“薛爺。”
“你又來做什麼。”薛玄漫不經心地問道。
歐陽堂想到昨天宴會上發生的一切,臉色有些不好看了起來。
他是歐陽珠寶的長孫,是默認的繼承人,一直勤勤懇懇地爲公司做事。他也並不是一個不能容人的人,對堂弟堂妹雖然並不親熱,卻從來都沒過對付他們的壞心,可是沒有想到,昨天歐陽歡的那幾句話,卻暴露了二房的野心。
他並不知道歐陽老爺子的計劃,但是卻明白老爺子要把歐陽玉扶起來跟他在公司打擂臺,這也不算什麼,歐陽玉如果能爲公司做事,兄弟齊心也是好事。
可是歐陽歡對他針鋒相對,頓時就叫他心裡生出警惕。
那是對整個公司的野心,如果不是昨天那毛料解垮了,只怕歐陽歡這屎盆子真要扣在他的頭上。
而且祖父的偏心,也叫他心寒。
歐陽玉昨天丟人丟成那樣,叫人議論紛紛甚至牽連歐陽珠寶,還因此得罪了沈氏珠寶和薛爺,可是老爺子卻一定要保着歐陽玉。
還有那個牙尖嘴利的高婉寧,口口聲聲說他容不得自己的堂弟,老爺子卻不呵斥她,反倒似乎是默認了的意思。
再有心,心也冷了。
歐陽堂想到那個一遇到事情就哭得稀里嘩啦,彷彿自己真的怎麼着了二房似的嬸子,眼裡忍不住透出幾分決心來,走到薛玄的面前躬身說道,“歐陽家惹薛爺不快,都是小玉的不是。”他抿了抿嘴角,見薛玄懶懶地擡起眼掃過自己,那目光銳利得直指人心,也不敢隱瞞,認真地說道,“小玉給歐陽家惹了這麼大的禍事,還有高婉寧,也同樣有錯。”
“有錯?”薛玄哼笑了一聲。
“不僅是有錯,而是無恥。”歐陽堂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道。
他從來不喜歐陽玉的天真,更不能理解的是,既然有了未婚妻,爲什麼還要招惹別的女人。
特別是高婉寧這種,看起來就知道很有心機的女人。
“如果小玉和高婉寧離開歐陽珠寶,薛爺能否原諒……”歐陽堂頓了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我?”
他說的並不是歐陽珠寶,也不是歐陽老爺子,而只是他本身,想必是對歐陽珠寶有了自己的想法了。
“可以。”薛玄本在考慮,然而卻見樓梯口,沈望舒正含笑站着,對他點了點頭。
她顯然聽到了歐陽堂的話,對歐陽堂的建議很感興趣。
薛玄是不會反駁她的,況且也覺得歐陽珠寶內亂起來更有趣。
歐陽堂是個識時務的人,日後和他合作也沒有什麼不好,看他如何能把歐陽老爺子給拉下馬也很有趣。況且他雖然發話不許任何翡翠商人賣毛料給歐陽珠寶,不過爲了重金陽奉陰違的只怕不少,暗中偷偷賣給歐陽家,他總不可能一個一個找過去。與其這樣,不如扶持歐陽堂,這小子只要聽話,薛玄不吝嗇給他一點好處。
“日後,我會以沈伯父馬首是瞻。”歐陽堂是個明白人,低聲說道。
沈父總是有些心軟的,就看他做買賣還給同行一點生機就知道。
這並不是不好,不過薛玄卻明白這種心軟有些提不起來,如果有歐陽堂幫襯,日後沈父會輕鬆許多。
他讚許地點了點頭。
“歐陽玉以後負責你們公司的採購了?”歐陽堂一大早就來,還帶着幾分破釜沉舟,沈望舒聽到這裡,就下樓笑着問道。
她一夜好夢,不知爲何總覺得昨晚睡得特別安穩,彷彿被人守護着,因此今日格外神采奕奕。
她雖然沒有化妝,不過她卻依然很美麗,歐陽堂擡頭看了她一眼,看她毫不拘束地坐在薛玄的身邊,大名鼎鼎的薛爺竟然親手給她倒了一杯水哄着她喝了,心頭已經一凜,知道沈家這位差點兒成了他弟妹的大小姐只怕在薛爺的心裡很重要。他心裡從前是惋惜,然而想到歐陽玉,卻又有些慶幸。
幸虧這是沒結成這個婚,不然沈舒雅帶着沈氏珠寶嫁到歐陽家,歐陽玉有了這麼大的支持,那就真的要翻天了。
“是。”他見沈望舒喝了水,剩下一點卻被薛玄並不嫌棄地喝了,點了點頭。
歐陽玉出了醜,他本以爲老爺子會叫他歇一歇,至少等風頭過去,可是歐陽老爺子卻似乎等不及一樣,一定安排歐陽玉主管採購。
採購是公司的重中之重,握有大量的資金,歐陽堂就十分不快。
他也看出來那個高婉寧有些怪異,不過他是個內斂的人,因此並不會表露出自己的懷疑。
不過就算有一點邪魔外道,可是在歐陽堂的眼裡,分量是遠遠不能和薛玄相提並論的。他對歐陽老爺子這樣的偏心十分不解,更知道的是,自己不能放棄公司的大權。此時被沈望舒叫破,他點了點頭,見這兩個似乎要膩歪在一起,想了想,就有禮貌地起身告辭。
“什麼時候歐陽玉從公司滾蛋,什麼時候,我賣你原料。”薛玄淡淡地說道。
這也是符合歐陽堂的利益的,因此他沒有反駁,而是點了點頭。
“有了他,歐陽家就自顧不暇了。”薛玄對歐陽堂並沒有什麼惡感,對於沈望舒來着,這人的倒黴程度跟上輩子的沈舒雅也沒差什麼了,都是十分悲慘地落得個一無所有的下場。
不過歐陽堂比沈舒雅幸運一些,至少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憑他的本事,換一個城市重新開始並不難。她痛恨的是歐陽老爺子和二房那一家子,頓了頓便繼續說道,“歐陽家最近在暗中重金購買毛料?”
因爲有薛玄的禁令,因此敢賣給歐陽珠寶的毛料,都貴了五成。
因爲明料太貴了,因此歐陽家捨不得再用高昂的價格來購買明料,所以都選擇了毛料。
這個時候高婉寧的作用就顯露了出來,也大概是歐陽老爺子不願意放棄高婉寧的原因。
“找個人,賣給他一點,你還有大塊的料子吧?”
“她看大料子費事?”薛玄敏銳地問道。
“小的還能看清,大的大概只能看到一部分。”沈望舒想了想說道。
薛玄點了點頭,摸着沈望舒的手不說話了。
既然知道高婉寧的本事不過如此,他自然就不會客氣,因此不過幾天,歐陽珠寶就被人通知有一批毛料想要偷偷兒賣來。因此,最近焦頭爛額的歐陽珠寶真是鬆了一口氣,畢竟敢頂風作案的翡翠商人不多。
聽說這商人的手裡有很多的毛料,雖然比平常的價格要貴上一些,不過歐陽老爺子有了高婉寧這個殺手鐗,自然也不會在乎那小小的昂貴。他對高婉寧有信心,因此就叫歐陽玉和高婉寧一起過去採購。
歐陽玉知道高婉寧的身世和自己並不般配,如今他沒有婚約在身,很擔心又被祖父拿去去聯姻,因此將高婉寧的能力隱晦地透露給了歐陽老爺子知道。
待知道高婉寧竟然能看破毛料,歐陽老爺子心裡驚喜萬分!
這和手握一個翡翠礦的價值也差不多了!
他也看出高婉寧迫切想要嫁到歐陽家的意願,更加放心她不敢在這個時候禍害歐陽珠寶,爲了叫她發揮所長,因此在她面前嘆息了一番歐陽珠寶的窘迫的境地,這纔給了歐陽玉大筆的資金叫他們去了。
唯恐高婉寧的能力被旁人知道心生覬覦,挖了歐陽家的牆角,因此這次選購毛料,歐陽老爺子只叫歐陽玉和高婉寧兩個人去,不許帶上外人。這般維護,高婉寧倒是受寵若驚。
她雖然對歐陽老爺子說那毛料是歐陽玉的有些不滿,不過老爺子已經對她道歉,還說了許多掏心窩子的話,因此這事就算是揭過了。
從那以後老爺子對她十分和氣,叫她看到能嫁到歐陽家的希望,如今這麼信任地託付重金,正叫她覺得這是自己被承認了。
雖然那個歐陽堂對她很冷淡,不過高婉寧並不在意。
她和歐陽玉把持着最重要的採購部,日後連歐陽堂也得看他們的臉色,何必在此時和他針鋒相對,叫老爺子不滿呢?
只有示弱,纔會叫老爺子更加同情他們。
因此,幾天高婉寧是帶着幾分心氣兒來的。她本對自己的眼睛格外有信心,因此一路和愁眉不展的歐陽玉說說笑笑,總算叫歐陽玉把心裡的那些難過都忘記了,這纔到了一處十分昏暗偏偏的地方。
她都不知道s市竟然還有這麼骯髒的地方,到處都流着漆黑散發着臭氣的污水,地上不知道都是些什麼東西,叫人看了就噁心,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車停在了一處低矮黑暗的院子前頭,裡頭傳來了隱約的狗叫聲。
高婉寧一下車就踩在了污泥裡,昂貴的鞋子頓時就髒了。
她心疼地看着這二夫人專門買給她的鞋子,心裡默默詛咒那個翡翠商人。
歐陽玉顯然也有點兒受不了,勉強下車被一個臉上帶着刀疤的大漢領着一同到了院子裡,進了門,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露出了震撼。
搖曳晃動的黯淡燈光之下,無數的巨大的原石散落,堆積如山。
如果這其中能夠有一半都是翡翠,不要說在s市,就是在全國也是能夠獨佔鰲頭的了。
歐陽玉俊美的臉在昏暗的光鮮之下濯濯生輝,將整個房間都點亮了。
高婉寧卻臉色蒼白,迎着歐陽玉充滿了希望看向自己的眼神,她想要笑一笑,可是卻覺得自己一點都笑不出來,反而全身發冷。
這些毛料……都太大了……
這麼大的毛料,她是不能看到最中心的位置的。
可是高婉寧卻不知道怎麼對歐陽玉說。
這個俊美得有些憂鬱的青年,正用期待的眼神安靜地看着自己。他是喜歡她的,也希望她能對他有同樣的心情。
這個時候她說看不見,他得多失望?不僅這樣,如果不能在歐陽老爺子面前證明自己,還挑挑揀揀的,那她怎麼才能嫁給歐陽玉?
高婉寧沉了沉心,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到一塊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巨大的原石前方,只覺得這巨大的原石如同一座山一般壓在自己的頭頂,叫她喘不過氣來。
她不明白這麼大的原石怎麼運來的,這種看起來更合適去當做建築材料的石頭外表什麼都看不出來,不能叫她用最近學會的那些賭石的常識來判斷其中的翡翠。不僅這樣,高婉寧左右看了看,就發現這屋裡的毛料,這塊還是算小的。
這麼大的毛料,爲什麼不切開賣?!
誰能買得起?!
她心裡恨恨的,努力將目光專注地落在了這原石上,順着這原石的外皮向裡頭看去,就見眼前只是一片白花花的石頭,目光延伸到了很深的地方,依舊沒有什麼起色,就在她想要放棄這塊原石的時候,卻突然感到眼前現出了一片妖豔的豔綠之色,綠得驚心動魄,卻剔透得叫人心生搖曳。這片綠意透着一股子當仁不讓的尊貴之氣,叫高婉寧眼睛頓時就亮了。
這片豔綠橫在她的眼前,打橫至少有一條手臂那麼寬。
而且那通透的碧綠,顯然超過了冰種。
就算沒有玻璃種的剔透,也至少到了高冰種了,又是帝王綠。
高婉寧心裡驚歎起來,心知這麼大片的翡翠,只要在向下延伸更多,價值非凡。
她心中雖然可惜,若不是替歐陽珠寶賭石,自己又沒有錢,那麼自己買下來也是好的,不過精神卻振奮了起來,努力運足了眼裡更加向下看去,就見這片喜人的綠意向着毛料的底部延伸,彷彿一眼看不到盡頭。
她只向下看到了五六寸,就感到雙目刺痛,紅腫得流下了眼淚,顯然是眼睛不能再堅持下去了,可她的心底已經斷定,這看似尋常的原石裡,應該有着大塊的高冰種帝王綠。
說一句價值連城,也不爲過了。
這麼大的高檔翡翠,也是世所罕見的。
“怎麼樣?”歐陽玉見高婉寧半天沒有動作,急忙問道。
高婉寧抿了抿嘴角,見那個大漢並沒有注意,輕輕地點了點頭。
歐陽玉頓時鬆了一口氣。
因爲歐陽歡在宴會上的那幾聲嚷嚷,大伯父一家已經對自己家裡生出芥蒂,雖然在老爺子面前依舊十分親密,不過他看得出來,大伯父一家是對自己存了心結的了。
他心裡的負擔很重,很擔心這個時候反目,當老爺子百年之後,大伯父會對自家翻臉無情,因此如今就算他不想爭,也不得不去爭奪家中的權勢了。可是這怎麼是容易的事情呢?歐陽堂在公司的地位,是他不能相比的。
只有靠着賭石,才能和歐陽堂一決高下。
他已經和高婉寧住在了一起,當他知道高婉寧的秘密後,心裡是隱秘的狂喜。
有了高婉寧的這雙眼睛,他就可以心想事成了。
“這塊怎麼賣?”他努力不要在敏銳的翡翠商人面前露出自己的急迫,唯恐他看出這原石的價值漲價。
“這塊不賣。”這大漢咧嘴笑了,一笑,臉上的刀疤跟着扭動,露出幾分猙獰。
他在歐陽玉的面前走了幾步,對歐陽玉咧嘴一笑,就跟野獸一樣齜出了尖利的牙齒。
“不賣?!”高婉寧頓時尖叫了起來。
“不賣。”這大漢爽快地說着,一雙牛眼卻露出幾分精明之色,“都說高小姐眼光極好,一眼萬金,既然這麼喜歡這塊毛料,想必是好東西。”
他見高婉寧氣得紅脣顫動,彷彿要說些什麼的樣子,呵呵地說道,“高小姐繼續看着,咱們一個一個來,不着急。”他臉色猙獰,自然不敢叫歐陽玉反駁,這個時候歐陽玉方纔後悔,爲了有這次的功勞,沒有多帶幾個人手。
這些翡翠商人有幾個是真正手裡乾淨的。
如果這個時候翻臉……
他突然不寒而慄,這才發現,這充滿了骯髒和血色的地方不是從前自己經歷過的那光明正大的賭石,也不是觥籌交錯,最喜歡和人虛僞說理的上流社會的宴會廳。
他心裡雖然惱火,不過只不過是一塊毛料,也不算什麼,因此拉着高婉寧的手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算了,咱們再看看別的。”他知道高婉寧看中的只怕是真的好,可是天底下的好東西多得是,他只能妥協。
“可是!”高婉寧並不是一個柔和的性子,頓時露出幾分不甘。
這個看起來兇巴巴的大漢,明顯是把她當做免費鑑定器了,這也太欺負人了。
況且如果下一塊他還不賣,又該怎麼辦?
“說好的毛料買賣,你卻言而無信,這真是無恥!”她還是忍不住罵道。
“你可以不買。”大漢更無恥地翻着眼睛說道。
高婉寧頓時被噎住了。
她知道歐陽珠寶眼下的境況不怎麼樣,極度缺貨,在這個時候敢頂着那個什麼薛爺的禁令賣翡翠的真的很少,如果她搞砸了,老爺子還不吃了她?
她是見過和藹可親的老爺子打人耳光的,就比如歐陽歡在宴會上公然對沈舒雅發難,回到家裡歐陽老爺子聽說之後擡手就給了歐陽歡一個大耳瓜子,把一個青春靚麗的小姑娘從屋子這頭抽到了對面去,牙都差點兒被抽掉了。
那可是歐陽老爺子的親孫女兒。
想到這個,高婉寧就不寒而慄,咬着豔紅的紅脣瞪了那大漢許久,方纔默默地走到了另一塊原石前頭。
這原石跟方纔的差不多,表面全是苔蘚,似乎被放置了很久,她覺得眼睛有些痠疼,不過從前也有過這種情況,因此並不在意,順着這石頭向裡頭看去,一直看到最中間,實在不能再看下去了,依舊是一片的石頭。
她頓時失望透了,正要對歐陽玉搖頭,卻見那個大漢正隱蔽地搓着手偷看自己,心中一動,還是對歐陽玉輕輕地點了點頭,臉上也故意做出了滿意的表情。
“這塊怎麼賣?”歐陽玉和她還沒有修煉出心有靈犀來,見她點頭,以爲是真的好,頓時喜上眉梢,頓了頓,作爲一個世家子弟,還禮貌地說道,“這一次的料子都很好。”
“歐陽公子也不看看是誰的貨。”這大漢頓時爽快地大笑了兩聲,豪爽地一巴掌拍在了歐陽玉單薄的肩膀上,見這個俊美的青年踉蹌了一下差點兒被排到一旁的一塊毛料上撞個頭破血流,這才搓手說道,“之前佔了歐陽公子的便宜,這塊咱就不跟你們搶了,歸你!”他似乎還很大方的樣子,上前就在這原石上畫了一個記號,迎着歐陽玉驚喜的眼神笑道,“咱們不說虛的,作爲補償,這料子只要六千萬,如何?”
他頓了頓,揶揄地對遲疑的歐陽玉笑道,“這可比歐陽公子那三千萬的料子,划算多了。”
“還是貴了。”歐陽玉心裡是認同這個價錢的,只看這麼大的料子,就不是之前那塊可比,卻還是故作爲難地說道。
高婉寧沒有想到自己一個愣神兒的功夫,那大漢的手竟然這麼快,急忙上前拉了拉歐陽玉的手。
“那就五千五百五十五萬,吉利些,就當和歐陽公子交個朋友。”那大漢頓時說道。
歐陽玉想了想,輕輕點頭,見高婉寧正急切地拉着自己,就笑了笑,輕聲說道,“不貴。”
他也是珠寶公司出身的子弟,自幼耳濡目染,自然知道這塊大毛料是給自己算得便宜了,一時之間,歐陽玉就覺得這大漢其實是個十分友好的人,對高婉寧低聲說道,“再講價,咱們就有些過分了。”而且這大漢已經讓了這麼多的價格,高婉寧的性子是個尖刻的,歐陽玉也擔心會發生什麼衝突。
高婉寧眼見五千多完竟然買了塊石頭,眼前發暈急忙扶住這原石,一時雙腿發軟。
她也知道,如果此時說不買了,言而無信,只怕這大漢是要翻臉的。
可是怎麼和歐陽家交待呢?
她親手給挑選了一塊沒有翡翠的料子。
高婉寧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她敏銳地感到這大漢是故意的,可是卻找不出什麼理由來,不得不在扶着那原石許久之後,踉踉蹌蹌地起身繼續去看下一塊石頭。
她也知道,如果自己再找不着一塊可以補償方纔損失的料子,自己就算是在歐陽家完了,可是這天底下哪兒有那麼多的極品翡翠呢?她一連看了幾塊毛料,只看的眼前模糊一片,都有些看不真切人影了,方纔勉強地找出了一塊巨大的油青種的料子。
可是她也知道油青種不值錢,也不敢用大價錢去買了來,走過了這麼一大片的原石,終於在最後一塊的時候,又看見了喜人的翠色。
這片翠色之中還夾雜着細膩溫和的黃色和明豔俏麗的紅色,顯然是傳說中的三色翡翠,高婉寧頓時精神一震。
可是她方纔看到了太多的毛料,這個時候是真的堅持不下去了,因此只看到了一片的夾雜着三色的翡翠,又看到這是玻璃種,就收回了目光,扶着原石輕輕點頭。
那大漢快步走過來的時候,高婉寧的心都提起來了,真擔心他又不賣了。
不過看起來這大漢的信譽還是不錯的,不過是掃過這料子,就對同樣緊張的歐陽玉笑道,“這是我家老闆從前收集的,一直留着沒賣,正經老坑出的,品相也好。”
翡翠的新坑和老坑差別極大,老坑更容易出極品的翡翠,玉料也比新坑的細膩,價值更高,他似乎遲疑了一下,這纔在眼前這對男女緊張得屏住了呼吸的時候,裂開了大嘴擺手說道,“算了,賣給你們了!不過這個價錢……”
“不管多少都買下來。”三色翡翠又有福祿壽的說法,這種翡翠是很罕見的,雕琢出的成品價值更高,在一般的小珠寶公司是能當做鎮店之寶的,高婉寧壓低了聲音說道。
“這麼大的料子,不多見了啊……”這大漢繼續感慨。
“八千萬。”歐陽玉狠了狠心說道。
那大漢卻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歐陽公子是不是今年沒有去翡翠公盤?”他不屑地笑着比了比手指說道,“今年的暗標,品相還不如這個呢,你知道是多少錢麼?幾乎九千萬了。”
他卡巴卡巴地捏着手指說道,“如果不是歐陽珠寶付錢痛快,咱們也不會冒險走這一趟。兄弟們搬了這麼多料子來,你們就選了兩塊!”他暴力十足的臉上就露出幾分威脅來說道,“九千萬,歐陽公子覺得怎麼樣?”
今年的各處翡翠公盤,確實毛料價格飆升,歐陽玉雖然覺得九千萬有些多了,不過他是相信高婉寧的,又擔心這大漢翻臉,不得不點了點頭。
“爽快!”這大漢猙獰的臉色褪去,頓時大笑再一次拍了拍歐陽玉的肩膀,這回是真將文弱的青年給拍到原石上去了。
歐陽玉額頭猛地磕在了粗糙的石頭上,只覺得頭上一痛,之後一股溫熱的溼潤,順着額頭流淌下來。
他呆呆地擡起手抹了一把,全是血。
“阿玉!”高婉寧頓時驚叫了一聲。
“哎呀歐陽公子怎麼這麼不小心。”這大漢很沒有誠意地叫了一聲,見高婉寧扶着歐陽玉憤恨地看着自己,也只當做看不見,蒲扇大的手伸到了歐陽玉的面前,擡了擡下顎說道,“給錢。”如果換一個地方,明顯就是土匪攔路時的畫面。歐陽玉卻只是苦笑,知道這些人都不是良善的,從自己的西裝口袋裡摸出了支票來,填上了數字之後,老老實實地遞給了這個大漢。
這大漢見了這麼多的零,笑得滿嘴利齒,收了支票就忙着將兩塊毛料搬車。
雖然這兩個大老遠地跑來,卻只買走了兩塊毛料,對於更多的毛料看都不看,可是這大漢似乎很滿足的樣子,目送臉色恢復了一些元氣,只期待福祿壽翡翠能夠補回之前那塊料子損失的高婉寧和一臉虛弱的歐陽玉走了,這才收了臉上的笑容,轉身回到了堆滿了毛料的屋子裡。
此時這屋子裡,卻多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正仔細地看高婉寧看中的那塊高冰種帝王綠的料子,微微頷首。
“這料子不錯,玉肉不少,如果解開只做鐲子有些可惜了。”這麼大的翡翠,難得的是顏色正,種水也好,更適合做擺件。
“你喜歡咱們就帶回去。”薛玄單手撐着原石的表面,長身玉立,湊在沈望舒的耳邊輕聲說道。
他幾乎將沈望舒壓在了原石上,渾身都散發着侵略的氣息。
那大漢咧了咧嘴,咳了一聲。
還有人呢!
“走了?”薛玄扭頭,並不放開與沈望舒之間幾乎貼在一起的距離,面無表情地問道。
方纔那麼溫柔的語氣,對兄弟們用上點能死啊?!
這大漢心裡腹誹,不甘願地點了點頭,順便將那支票遞給薛玄。
薛玄一隻手撐在笑嘻嘻的沈望舒的耳邊,一手搶過支票,看了看這上頭的數字,遞到了沈望舒的面前。
“拿去花!”他霸道冷酷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