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烈烈的事業似乎和劉崑崙無緣,燒烤城交給了鄧總的親信打理,據說以前的章程都作廢了,現在開始徵收攤位費和管理費,搞得餐飲業主們怨聲載道,但這一切都和他們無關了,陸剛帶着許慶良去負責清欠辦的工作,而劉崑崙的去處則出乎人們的意料,他並未跟隨陸剛,而是回到東門崗亭繼續當保衛幹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夏去秋來,站前路上的法國梧桐開始飄落樹葉的時候,劉崑崙的心情也平復到了去年此時的水平,康哥犧牲後的一段時間,他自暴自棄,一心求死,卻陰差陽錯用這種不要命的打法懾服整個火車站周邊,但是經歷被人割喉差點橫死之後,他又慢慢醒悟過來,康哥肯定不希望自己變成這副樣子,他要活的更好,更像個人樣,才能對得起康哥的那條命。
但劉崑崙沒有文化,除了玩命也沒別的本事,而玩命只能當打手替人賣命,一個有勇無謀的愣頭青是撐不起任何事業的,他只能繼續當東門保衛,用他的大號黃桃罐頭瓶改裝的茶杯和一張椅子鎮着大市場東門的一畝三分地。
四姐劉沂蒙繼續在酒店當服務員,她勤懇老實,兢兢業業,工作倒也穩定,劉崑崙沒有向四姐提起自己的身世疑問,他其實也沒那麼在乎親爹是誰,劉金山從小對自己大打出手,但總算有撫養之恩,該報答的還是要報答,所以每隔半個月,他會騎着摩托帶着四姐回垃圾場去看看父母。
小兄弟臧海自從跟劉崑崙見識了城裡的燈紅酒綠之後,就再也不願意回去了,劉崑崙幫他安排了在燒烤城打雜的活兒,臧海跟着一個姓薛的山西人學烤全羊,兄弟倆沒事就一起喝酒聊天,每每喝到午夜,臧海總愛每隔一會就感嘆一句:唉,怎麼才能發財啊。
是啊,怎麼才能發財,劉崑崙也這樣想,只有發財才能買得起好車,住的上大房子,娶蘇晴那樣的女子,在酒精的薰陶下,他又想起蘇家的豪華別墅和那頓難忘的晚餐,假如蘇容茂並沒有販毒,那麼今天的自己將會是怎樣的呢。
“哥,回頭去泡個澡吧。”臧海醉眼惺忪的建議道,年紀輕輕的他正是腎最好的時候,大保健一次都得叫倆,還想拉崑崙哥下水,但是劉崑崙心裡惦記着蘇晴,實在是沒法同流合污。
臧海叼着煙,T恤搭在肩膀上,在空曠的站前馬路上尿了洋洋灑灑的一泡,兄弟倆分道揚鑣,他跌跌撞撞向溫都水城去了,劉崑崙捏一捏腰間的甩棍和匕首,回租住的房子去了。
劉崑崙和四姐租住的房子位於鐵路二十七宿舍三十三號樓的五樓,這是一棟建於六十年代的紅磚外牆筒子樓,兩三家共用洗手間和廚房,非常的不方便,勝在價錢便宜,一個月只要八十塊錢,劉崑崙上樓進門,四姐值夜班不在家,他脫了衣服只穿一條褲衩,躺在牀上呼呼大睡,甩棍和匕首放在一邊了,枕頭下壓着一把花鳥市場淘來的日本三零式刺刀,據說這玩意是民兵武庫裡流傳出來的,經歷過抗戰和解放戰爭,見過血的煞器,很能辟邪。
夜色正濃,但劉崑崙睡不着,他在思念蘇晴,十九歲的少年血氣方剛,荷爾蒙爆棚,想着想着正忍不住擼一發,忽然聽到一陣細碎的聲音,這是用鑰匙開門的聲音,四姐在值班,不可能是她,而且開了幾秒鐘還沒投開,說明不是拿鑰匙開門,而是在技術開鎖!
劉崑崙一直防着仇家的繼續追殺,上回他殺了兩個人,這個仇更深了,他深深明白對方絕對不會放過自己,這也沒啥可怕的,到現在爲止,他已經殺了四個人,第一個就夠本了,還賺了三個呢,大丈夫豈能怕死,他抓起刺刀起身,赤腳走到門邊,左手搭在門把手上,一把拉開,握刀的手正要捅過去,忽然發現不對勁,硬生生停住。
走廊裡光線很暗,但是從輪廓上可以看出站在門口的是一個妙齡少女,纖細苗條,黑乎乎的看不見臉上的表情,劉崑崙瞬間判斷這不是殺手,而是小偷!他一把拽住那人的衣領,將人拽進屋裡來,摜在地上,騎在身上壓住,刀鋒頂在咽喉,順手把燈線拉着,天花板上的二十瓦白熾燈亮了起來。
昏黃的燈光下,被壓在身下的姑娘已經嚇傻,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嘴脣哆嗦着說不出話,身子都僵硬了,她穿一件胸前印着某洗衣粉廣告的廉價T恤衫,身上瀰漫着一股好聞的洗髮水的味道。
兩人保持着高度曖昧的姿勢,窗外一片漆黑,萬籟俱寂,此情此景,劉崑崙瞬間就有了反應,身下的女孩肯定察覺到這種反應,更加恐懼了,面如死灰,依然發不出哭聲和求饒。
劉崑崙這才覺得有些過分了,自己明明是個豪傑,怎麼可以做這種欺負人的勾當,即便對方是個小偷也不應該。
他起身,拉了張板凳坐下,開始審案:“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縮到牆角,瑟瑟發抖,還是說不出話來。
劉崑崙看看自己,就穿了個褲衩還支起了帳篷,手裡拎着明晃晃的刀,這幅樣子確實會把人嚇到,他趕緊拿過褲子蹬上,刺刀也丟到一旁,繼續問:“你膽子不小啊,敢到我這裡偷東西。”
女孩看看四周,鬆了一口氣,終於開口說話:“大哥,我不是小偷,我走錯門了。”
“走錯門了?你住哪裡?”劉崑崙並不相信這種狡辯,他和小偷打交道多了,明白這些人極其狡詐奸猾,也有些女性竊賊會打扮的單純美好,這都是掩人耳目的假象,遇到善良的人也許就騙過去了,但自己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我……我住503。”女孩說。
劉崑崙心中一動,走到自家門口,看到插在鑰匙孔裡的鑰匙,那是一串帶着卡通吊墜的鑰匙,拔出來去試503的大門,果然一投就開。
這是個很尷尬的烏龍,劉崑崙住508,兩家捱得不遠,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是自己家,爲何會搞錯,又不是喝得酩酊大醉的狀態。
女孩解釋,說自己並不住在這裡,這兒是姐姐家。
“你姐姐叫什麼名字?”劉崑崙問道。
“我姐姐叫羅小梅,她還沒下班,我叫羅小巧,是江師大的學生,我姐剛搬來,我是第一次來,所以走錯了。”
劉崑崙恍然大悟,羅小梅就是在燒烤城賣毛雞蛋的大姐,確實聽她說過最近搬了家,妹妹還考上了大學,沒想到新家就在自己斜對門。
筒子樓年久失修,門牌號碼鏽蝕了,夜色中503和508確實難以分辨,再加上人家第一次上門,走錯也算可以諒解。
劉崑崙回屋,將鑰匙遞給羅小巧,教訓道:“下次注意,分不清就看隔壁的門牌,508的隔壁是506和510。”說着他還回頭看了一眼,很不幸,隔壁的門牌早就拆掉了,根本看不出是幾號。
女孩從地上爬起來,拿了鑰匙頭也不擡的走了,開門進了503,關門反鎖,劉崑崙還聽到搬動傢俱堵門的聲音。
“我就這麼可怕?”劉崑崙撓撓頭。
夜晚似乎變得有些難以入眠了。
……
次日,劉崑崙起的很晚,去洗漱的時候遇到了正在煮毛雞蛋的羅小梅,兩人聊了起來,先從毛雞蛋聊起,這個女人很不容易,每天騎着小三輪去郊區的養雞場進貨,批發來毛雞蛋然後自己加工處理,先用高壓鍋煮一遍,然後分成兩類,一類敲破蛋殼加入十三香和茶葉煮成,一類油炸,蘸着胡椒粉鹽孜然粉辣椒麪吃,煮蛋的煤氣罐也是她一個女人家自己扛上五樓的。
羅小梅一臉喜氣說沒想到咱們成了鄰居,以後就有了照應了,對了,我看和你住一起的那個姑娘,是你對象?
劉崑崙就說不是,那說我姐姐,聊着聊着提到了昨夜的事兒,說代我給你妹妹道個歉,不好意思了。
“啥事啊?”羅小梅一臉懵懂,劉崑崙就明白了,是羅小巧不好意思沒告訴姐姐,他便簡單隻說是錯把羅小巧當成小偷了,沒說那些香豔曖昧的場景。
“哦,沒事,小巧在外面打工,晚上回去宿舍關門了,就到我這裡來睡覺,她有鑰匙的。”談到妹妹,羅小梅就很驕傲,說這個妹妹學習好,全縣第一名考上的江師大,人也勤快肯幹,將來畢業留在近江當個老師,前途光明的很哩。
“比我這個當姐姐的強。”羅小梅忽然有些黯然了,她沒講過自己的故事,但是劉崑崙可以想象,一個女人帶着幼子住進月租八十元的破房子,沒日沒夜的幹活,她的經歷一定很辛酸。
“你妹妹打什麼工?”劉崑崙問道,他迅速盤點自己能掌握的資源,想給羅小茜找一個掙錢更多的兼職,似乎只有在燒烤城賣啤酒來錢比較快,但是那活兒一般女孩還真幹不來。
“她幫人搞促銷,賣洗髮水。”羅小梅說,“發個傳單什麼的,挺辛苦的,不過大學生沒經驗,只能幹這個,總不能去當啤酒妹吧,那是不正經的人才乾的。”
羅小梅整天挎着籃子出沒在夜市賣毛雞蛋,見過不少啤酒妹爲了促銷陪客人喝酒,有時候遇到毛手毛腳的客人還得忍着,她可不願意讓妹妹幹這個。
忽然劉崑崙想到給陸剛開車的時候,聽陸剛和許慶良聊天說老許有個兒子上初中了,正需要家教補課,羅小茜是縣裡的高考狀元,輔導一個初中生豈不是綽綽有餘。
“私人家教,輔導初中生的,你妹妹應該很適合。”劉崑崙說。
“那好啊,回頭我給她說,謝謝你啦小劉。”羅小梅歡天喜地,她兒子正在旁邊玩耍,夜裡賣毛雞蛋的時候,這孩子就躺在媽媽背上睡覺,倒也是獲取顧客同情的一件利器,所以羅小梅的生意不差,一晚上能賣大幾百元錢,當然揹着孩子賣毛雞蛋並非刻意爲之,她沒錢送孩子上幼兒園,又不放心鎖在家裡,就只能揹着幼子游走於酒桌之間,兜售白天煮好的毛雞蛋。
劉崑崙又想到臧海的那句話,怎麼才能發財啊,每個人都掙扎在生存線上,距離發財似乎萬里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