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嚴厲的斥責,加上幾個證人出面——其實一切都只是過個形式罷了。因爲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被告自己也已經認罪了。被告承認,自己在形勢危急的時候,完全放棄了軍人的榮譽和職責,做出了爲人不齒的行爲。他垂頭喪氣的樣子讓人明白,他其實在當初做出棄軍逃走的時候,實際上就已經放棄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凡人的悲劇在於他們總是在最應該堅持的時候放棄,而在最應該放棄的時候堅持。”她在一邊饒有興趣的做出評價。“想想看,他只需要堅持半天……也許只是小半天時間,就能夠改變一切了。”
“也未必吧,女士。”她的隨從表示自己不贊同。“您不覺得,他實際上已經放棄了嗎?您所說的那種可能性並不存在,因爲那個時候,他的意志已經徹底崩潰了。”
“這麼說也對。”她想了想。
這個時候,判決就已經做出了。被告有罪,暫時拘禁,但是具體懲罰措施麼……還有等高層下達。
“無聊,又是一個術士的親戚什麼的嗎?”她覺得乏味透頂。術士的地位太高也不是什麼好事情,比方說這種不看罪責看背景的情況……雖然說凡人的軍隊並不被重視,但是怎麼說也是一支重要的補充力量。而且現在已經是平衡之刻了,術士們不上戰場的另外一面就是凡人的軍隊會得到強化。“什麼時候正規軍裡也有這一套了?還是軍團長呢!”
“女士,您可能忘記了,這位本來也是地方軍的部隊呢。當初是這麼一回事:因爲事起倉促,導致一時之間來不及調集兵力,所以作爲應急手段,將撤退下來的地方軍中,人員和裝備保存較好,同時沒有不良記錄的軍團收編到正規軍這邊來的。這位軍團長大人的部隊原本應該是,”隨從拿出自己的終端,查閱了幾條相關記錄。“……駐紮在一座浮空要塞之中的駐守軍團哦。浮空要塞雖然墜毀,但是第軍團來說,人員和裝備損失並不嚴重,而且他們在撤退中也執行了保護要塞操作人員的任務……”
“原來是地方軍啊……也難怪啦。是地方軍的話,這種現象很常見的。總督爲了取悅某個術士或者某個貴族,將他們的七大姑八大姨任命爲軍團長什麼的太常見了。不過反正都是總督自己的軍隊,要怎麼做別人也管不着……”
她們只管輕聲說話,而此時審判已經結束。相關人員,包括那位執行法官,都已經離開。也許他們很好奇這麼兩個女人爲何會來旁聽這樣一件似乎毫無意義的審判,但是他們沒有問。話說回來,反正這種審判本身就是允許旁聽的。
現在迦舍城裡的人,很多都已經知道這兩個女人是後方來的學者,目的是來前線進行一場調查。而學者,就像人們知道的,不管在哪個文明世界裡,都是受尊重的存在。大家也知道她們是來找本地的指揮官的……可惜的是,本地暫時沒有指揮官。前任指揮官先是率軍離開了,現在因爲吃了敗戰的緣故,已經回去了接受懲罰了。而新任的麼,至少到現在爲止還沒眉目呢。
結果這兩個女人就被晾到一邊。現在只能無所事事的在城裡打發時間,耐心等待了。
“不過,女士,您爲什麼要來這裡浪費時間呢?”隨從追問。
“啊,也不算浪費時間吧。”她回答道。“這種地方,”她指了指這個簡易的審判庭,“可是淘金的好地方呢。”
“淘金?”
“當然了,會被抓到這種地方的人,除了那些毫無價值的路人甲之外,基本上有里昂種。第一種就是我們剛纔看到的那一位一樣……廢物點心一個。因爲自身缺乏資質和天賦,所以在戰場上,或者在決斷上,犯下了種種錯誤,終於遭到所有人的厭棄,結果被抓到這裡來了。但還有另外一種,就是擁有非常優秀的能力,引起了所有人的嫉妒,最終被抓到這裡來了。雖然前者佔了絕大部分,但是不能否認,後者也是有很多的。”
“啊……”
“平衡之刻啊。”她將手裡玩弄的一塊小金屬塊(如果有人仔細查詢的話,會發現這玩意正是從椅子扶手邊緣摳下來的一塊)揉捏成一個全新的形狀。和很多此類的傢俱一樣,爲了結實耐用,它們是用金屬鑄造的。但是此刻,這塊不知道是鐵、銅、亦或者是其他什麼合金的金屬,在她手指間就像是一塊柔軟的陶泥,隨便捏成這個形狀,又從這個形狀捏成那個形狀。“我自己雖然沒什麼,但是怎麼說我也要爲下一代考慮吧?我可不想,”她用一種苦惱的口吻說道。“讓我的下一代或者下下一代或者是下下下一代淪落到晚星家族這麼一個悲慘的情況。整個家族甚至要犧牲自己的家族成員,只爲一個近乎空中樓閣一樣難以實現的目標。更糟糕的,哪怕犧牲了自己的家族成員,他們距離這個目標依然十分遙遠,甚至虛無縹緲。想想看,要是我的子孫後代淪落到這個地步……我只想說那未免太可悲了。我倒是寧可有朝一日,我的子孫後代所有人都在一場大規模的戰役中全部陣亡,這樣的滅亡雖然慘烈,但是總比淪落到在絕境中進行這種徒勞掙扎要強一些吧。”
“您說的是……雙月眷顧之人?可是……那不是一個謠言嗎?”
“不能說是謠言,只能說是猜想吧。不過,雖然我們將其稱之爲‘猜想’,但從統計學上來說,如果女性術士和優秀的男性普通人結合,能大大提高下一代術士的機率。你應該聽說過‘火焰之心’吧?傳說他擁有幾百個子女……全部都是術士,而且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中高階的術士。”
“算了,不說這個了。”她停下來,盡力趕走眉宇之間那一層陰霾。雖然晚星家族的所作所爲非常可笑又愚蠢,但是在笑過之後,卻能讓人感覺到一種由衷的悲哀。這是何等徒勞又何等絕望的掙扎啊。“這座小城的狀況真的糟糕透頂了。現在不管是我們公開的,或者是私下的任務,都沒個開端呢。上頭還沒委任一位指揮官過來嗎?
說話的時候,兩個人的終端突然傳來一陣提示音。隨從拿起自己的終端,看了看,露出古怪的神色。
“女士,好像有結果了。他們恐怕已經做出了新的任命……”說這話,終端被遞到她的面前。
“什麼?”這個任命讓她小小的吃了一驚。“晚星家族的那些傢伙,居然……放棄了這座據點城市?”
“不是放棄,女士,”隨從提醒。“是委託。將城市的防禦委託給地方軍,這雖然不太合理,但是卻是合法的。而且,這也可以被視爲一種另類的獎勵:雖然說彼此互不統屬,但是不管怎麼說,陸五這一次立下大功,正規軍方面欠着一個大人情,不是嗎?”
“真有趣……原本的軍隊,雖然損失慘重,但是撤走的話……地方軍……嗯,很有意思。”她笑了一下。“不知道晚星家族的人想幹什麼,但是看起來,我們得去見見那位陸五了。正好,我對那個人很好奇呢。”她突然猶豫了一下。“雖然我估計這個陸五應該不知道我……但是,要爲自己起個名字才合適。”她停頓了一下,“我需要一個合適的化名。”
……
她帶着隨從安安靜靜的難民營中間走過。
儘管這是她第一次進入難民營,但是不得不說,這裡的狀況還不錯。沒有她想象中臭氣熏天、窮困潦倒的場面。這些難民看上去擁有不少財富,而且精神面貌也不錯。她甚至看到一隊工人正在挖掘用來排污水的陰溝。而其中有一個人甚至駕駛着一臺大型的外骨骼裝甲。
就像人們知道的,在戰場上,體型越大代表靶子目標越大。所以大型外骨骼裝甲幾乎都不是戰鬥用,而是工業或者建築使用的。這臺外骨骼裝甲控制着一臺挖掘機器,用一種緩慢而穩定的速度沿着畫好的線挖掘出渠道。而身後手持各類其他工具的工人則負責對渠道進行修整和加固。
這種場面通常只有在新建一座城市的時候纔會發生……至少看上去一切井井有條,一點也不像是前線的難民營。
當然,這只是部分營區的一面。事實上,在經過這個區域之後,她就看到了另外一個場面。在較遠的一處空地之上,十幾臺顯然是戰鬥用的外骨骼裝甲圍成了一個半圈,和另外一幫人對峙着。
“你們這些傢伙……想要趕盡殺絕嗎?”
“喂喂,不要把我們說的這麼兇殘啊。都到這個程度了,還有什麼好說的?陸五大人已經是這裡唯一的控制者,你以爲一句‘我不想要’就能繼續躲藏起來嗎?”
“他也不過是軍團長而已,我又不是他的屬下……”
“這句話你最好找總督說說,”邊上一個外骨骼裝甲裡面傳出略帶諷刺的聲音。“如果總督大人反對,我想就行得通。不過估計總督大人不會反對的,不是嗎?如果是過去倒也罷了,但是現在……這裡容不下你們了。要麼加入,要麼永遠離開這裡,離開的方式你們可以自己選,但是如果做不出決定,很快我們就會幫你選。”
她停下腳步,饒有興趣的看着這場戲。不過演員們完全沒有在乎觀衆,表演依舊進行。不過,任何一個人都能看出對峙雙方戰力懸殊。一方全副武裝,除了兩三個出面交涉的,其他全部都穿着新式的外骨骼裝甲。另外一方人數雖然有優勢,但是裝備方面低劣得多了。主要是一些沒啥用的通用步槍。
不打倒也罷了,但是真的打起來,恐怕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了。
“我也不是不明白……但是,這樣子行得通嗎?”領頭那一方語氣緩和下來。“我可和伊萬不一樣啊。我雖然是最高指揮官,但是不是軍團長,我沒有權力讓部下退役,然後加入十六軍團的。”
“所以壓根不需要做這麼麻煩的事情啦。你們就算加入這次行動,全體軍官陣亡就好了。士兵們自然解散,然後軍官可以換個身份……反正部族這邊也因爲之前撤退的緣故,死了好多人,就算要冒名頂替也是很方便的。”
“蠱。”她嘴裡冒出一個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