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祭?你的意思是……活人?”中年術士顯然還搞不明白對方說這些到底爲什麼,但是對方說的這些話還是讓他略微有點動容。在這個方面,殺人是一回事,用活人爲祭品舉辦什麼宗教儀式是另外一回事。雖然表面上似乎都是有人死了,但後者之中,顯然隱藏着更多的惡毒、殘忍和卑劣。
“千萬不要誤會,”寒繼續說道。“我們可不會抓什麼不相干的獻祭什麼的,更不會威脅強迫誰。祭品的地位都是自願的……甚至是爭奪的。”他的聲音依然平靜,和剛纔說那些似乎沒什麼價值的陳年往事沒什麼不同,但是這些話語本身所蘊含的信息,就有着一種令人心神震動的力量了。
“自願?爭奪……呃,好吧……”中年術士遲疑了一下,發現自己似乎沒什麼可說的。別人自己想死,你能怎麼樣呢?或者說如果有人能用某種信仰忽悠着他人去死,那麼不相干的第三人又能怎麼樣呢?因爲很顯然,不管是高科還是高魔的社會,都沒有阻止一個人自殺的能力。
更別說這些人對他來說,以此刻的立場而言,是敵方。你會爲敵人的死而哀悼嗎?顯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當然,對於那個什麼什麼神,他也是有所耳聞。但是也只是耳聞。前面說過,這對於尼斯城而言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在困境之中,人類天然期望着某種冥冥之中力量的庇佑,越是困窘,越會誕生一些莫名其妙(在理智的第三方看來)亂七八糟的信仰。此類事情早就發生過無數次。不過等到這一切結束,那麼這些新誕生的信仰就會如被潮水淹沒的沙雕一樣,迅速的崩潰瓦解,甚至再也無人提及。
“甚至已經有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而只渴望能得到正義。”寒繼續說道。“正義是如此的昂貴,以至於對於弱者來說,渴望正義就等於找死。可是呢,哪怕如此,依然有這麼多人需求它。而且說實話,這樣的人還並不是極少數。這只是我們這些城外流民的一個小小細節……不過其實哪怕我不說這些您也能明白,格魯馬斯在這裡可沒幹什麼好事。”
中年術士聳聳肩,他確實知道,不過這又怎麼樣呢?
“他在這裡肆無忌憚的做了這一切……既不是爲了從這裡掠奪到什麼,也不是真的爲了和凱查哥亞特作戰而採取的必要措施。他或許有某個目的,但是在我看來,他似乎完全是爲了個人取樂。有太多毫無意義的傷害和殺戮了。”
“也許吧。”中年術士隨口回答。他的注意力已經有一部分轉移到周圍去了。說起來有些奇怪,爲什麼四周如此安靜呢?似乎沒有什麼戰鬥的聲音啊。陸五哪怕動作比較慢,此時起碼也應該進行一場初步試探了吧?
雖然說電磁炮的聲音很輕,但是戰鬥不可能沒有聲音。除此之外,外骨骼裝甲被擊毀的爆炸聲是絕對不會缺少的。身爲一個第四律的術士,他至少不會搞錯這一點。
“或許在這裡,他可以因爲自己的身份而做任何在其他地方不合適或者不方便做的事情……雖然我這麼說有點奇怪,但是我一直覺得,如果在這裡,有誰能阻止他,那只有您一個人,畢竟您是一個術士。”
“是的,我可以。”中年術士回答道。“但是如果你只是問一句我爲什麼不阻止他,”他再一次聳聳肩,“我立刻就能給出回答:我爲什麼要阻止他?”
“您的意思是……您是不相干的第三方,所以不願意插手?但是我看現在的樣子……您打算爲他而戰,不是嗎?”
“是的,沒錯。”術士回答道。“他僱傭了我,而我必須保護他,不是嗎?如果是你想用這個方法來說服我放棄我的職責。”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外骨骼裝甲。“那麼你可以直接放棄。”
“我感覺到了,您的態度很堅決……在您眼裡,那些人……我們受到的苦難,不值一提?”
“和我無關。”中年術士直截了當的回答道。他把目光收回來,看來時間還早,陸五的動作比想象中的遲緩。就當消磨時間吧。
“當他人遭受苦難的時候,這一切和您無關,當他們想要找到機會反抗的時候,殺死他們就成了您的職責。要這樣說的話……您其實並沒有如您剛纔所說的那樣,是不相干的第三方,而是和格魯馬斯站在一起的。”
“呵,要這麼說也可以吧。”中年術士冷笑着說道。讓他奇怪的反而是對方的這種語氣,嗯,這也不像是陸五派來說服他不插手的吧?一個說客可以理解,畢竟這是一場同陣營之內的衝突,分化瓦解對方是很正常的招數(當然,不得不說陸五找錯對象了,他和耀日家族的關係,可沒那麼簡單)。但是說客除了拿出那些“道義”“合法”之類空泛的理由之外,肯定還會拿出其他一些更加實實在在的利益纔對。
此外,這個說客,無論是身份還是講話的能力,似乎都對不起“說客”這個身份。
“我可以稍微問一下嗎?您到底是怎麼看待我們的……您恨我們嗎?”
恨?怎麼可能?別的暫且不說,起碼你們也要有這個資格吧!中年術士撇撇嘴,雖然他沒有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和神色本身就已經做出了最好的回答。
特別要說明的是,天台之上有着照明,光線很好,所以寒可以清楚的看到對方的神情。
“如果不是有着特別的憎恨的話,那應該只是不在意吧?”
“好吧,你說的對。”中年術士最終決定結束這番毫無意義的對話。這種話,他早就見識過了。總有些弱者渴望着一些根本不可能的東西,比方說想要和強者取得同樣的地位之類。“很遺憾,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中年術士再一次輕蔑的撇了撇嘴。“確實,我一點也不在意。在我看來,你們只是螻蟻那樣……無所謂的存在。再說了,女妖之門已經不再歸輝月所有,而你們這些人又不肯去死,實在讓人很難辦啊。”
“那麼,格魯馬斯和我們有什麼不同嗎?如果我沒搞錯,他也是個普通人,並沒有特別的力量,或者特別的智慧。”
“他雖然也是螻蟻,”術士冷冷的回答。“但是卻是有用的螻蟻。而且,他有着一個家族作爲後盾……或者可以這麼說,他是一個有主人的螻蟻。他的主人很強大,所以哪怕是基於對他主人的尊重,他也會得到平等的對待。”
“那麼,如果我們強大起來……”寒如果對術士這番言論感到憤怒,至少他的聲音裡一點也沒表現出來。“我的意思是,閣下,我們如果擁有了和您……和術士抗衡的戰力,比方說,如果我能夠一對一的擊敗您……我的意思是,像我這樣的人能夠在很大的概率上擊敗您這樣的術士,那麼事情就會完全不同咯?”
中年術士愕然。但是許久,他終於笑了起來。雖然他的年紀已經是中年,但是和絕大部分術士一樣,他有着一張充滿魅力的面孔。高傲的眼睛下,是一個充滿輕蔑的鼻樑。也許是因爲此刻照明光線的緣故,他的面頰看起來呈現一種不祥的青白色。而他嘴脣也毫無血色,淡的可以隨時消融在冰冷的膚色中。他站在那裡,面容冷漠,就像是被保留了很久以至於開始褪色的紙質照片。
隱隱的聲音傳來。那不是電磁炮發射時那種輕微的聲響(雖然這種武器發射時候聲音不大,但是終究是有聲音的,特別是多臺電磁炮同時發射時更是如此),而是喊聲,人類的喊聲。
因爲剛纔注意力都被身前的不速之客吸引的緣故,中年術士並未聽清楚那邊喊的是什麼,但是也隱約覺得不妙。當然,也只是隱約有那麼一點感覺,並不急迫。但是這也足以讓他覺得這番對話應該結束了。真的,他自己都沒料到自己居然和這麼一個傢伙聊了那麼久。但是,雖然時間還有,但是話題本身已經讓他失去了興趣。
“也許真的是如此。”最終,術士說道。“但是那是不可能的。我只能遺憾的說,輝月眷顧了我,卻沒有眷顧你這樣的人。就像你剛纔說的,我並不在意格魯馬斯對你們做了什麼。你會在意你的同伴對螻蟻做了什麼嗎?不會!就和我這邊的情況一樣。不過這種事情也許你不會理解,因爲你自己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但是客觀事實的存在是無法否認的,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你們的痛苦、困難和掙扎是毫無必要的。乖乖去死不就好了?”他有些厭惡的說道。“你或許還不明白,你們的存在根本不受歡迎。我真心希望之前沒有那麼大的撤退行動,這樣的話,現在這些累贅就會少上很多,也容易處理得多。”
這一次,寒半響沒有做聲。
“原來如此嗎?並不是全然的不在意,而是還夾雜着一些厭惡……因爲我們弱小,所以反而被當做累贅……可是之前,如果沒有我們的話,沒有無數平民和本地軍團支撐,那麼女妖之門整個地方都不可能歸屬於輝月陣營纔對吧?然後現在因爲被敵人佔據了,所以……”
“呵呵,”中年術士直接用一聲冷笑來打斷對方的話。“所以我剛纔說了,你是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的,會想盡一切辦法爲自己辯解。沒錯,你說的也許都是事實,但是……”他露出了一個冷酷的笑容。“那是過去的事情,你們現在已經沒用了。”
“原來如此……歸根結底……就是因爲我們太弱小太沒用……”
“沒錯,但是看着你們做一些徒勞的掙扎,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中年術士這一次的笑聲裡都是慢慢的嘲笑和惡意。“就像這一次一樣。你們以爲和陸五結盟就能贏嗎?你們根本不懂吧。從一開始,這些就都是格魯馬斯的圖謀。別的不說,天亮之後,格魯馬斯的援軍——不是剛剛被你們打敗的那種垃圾,而是真正的精銳——就會來到這裡。兵力最少也有十二個軍團。你覺得,你們有機會能贏嗎?出於善意,我真的建議你現在就去死,這樣在天亮的時候,不必看到那最深的絕望了。”
這一次他從外骨骼裝甲的喇叭裡聽見了一種明顯的情緒,不過不是憤怒也不是絕望,出乎意料之外,是和他相同的,濃濃的嘲諷。
“抱歉,我確實沒打算等到天亮欣賞那十二個軍團。”寒說道。“因爲現在,在我們談話的時候,陸五應該已經在裡面四處搜尋格魯馬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