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那個珠子,你還要看多長時間。..”二姥姥望着二姥爺,顯然有點不耐煩:“看燒的你。”
二姥爺則將那顆珠子擱在了手心兒,眯着眼睛像是總也看不夠一樣:“好東西。”
二姥姥一聲嗤笑:“就你知道是個好東西?”
“菊花,”二姥爺忽然把眼光從珠子上挪到了二姥姥的臉上來:“你還記不記得。咱們以前在潭深鎮的時候那件事情?也跟水有關。”
二姥姥先是一愣,緊接着臉色微微有點不自然:“過去了那麼多年,虧你倒是還記得。”
言下之意,是二姥姥自己。也沒有忘記啊!
二姥爺嘿嘿一笑,臉上露出了個懷念的表情來:“那個時候,年少無知啊”
年少無知在他們年少無知的那個時候,二姥爺的名字不是二姥爺。而是楊不歸,二姥姥的名字也不是二姥姥,而是劉菊花。
掰算掰算,有多少年了?咿可得好好想想。
只記得,那一年開春,桃花開的特別好。
潭深鎮依山傍水,有深潭,也有河。
到了河水化開凍的時候,沉寂了一個冬天的魚開始得到了自由,全從清冽的水面上冒出來去找食吃。
古詩上都說了,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可見這魚兒,是吃桃花瓣的。
山上有山桃花,果子又小又酸,不敢恭維。那花開的倒是頂好,一到春日裡,像是在山上圍繞了一條粉紅色的綵帶似的。
楊不歸那年十七。
前次跟着大哥出山去了玄陰地的金玉里,楊不歸看見了城裡小姑娘頭上扎着的,就是那種粉紅豔豔的綵帶。
真好看。
他第一眼看見那個綵帶,心裡就想,這要是菊花戴上了。是不是更好看?
劉菊花一雙大大的杏仁眼,小臉蛋上一笑還有深深的酒窩,模樣甜的跟白糖似的,而且不僅長得水靈,那一頭黑黑的長頭髮更是瑩潤無比,紮成了麻花辮子一甩,村裡哪個後生的眼睛不被那條麻花辮子給勾過去?
不過劉菊花心高氣傲,就算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也沒見她對誰示好。
當然,除了對楊不歸自己。
他們倆稱得上青梅竹馬。
想到自己對菊花來說到底是個最不一樣的,楊不歸心裡就美,比吃了從山上新掏出來的野蜂蜜還美。
“楊瘋子,你看什麼呢?”還在望着那滿山的桃花愣神,身邊的馬聾子先戳了戳自己的肋條子:“還釣魚麼?”
“屁話。不釣魚來這兒幹什麼?”楊不歸這纔回過神來,正了正臉色,說道:“沒告訴別人吧?”
“沒有!”黑瘦黑瘦的馬聾子梗着脖子,豎起來了三根細長如雞爪的手指頭,信誓旦旦:“我哪兒敢告訴別人!”
因爲馬聾子沒有當養鬼師的資質,就跟農民裡面的跛腳一樣,算是個廢材。養鬼師的村子陰氣盛,誰都去得,只他去不得。
總望着他那個可憐巴巴的眼神,楊不歸心裡惻然,倒是老帶着他出去瞎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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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楊不歸清了清嗓子,勾起手做出了一個“我們走”的姿勢。
馬聾子樂顛顛的就跟着過去了。
這個大山上有些個零零散散的古墓,確實偶爾能碰上點什麼好東西,但是楊不歸不是爲着那個去的,他爲着是吃了桃花瓣的魚。
因爲劉菊花這兩天說是身子不好,總沒見她露面,弄兩條桃花魚給她,熬了湯,滋補滋補也好。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在山路上攀爬,不大一會兒,都微微的出了汗,就這麼走着難免無味,他扯了一截子青草尖兒在嘴裡嚼,那股子清爽倒是沁人心脾。
楊不歸心情很好。
正這個時候,馬聾子似乎百無聊賴,也想着佔佔嘴,忽然神神叨叨的說道:“我說楊瘋子,我瞅着,好像鄧胖子也喜歡菊花。”
鄧胖子?鄧胖子那個腦滿腸肥的樣子,也敢喜歡菊花?
本來是不應該在意的,因爲論長相,楊不歸自己,數得上長生鎮這一代後生的第一名,但楊不歸想了想,還是沒忍住,悶聲問了一句:“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就那次,過完年大人們做了大買賣,吃慶功宴的時候!”馬聾子趕忙說道:“鄧胖子跟着大人們喝了兩碗甜酒釀,也敢跟着裝醉,伸出那雙豬蹄來就往菊花的那大辮子上頭摸!那個表情,真他媽的猥瑣!”
楊不歸心裡一緊,這事兒他怎麼不知道?從來沒聽菊花提起過!
一股子火從胸口上拱了起來,楊不歸只覺得嘴裡發澀,就把那青草尖兒也給吐出來了,沉沉的問道:“那菊花呢?”
“菊花啊?”馬聾子忙說道:“菊花給了他一巴掌,鄧胖子臉上登時就露出來了五條血道子。”
“嗤”楊不歸一下子就笑了:“他媽的該!”
對嘛,菊花到底是菊花,她做得出來。
那個性子,也跟漫山遍野的粉色一樣張揚,一樣不管不顧。
“不光是鄧胖子啊!”馬聾子一看楊不歸是個挺過癮的樣子,接着又說道:“魏瞎子那廝,我看着也是不懷好意,一天到晚是不吭聲,可只要看見了菊花,總得過去送點瓜子話梅小蜜餞,還講笑話逗菊花開心,那個模樣,也挺猥瑣。”
“嗯?”魏瞎子出身大家族,長得雖然沒自己好看,但也勉強算得上有個模樣。
“好幾個人說,魏瞎子儀表堂堂,是個僅次於你的俊小夥走,跟菊花還般配呢!”馬聾子繼續說道:“而且,菊花好像也對魏瞎子不錯,收了那些個零碎,而且”
說到了這裡,馬聾子猶豫了一下。
這倒是讓楊不歸心裡像是沉了沉,悶聲問道:“而且什麼?話到嘴邊留半句,你找噎呢!”
“也不是,就是這事兒,不知道保準不保準。”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楊不歸莫名的煩躁了起來:“別這麼娘們哄哄的。”
“誰娘們哄哄了!”馬聾子繼續說道:“我還聽說了,魏家好像預備着跟劉家結親呢!魏家專長御鬼,劉家專長看風水,兩下里真要是能那個什麼什麼,對子孫後代也都好”
“好個屁!”
“你說不好就不好吧,誒,到了到了!”眼瞧着崎嶇的山路峰迴路轉,能瞅見了一條銀子似的河流來,一輩子沒上過了幾次山的馬聾子,頓時沒見過世面的興奮了起來:“釣魚釣魚!”
楊不歸早就伸手一劈,像是將心裡那些個不快也全劈了出來,一下子就將旁邊一棵樹上比較順溜的枝條砍下來,拴上了早準備好了的線跟鉤子,又從懷裡拿出了魚餌,按下了心神,勉強着安心的坐在了河邊的大石頭上,垂釣。
眼睛是望着那飄着桃花瓣的水面,心裡卻盤算着,這個魏家是預備着提親,但是那劉家能答應麼?
馬聾子雖然黑瘦,但是並不嘴饞,素來對吃喝不感興趣,人是缺什麼愛什麼,他就想着開開眼,看看陰陽異像長見識,踩着石頭滿處裡跑跳:“楊瘋子,你說這裡能有鬼不?”
“那誰知道,”楊不歸心安理得的回答道:“有人的地方就有鬼唄。”
“這倒也是啊”馬聾子想了想,在旁邊蹦躂的更開懷了:“真希望能見見世面啊”
“你快別在這兒瞎蹦躂了,”楊不歸揮了揮手,不耐煩的說道:“看着你我都眼暈,別把我的魚給嚇跑了。”
馬聾子一聽,訕訕的就從石頭旁邊給下來了,而正這個時候,楊不歸覺得出來樹枝的另一頭略略的往下沉了沉,他不禁是心頭一喜,咬鉤了!
但與此同時,忽然一條青白色,帶着點腐爛的胳膊猛地從河裡給伸了出來,牢牢的攥在了馬聾子那細瘦的腳腕子上!
馬聾子叫都還沒來得及叫一聲,人已經被那條腐爛的胳膊給拖下去了。
“撲騰”河面上一陣子水花,噴濺的碎銀子似的。
楊不歸見狀,自然知道那個是找替身的水鬼,丟開了魚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個猛子紮下去了。
馬聾子沒有養鬼師的資質,真要是被那找替身的水鬼拉下去,必死無疑!
水底下本來也算得上澄澈,可是正因爲馬聾子一落水,激起來了一圈一圈一層一層的波浪來,將水底下的泥也給激起來了,弄的楊不歸什麼也看不清楚,心裡是越來越着急了。
真要是被拉到了最底下去的話
楊不歸什麼也顧不上了。
也不知道翻弄了多久,終於是在一團子爛水藻裡面看見了馬聾子兩條細腿,還在胡亂的蹬踹,楊不歸立刻衝了過去,一把薅住了一條細腿,拔蘿蔔似的往外面拖。
跟楊不歸爭奪馬聾子的,自然是個比楊不歸還大的力道,楊不歸咬住了牙,玩了命的往後面抽,想起來自己的五鬼搬運之術,連忙想念咒。
可這畢竟是水底下,念不出來!
眼瞧着,馬聾子那蹬踹着的小腿兒,逐漸不動彈了。記役長技。
楊不歸發了狠,倒是丟開了馬聾子那條細腿,繞到了馬聾子後面,對着那團爛吧唧的影子兜臉一拳。
水鬼沒成想有人敢動手打它,禁不住也愣了,趁着水鬼這麼一分神,楊不歸提溜起了馬聾子,一腳蹬在了水鬼的面門上,扶搖而上,從水面浮了出來,一鼓作氣的將馬聾子給推上了岸。
馬聾子咕嚕嚕的滾在了岸邊的青草上,咳嗽了起來。
這就好,還有氣。
楊不歸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那股子勁頭這纔沒有了,發覺自己爬上岸的力氣都像是被抽出去了。
才喘了口氣,在水面上沉浮着,預備歇歇就上岸,忽然水底下的那個勁頭兒,陰魂不散的又出現了。
楊不歸只覺得自己的腳腕子像是被鐵鏈子給捆上了,人直接就被拉了下去。
這次,他沒來得及吸氣。
望着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水面,楊不歸一陣自嘲,這下子好了,本來給菊花釣魚,他媽的變成了自己餵魚了。
楊不歸知道,身體一旦被水鬼給抓牢了,單單憑着自己的力道,就絕對不可能掙扎開,漸漸的,他身上的力氣開始流失,眼前也發了黑。
一口氣強忍着沒吐出來,但是胸口像是被人壓了石頭,是越來越沉。
可惜可惜的是,菊花到底是沒喝到了桃花魚熬出來的魚湯。
“通”忽然正這個時候,水面上跳下來了一個人。
那個人四肢一劃,直接竄了過來,腳就將楊不歸身後的那個水鬼給踹下去了,比剛纔楊不歸救了馬聾子用的力氣還大。
楊不歸一下子愣了,就連最後那口氣,也真的被驚出來了。
隔着白滾滾的水花和氣泡,那個人伸出手來,撈起了楊不歸就往上面遊,可是那水鬼絕不甘心好不容易得到的替身幾次三番的被人截胡,不甘心的還是要往上攛,那個人伸出了兩根手指,一點沒有手軟的就直接戳了水鬼的眼睛。
水鬼吃痛,在水底下絞了個天翻地覆,趁着這個機會,那個人提起了楊不歸,浮上了水面,一把就將楊不歸給推上去了。
重新得見天日,按說是好事,但是楊不歸就是睜不開眼睛。
他現如今像是半夢半醒,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就在即將閉上眼睛的時候,一個溼淋淋軟嫩嫩的東西貼在了他的嘴上。
一股子氣息帶着點誰不清道不明的甜味兒就進了楊不歸的肺腑之中。
像是春風吹拂大地,給了他生命。
一股子水在他胸口翻江倒海,他一歪頭吐出來了。
“楊瘋子!楊瘋子!”一個跟剛纔那個味道一樣甜的聲音響了起來,他正與能睜開眼睛了。
站在眼前的,是劉菊花。
劉菊花一雙眼睛像是哭過,又水潤又紅,跟頭頂上的桃花一模一樣。
“菊花”
“多虧菊花把你給救了啊!”馬聾子那個腦袋也煞風景的竄了過來:“剛纔那個樣子,實在兇險!哎,我說楊瘋子,不是都說你有天分麼,怎麼那個水鬼你也打不過?”
楊不歸纔想說話,劉菊花倒是先他一步開了口:“還沒學到了對付水鬼的時候,工具他也沒準備,不能賴他,倒是你楊瘋子被水鬼拖下去,還不是爲了救你。”
“哎呀,”馬聾子搔了搔頭,挺遺憾的說道:“這真是我一個人,哪裡說的過你們兩口子。”
“你說誰是兩口子呢?”兩個人倒是真的不假思索,異口同聲。
接着,又不約而同的一起紅了臉。
“你看,還不讓我說,這不是夫唱婦隨是什麼!”馬聾子自以爲洞察先機,還是個沾沾自喜的模樣:“怎麼着,還敢說沒那層意思”
“馬聾子,就你小子愛嚼舌頭根子,娘們哄哄的,什麼事輪得着你亂牽紅線!”一個挺輕佻的聲音響了起來,楊不歸眯着眼睛透過了逆光一看,但見說曹操曹操到,魏瞎子居然也出現在了水邊,一臉看笑話似的表情:“誒呀,這不是楊瘋子麼?天天自稱多麼厲害,連個小小的水鬼也對付不了啊?”
魏瞎子立在了桃花樹下面,修長的身材上一襲紡綢的白袍子,整整潔潔妥妥帖帖,頭髮也梳理的根根分明,像是特地抹了頭油一樣,看上去體面的了不得。
不得不承認,魏瞎子今天確實人模狗樣,但是自己
一身半舊青布褲褂,打了幾個顏色不大搭調的補丁,還溼淋淋的,一臉狼狽,恐怕臉上還沾染了幾許河泥。
這讓楊不歸心裡更不舒服了。
而劉菊花現如今也沒比楊不歸好到了哪兒去,一身花布襖裙全溼透了,顯露出來了玲瓏有致的身材。又粗又長的黑辮子也滴滴答答的順着髮梢往下落水,整個人也是個落湯雞模樣。
但就算這個,菊花也好看。
此時劉菊花可沒任由着魏瞎子說話,只挑了眼睛:“魏瞎子,要是你能比楊瘋子強,你就自己下去,把那個水鬼給收拾了唄?”
正如劉菊花先前跟馬聾子說的一樣,那水鬼的知識還沒學,魏瞎子下水,一定也難逃個當替死鬼的命,魏瞎子一陣尷尬,但是既不像駁了劉菊花的命令,又不想折了自己的面子,吭哧了一會,想了個折衷的說辭:“我給菊花面子,算了。”
誰跟你算了,楊不歸有心說兩句,可現在偏偏腦子有點混亂,又生氣自己這個造型,一骨碌爬了起來,說道:“換衣服去。”
“菊花,那咱們也下山?”魏瞎子趁機說道:“彆着涼!”
說着,魏瞎子居然伸手將自己的褂子脫下來,披在了劉菊花的身上。
劉菊花這才意識到了自己身上的尷尬,帶着點感謝點了頭。
魏瞎子洋洋自得。
楊不歸心裡的火快從喉嚨裡冒出來,燒的自己口乾舌燥,悶了頭就往前面走。
同樣溼淋淋的馬聾子追了過去:“楊瘋子,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一個!”
“狗屁消息?”楊不歸沒心思搭理馬聾子。
“那我就自作主張,先說好消息吧!”馬聾子低低的說道:“剛纔,你差點就活不了了,是菊花嘴對嘴,給你吹的氣!”
嘴對嘴楊不歸臉上,又燒了起來,一顆心歡欣雀躍,那不是做夢!
“壞消息就是”馬聾子一向沒眼色,湊過來就說道:“菊花吧,這次上山,是跟魏瞎子一起來的,好像算的上相親的意思。”
這句話像是一桶臘月的冰水,一下子就把楊不歸心裡的火澆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