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一隻大大的橢圓形水梨遞到眼前,看起來飽滿潤澤,十分可口的樣子。
“爲什麼要給我這隻?”梅長蘇笑微微地,逗着眼前的少年。
“最大!”
“最大的給蘇哥哥吃嗎?”
“嗯!”
梅長蘇視線輕輕一斜,看見坐在一旁的蒙摯正在舉杯喝水,暗暗一笑,故意又問道:“飛流,你告訴蘇哥哥,這隻梨是什麼顏色的?”
“深白色!”
蒙摯“撲”地噴出剛喝進嘴裡的一大口水,一邊嗆咳着一邊瞪着飛流:“深……深什麼色?”
飛流哼了一聲,根本不理他,扭過頭去。
“其實我們飛流,纔是最會造詞的一個人呢。”梅長蘇的目光中漾着暖暖的溫情,軟柔地撫摸了一下飛流的頭髮,後者彷彿能感受到他的關愛一般,依了過去,再次遞上手中的水梨。
“飛流,這個現在不能吃呢,”梅長蘇微笑道,“這個是凍梨哦……”
“凍梨……”
“就是凍起來,讓它可以保存久一點,不過要吃的時候呢,就一定要先解凍,否則咬不動哦。”
飛流睜大了眼睛,看看左手的梨,再看看右手的梨,最後舉起較小的那個咬了一口,頓時呆住。
“咬不動吧?”蒙摯這時已恢復了高手的風度,湊過來道,“要泡在水裡解凍,軟了才能吃。”
飛流對這句話消化了片刻之後,立即就消失了蹤影。
“其實那個梨不能算是最大的,”蒙摯搖頭感慨道,“現在皇城裡最大的圓形物體,應該是京兆府尹高升的頭吧?”
梅長蘇不禁一笑,“蒙大哥說話有趣,那位高大人就算沒遇到這些棘手的事,他的頭也該比水梨大吧?”
蒙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還說呢,給人家弄那麼頭疼的兩件案子去,自己倒這般清閒。
我看你逗飛流的樣子,就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壞。”
兩人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城南一處清雅別緻的茶莊,雖然臨街,卻並不喧鬧,每一間茶室都是單間竹屋,佈置得甚是有品。
自從枯井藏屍案報官之後,全金陵的人就都知道了兩件事。
一,蘭園井裡有屍體;二,新冒出來的名人蘇哲想要買一處園子。
蘭園荒敗殘破,又是兇案現場,當然不能住了,所以蘇哲應該還需要再買一處新的宅院。
於是不管是想趁機結交的,還是確實是好心推薦的,或者是真的想出售房產的,總之各方來請他去看看園子的邀約一時不斷,讓人應接不暇。
不過既然還住在謝府,這些麻煩事當然大半由謝弼擋了,梅長蘇除了去看過雲南穆氏和夏冬推薦過來的宅院外,今天是第三次出門。
“你覺得我選的這個宅子怎麼樣?”蒙摯靠近了一點,問道。
梅長蘇徐徐回眸看了他一眼:“難不成你還真打算把那宅子賣給我?”
蒙摯玩笑道:“雖然有點上趕着結交紅人的感覺,但你還真給我面子,肯隨我出門一看。”
“你蒙大統領是何等份量,憑是什麼人,也不敢不給你面子啊。
你看今天我接受你的邀約,謝弼顯然覺得那是理所應當的,如果我拒絕你,他反而會驚奇吧?”梅長蘇淡淡一笑,“更何況我在京城最初那點名氣,還不全靠你和飛流那一戰打出來的?雖然那次不是我安排的,但也算有意外的效果。”
“飛流那孩子確是奇才,幾日不見,他好象又有進益了。
聽說他前不久還擊敗了夏冬?”
“嗯。”梅長蘇隨口應了一聲,彷彿渾不在意,“這孩子心靜,自然易與武道有共嗚。
不過他畢竟還小,內力不夠精純,真遇上象你這樣的純陽高手,還是難免要吃虧。”
“有什麼關係,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修練呢。”蒙摯敲着茶杯,第二次問道:“你覺得我選的宅子怎麼樣?”
梅長蘇想了一下,道:“看得出是你選的。
”
“說話不要這麼毒哦,我雖然不懂那些樓臺池閣,但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才費盡周折,替你找到這處住所的,你還不領情。”
“我就是這個意思,”梅長蘇目光溫潤地看着他,“蒙大哥,果然是你最懂我想要什麼。”
蒙摯雖然本有些沾沾自喜的邀功意味,但被他這樣直接的一謝,反而有些訕訕的,抓了抓頭道:“我也知道那宅院裡的景緻確實差了些……”
“園景是要重新翻改,否則人家會奇怪我怎麼千挑萬選挑到這樣一處宅院。
不過有那一個好處,頂十處勝景。
蒙大哥,真是難爲你費心。”
“也沒有怎麼特意費心啦,”蒙摯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在周圍瞎轉悠的時候發現的,這宅子後牆跟靖王府的後牆只隔數丈之地,因爲中間是地溝陰渠,沒有道理,四面又都是樹林環植,加上兩家的主門朝着不同的街道開口,感覺上兩所宅子甚至不在一個街區,的確不太容易發現兩家居然隔得這麼近。
小殊,你手下不是有專擅縱地術的人嗎?等你搬進去後,就在你的後院與靖王的後院之間挖一條密道,這裡就算你們平素沒有公開交往,他也可以夜裡偷偷從密道過去跟你私會……”
梅長蘇無力地看着這位大梁第一高手,哭笑不得地道:“雖然是好主意,但你能不能不要學飛流那樣用詞?什麼叫私會?”
“差不多的意思……”蒙摯想了一下又問道,“你現在還不打算明確表態嗎?上次郡主的事情,太子遲早會知道是你一手破壞掉的。
他可不是什麼有器量的人,說不準會對你採取什麼報復手段,我看你還是先假意順從一下譽王這邊,縱然不稀罕他的蔭護,至少也不必兩面受敵吧?”
“放心,他們現在都忙,都還顧不得來收拾我。”梅長蘇面上浮起清冷的笑容,“有道是隻防不攻是絕對的敗着,既然譽王已經借枯井案咬住了戶部尚書樓之敬,太子就必然要死盯着何文新的案子不放。
我想……何敬中一定會想辦法把他兒子的殺人案提到刑部去審吧。”
“刑部可是譽王的天下,太子盯得住嗎?”
“譽王是佔了上風沒錯,但何文新這案子實在是太明目張膽了,文遠伯發着狠呢,刑部要動手腳,難免會有一番周折。”
“你當然是最高興看到他們互相撕鬥了。”蒙摯見梅長蘇將手縮進袖中,忙推了個手爐過去,“不過就算何文新被太子盯死了,那到底不是何敬中本人,於譽王而言,並無多大損失啊。”
梅長蘇脣邊突然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輕聲道:“若他知道如何約束部屬適可而止的話,何文新此案的確也還傷不了他什麼……他目前最大的軟肋,還是在慶國公柏業身上。”
蒙摯一擊大腿,道:“說到這個,我還正想請教你呢。
我想夏冬回京,多半已經收齊了不少證據,怎麼這侵地案到現在連一個泡兒都沒有,你說皇上到底在想什麼呢?”
“他在想……這個侵地案,到底由誰來主辦……”
“啊?”
梅長蘇將手掌翻轉過來,貼在手爐取暖,面上的表情淡淡的,仿若在閒話家常:“皇上要辦侵地案,主要是爲了近來權貴隨意兼併土地之風日盛,有礙國本。
但這麼大個案子,該交到誰的手裡主辦,卻是個難題。
我想,他就是尚未決定好主審人選,纔會遲遲沒有動靜的。”
蒙摯身爲禁軍統領,當然不是一個單純粗豪之人,細想了一下,點頭道:“沒錯,懸鏡司只管查案,沒有審結之權,這案子太大,只能交由中書省、御史臺和廷尉府三司會審……可是……”
梅長蘇冷笑道:“皇帝陛下心裡明鏡似的,三司會審,如果沒有一個既中立、又鎮得住的人在上面壓着,好好一個侵地案,立時便會變成一場黨爭,皇上借查此案立威警戒的初衷就達不到了。”
蒙摯皺了皺眉,嘆道:“難怪皇上遲遲不決,這事確實難辦。”
梅長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所以要靠你替皇上解憂了。”
“我?”蒙摯吃了一驚,“我能有什麼好辦法?”
“辦法自然是有的。”梅長蘇懷抱暖爐向後一靠,脣角輕挑,“你可以向皇上推薦一個人。”
“誰?”
“靖王。”
蒙摯猛地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要壓得住三司的人,哪個朝臣都不行,只能靠皇族。
讓太子去,這案子會誅連得不可收拾,讓譽王去,絕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靖王遠離朝政中心多年,爲人又剛直,讓他來審這個案子,那才真正能達到皇上想辦這個案子的目的。”
“可是對靖王而言,不是會因此得罪人嗎?”
“要進入這個圈子,怎麼可能不得罪人?關鍵是值不值得。”梅長蘇的聲音又輕又冷,“恰到好處地辦結這個案子,一來可得民心,二來可以立威,三則彰顯才幹。
何況得罪一些人,就必然會得到另一些人的支持。
永遠站在遠處,是沒有人能看到他的存在的……”
蒙摯怔怔地看了他半天,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道:“你拿定了主意,自然是不會錯的。
這世上本就沒有萬全的事,我想你定是已經一步步設想好了。
可是萬一皇上不同意呢?”
“他會同意的。”
“這麼肯定?”
“因爲他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梅長蘇抿緊了嘴角,嚥下已滑到脣邊的一聲嘆息。
除了別無選擇以外,其實還有另一個理由。
那就是樑帝並不疼愛靖王,他不會過多地爲靖王考慮接下這個差使後將要面臨的困難和後果,所以反而更容易做出決定。
而對於靖王而言,這卻是他正式踏上不歸之路的第一步。
邁出後,就再也不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