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
“陣亡十四個,傷二十六個,其中三個重傷。”
統計好全連此戰傷亡情況的老刀子,對着我輕輕搖了搖頭,面色帶有幾分沉重。
而聽到老刀子報出的準確數據,我的心裡也是一痛。
這,纔是今日的第一戰啊……
沉默了好一陣子,苦笑一聲的我,看着老刀子無奈嘆息道,“算是不錯了,比我預想中好了許多呢……”
搖搖頭不去想這些,戰爭,哪有不死人的?
“咱們手上的彈藥呢?還剩多少?”我看着老刀子問道。
又伸手指了指或是躺在地上休息,或是包紮着自己身上傷口,更多的是在加固自己身前工事的戰士們。
對着老刀子笑道,“這羣小子,怕不會給我想着節約吧。”
老刀子的目光也向戰士們投去,“眼下這種強度的硬仗,還能再打一次。”
頓了一頓,老刀子又接着說道,“這一仗過去,弟兄們身上的精氣神兒都變了許多。”
他忽然的擡起了頭向天邊望去,聲音也變得悠遠了起來,“漸漸的,也有了些精悍的味道呢……”
我點了點頭,嘆道,“還是差了許多啊,和二連的老弟兄比起來。”
想起方纔一戰裡的艱難歷程,想起不幸陣亡的弟兄,我心裡的無奈變得更重了些,“要是和鬼子比起來,那就差得更多了。”
無奈的搖頭,也學老刀子仰頭望天,看着仍在天邊掛着的圓月,道,“咱們前面的路,依舊是任重而道遠,難走的很叻……”
忽然,二伢子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將我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深沉氣氛給打得粉碎。
“連長,鬼子好像又有動靜了!”
“什麼?”
我心裡一驚,連忙從地上翻身而起,將腦袋從掩體後面探了出,向着山下的鬼子營地裡望去。
只可惜這個時候正是早上五六點鐘的時候,所謂黎明前的黑暗也正是在這個時間段裡。
又有一層薄薄的晨間霧氣升騰而出,即便月亮還在天上掛着,四周被槍炮引起的一簇簇的山火也仍在焚燒着眼前山坡上的雜草枯木。
要想憑着一雙肉眼看清楚鬼子營地裡的動靜,還當真是太困難了些。
連眼睛都看的痠痛起來也沒看出個什麼究竟來的我,只得將腦袋縮回來,口中還不忘發幾句牢騷,“可惜咱手裡沒個望遠鏡一樣的東西,要不然還真想仔細瞅瞅鬼子那邊的動靜呢。”
“你真想要,去把團座手裡那個搶過來?”正巧這個時候老刀子也收回了目光,聽到我說的話不由調笑着道。
像望遠鏡這樣的稀罕物,咱們團也就團長那裡有一個。
不過,就算是再多借給我十幾個膽子,我也不敢像老刀子說的那樣,去打團長那部望遠鏡的主意。
向着團長所在的主力陣地瞄了一眼,我連忙縮了縮腦袋,搖頭道,“我可還沒活夠呢,等找到了機會,還是去搶山下小鬼子手裡的吧……”
老刀子又笑,等笑過了勁,他的面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
“鬼子怕是有援軍到了?”
“應該是。”
看山下人影憧憧的樣子,大半是鬼子又到了一波援軍的緣故。
如今鬼子有上萬的主力都集結在羅文峪一線,故而此時鬼子那邊就是有再多的援軍過來,我也不會感到意外。
“叫弟兄們抓緊時間休息,接下來……”望着山下閃動的火光,我輕輕眯起了眼睛。
“嘿!”對着老刀子灑然一笑,道“小鬼子怕是不會叫咱們再輕輕鬆鬆的糊弄過去了……”
……
“孃的!”
“都給老子趴好!不要亂跑!”
“說你呢!不要命了?!”
“趴好!都趴好!”
……
老兵們,包括我在內,都在聲嘶力竭的呼喝着,一遍又一遍。
直到,我們的聲音徹底的被天空中刺耳的呼嘯聲掩蓋。
到了這個時候,老兵與新兵之間已然沒有了區別。
我們已儘可能做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接下來的誰生誰死,就只能寄希望於上天的庇佑了。
因爲此時能決定我們身死的,除了我們自身做好的隱蔽工作以外,大多卻都要歸於運氣兩個字上。
不論是老兵,還是新兵……
在鬼子的援軍到達後,他們並沒有第一時間對我們發起進攻。
甚至於練一次試探性的佯攻也沒有發動。
戰士們利用這難得的一點兒時間抓緊調整自身狀態,更是對身前的工事進行了加寬加固。
雖然瞧起來依然簡略的很,但至少能給戰士們的生命加上更大的一層保障。
而過後的事實證明,我們此時的這個舉動是多麼的具有先見之明。
當天色漸漸亮起來的時候,終於有人看清了鬼子那邊的具體動作。
炮兵!
鬼子此次增援上來的,竟然是一支炮兵隊伍!
於是,我們也終於明白了鬼子爲什麼沒有發動趁夜的連續進攻。
炮擊,在朝陽從天邊升起的一刻,正式的拉開了帷幕。
有了清晰寬闊的視野,又仔細調試了整整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鬼子對他們這次炮擊所能造成的戰果,可是有信心的很。
無差別的炮火覆蓋,幾乎在一瞬間就降臨在了黃崖口前的這個小小高地上。
而屬於我們二連的側翼陣地,同樣也享受到了鬼子大密度的炮火打擊。
我不知道在這場鬼子單方面的炮擊中,我們搶修出的簡易陣地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我只能盡力的去規範戰士們的動作,教他們如何才能在這樣的炮擊中活下命來。
新兵怕炮。
這世上幾乎所有的新兵都怕。
要是沒有一個過硬的心裡素質,沒有鐵一般的紀律服從,炮擊所造成的強大沖擊和壓迫,怕是任何一個人類都無法忍受的吧。
但我們若還想要在這戰場中生存下去,就必須要按下自己內心的恐懼,強迫自己去承受,去習慣。
趴下,儘可能縮小自己暴露在外的面積。
這,便是我們在這滔天炮火下所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靠着身邊鑿出的掩體,將自己緊緊貼伏在地上,任憑飛濺來的沙石泥土打在我的身上。
我忽然發覺,原來,在如此惡劣的情勢下,還有一件事對我們二連,甚至於對我們整個繞攻隊伍來說都稱得上是幸運的。
也就是這樣一件幸運的事,不知能在這場炮擊中,救下身邊多少戰友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