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流蘇迅速地關上門,後背靠在冰冷的花紋凹凸上,餘驚未消,喘息喘的厲害。
她現在究竟是在什麼地方?陸虞城呢?
尹流蘇感覺到陣陣寒意沁入肌膚,雙臂環繞周身,未等多餘的遐想和恐懼擴張開來,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西藥味道,以及房間裡傳來的另一個人的喘息聲。
驚悚,汗毛根根顫慄……
她僵硬地挪過頭,擡起視線,慘黃的燈光下,一個男人正抓着自己黑灰相間的頭髮,站在白色的牆紙前。
他很瘦,可以用形銷骨立或者骨瘦嶙峋來形容,高檔的法式真絲睡衣空空蕩蕩的,好像只剩一副骨架,側臉棱角分明,顴骨突出。
尹流蘇的視線試圖往上挪,中年男人不期然轉身,一雙在燈光下呈現出幽黃色光芒的眼珠子猛地擒住她的眼。
當即,她驚住了。
準確的說是驚嚇住了。
和側面一樣,臉上無肉,額頭上帶着明顯的傷疤,但依稀可以分辨出來他原本的容貌應該是姣好的,甚至可以稱爲英俊。
“你是誰?給我滾!”
彷彿是從胸臆間擠壓出來的謾罵,帶着顫慄的躁動。
他的眼神如同火劍一般凌烈,這個男人就像是從棺材裡爬出來似的,渾身透着一股子死氣。
沒錯。
活着,又像是死了。
尹流蘇汗毛直立,雙腿發僵。
她立即解釋道:“對不起,擅闖了先生的房間我感到很抱歉,但是外面有一個叫做姓巴的胖男人正在追趕我企圖傷害我,能不能……”
她的脣瓣冷而乾澀,長時間未進食,有些頭暈目眩。
中年男人的手背上紅紅的血絲和青筋齊刷刷爆出,身體由最開始的略動變成了越來越劇烈的顫抖。
看的出來,他在拼命壓制自己的抖動,蒼白的脣瓣和深深凹進去的眼珠子,足以勝任香港殭屍片裡的重要角色。
不,她不是在開玩笑,她是認真的在害怕。
“滾出去!”
他開始歇斯底里的咆哮,抓住自己的頭髮,開始狠狠的撞擊着牆面。
砰砰砰!
尹流蘇捂住嘴巴,這分明是典型的狂躁抑鬱症的發病狀況,但也有可能是吸食毒品的後遺症……
前有狼,後有虎!
她現在的處境糟糕透頂!
“抱歉!我馬上出去!”
尹流蘇權衡利弊,惡狼比起定時炸彈來,還是存在一點談判的理智的。
“啊……出去……滾出去!”
中年男人的報噪聲越演越烈,充斥着整個房間,尹流蘇的耳膜都快被他的鬼吼鬼叫給震碎了……
就在她轉動把手欲出去的時候,中年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跟前,瘦長的手指在一瞬間掐住了她細巧的脖子。
冰冷入骨!
“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他的眼眸變成了赤紅色,毫無理智般的重複着幾個機械般的字眼。
尹流蘇頹然無力,對方縱然瘦,可至少是個成年男子,餘力猶存,她拼命的想要推開,卻無法撼動半分。
“先,先生……你冷靜……一點……”
幾個斷斷續續的字節自她嘴裡,痛苦的擠壓出來,尹流蘇的整張臉扭曲,由泛紅呈現出泛白的趨勢。
男人喜歡掐女人的脖子,因爲頸部窒息是最簡單方便的死法。
毫不費力。
她的大腦漸漸空白,劫後餘生的喜悅感未曾瀰漫上來,轉眼卻又被死亡的陰影所籠罩。
陸虞城,是否,我們真的有緣無份?
當我徹底認清了自己的心,準備給自己一次機會,和你重新開始的時候,老天爺似乎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思及此,悔恨的情緒佔據了她的大腦。
她瞪大了眼睛,清澈的瞳孔中,滿是濃烈到化不開的倔強與不甘……不甘,那又如何?
中年男人混沌的眼眸突然變得清明,甚至閃過一記光亮。
掌上的力量騰地鬆了。
“蘇眉……”
嘶啞的聲音自他喉嚨中滾燙的劃過。
“咳咳咳……”
尹流蘇劇烈的咳嗽,眼角的淚花不覺都嗆出來了,雙腿一軟,身體從門背上滑落下去,跌坐在地上。
她死寂般的眸子,愕然異動起來,費力的擡頭,問:“你……你說什麼?”
剛纔她明明聽到,這個男人在喊蘇眉!
中年男子的表情好像恢復了正常,面容不再激動和發顫,換做了形容骷髏的蒼白,黃灰的眼神陰沉不定。
“馬上出去。”
又是一記喝聲。
尹流蘇反而不甘心就此離去,一點點的從地上爬起來,忍着喉嚨中的不適:“你是誰,你爲什麼會認識蘇眉?”
觀其穿着打扮,明顯身份比外面姓巴的要高,更像是類似於主人的地位。
中年男子再次仔仔細細的盯着她的臉看,幽黃色的眼眸出現了絲些微的活氣。
和從前尹建國一樣的眼神,悠遠,深邃,懷念,不過尹建國最後會發火,會發怒,最後結束這個話題。
“你是尹建國的女兒?”
他的眸中有了焦點,疑弧的問。
尹流蘇的心,重重地一顫,她咬住脣瓣,倔強的不肯承認,無法承認。
尹建國僱兇殺了她的母親,因爲這是一種難堪和屈辱。
她聽見自己冷冷的說:“他不是我父親,我沒有他這樣的父親。”
中年男人悶聲不語,目光卻從頭到腳的在審視她。
“你走吧,我讓人送你離開山莊。”
沉吟良久,他說道,“管家不會再對你怎麼樣。”
就此離去?
扣扣的敲門聲響起。
“老爺?您沒事吧?”
是死胖子的聲音,尹流蘇露出極爲憤怒的眼神來。
“進來!”
果然下一秒,巴布在中年男人的首肯下,躬身進入,目不斜視,餘光卻似有若無地掃向她。
含怒帶怨的不甘心。
尹流蘇一頓厭惡,惺惺作態的死胖子!
“老爺,您有什麼吩咐?”
“把客人送出山莊。”中年男人利眸一掃,聲音沉冷:“如果讓我發現下次你自作主張的幹些齷齪事,別怪我不念舊情,仔細你脖子上的腦袋!”
巴布登時臉色一白,跪了下來,求饒道:“老爺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就饒了我這一次,我也是色迷了心竅……以後絕對不會了……”
一通聒噪的嚎啕,明顯是託詞。
但他眼中的害怕和顫慄不是假的,這個老爺絕對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
尹流蘇沒有說話,眉宇間警覺着。
“我乏了,你把人帶下去吧。”
老爺揮揮手,按了按發緊的太陽穴。
尹流蘇心中出現了一個大膽的揣測,既然尹建國說母親出軌,那麼她的出軌對象必然是一個曾經非常優秀的男人。
她心跳無以復加,砰砰直跳,即將錯身的時候,脫口而道:“你,是不是叫周霆琛?”
她沒有說,你是不是認識,而是用一種較爲肯定的語氣。
頃刻間,房間裡的時間彷彿凝固了。
周遭靜的可怕,這種安靜的呼吸正是源自於老爺身體肌肉的僵硬。
巴布貓着腰,眼神見了鬼似的在尹流蘇和老爺身上徘徊,繼而細細的打量,不再出聲,微小的眼睛裡不知在盤算着什麼。
“巴布,送客。”
聲音乾裂,些許微惱。
尹流蘇驟然像是被掖住了表情,口吻更加確定:“你是周霆琛,你和我母親蘇眉是什麼關係?”
老爺黑着臉,始終緊閉着牙齒不回答。
“汪汪汪敖!”
一下子,窗外傳來了密密匝匝的狼狗叫聲,陣陣嘶吼,讓人無端的胸口發寒,心驚肉跳。
聽聲音,數量起碼在十幾條。
太可怕了!他們竟然養了那麼多的狼狗!
“老爺,出事了,我去看看!”
巴布警覺起來,今天這些狼狗的叫聲太奇怪了,一定是有生人闖入。
只聽空氣中,狼狗發出了受傷般的嗷叫,嗚咽之聲。
連老爺都察覺到了異常,叫住巴布,“我跟你一起去。”
老爺允自從牀頭取過一個咖啡色的手杖,拄着柺杖,腳步走的十分遲緩,但也穩重。
尹流蘇心中突然萌生了一個不好的預感,視線從冰冷的窗外收回,緊了緊領口,不假思索的跟上。
至少眼下,她是安全的,老爺縱然陰陽怪氣,亦正亦邪,最起碼不犯狂躁症的時候,對她不存在惡意。
尹流蘇一邊驚訝於城堡得天獨厚的建築結構和風格,一邊來到一樓大廳,傭人們似乎都被外面的動靜給驚醒了,她問女傭要了一件外套和一雙不大合腳的鞋,走出了城堡之外。
這是一片深黑的廣闊的莊園。
右前方有手電的亮光,好像是老爺和巴布的身形,尋着光線,尹流蘇跟了上去,直到靠近了,她滿臉愕然。
一個男人正被至少七八條體型碩大的狼狗圍在中間,而旁邊的土地上,三四條狼狗奄奄一息的吐着粗氣。
那個男人的輪廓,高大,挺拔,竟是十分的熟悉。
尹流蘇捂住嘴巴,心底的恐懼悄然爬了上來。
是他嗎?
月光慘淡,星子隱藏,根本看不真切。
“你是什麼人,不知道我們格林山莊的規矩嗎?擅自闖入者,通常下場只有一個!”
巴布凶神惡煞的警告道,看着半死不活的四條狼狗,眼裡浮過一絲可惜和懊惱。
也許是看到主人來了,另外的七八條狼狗只是圍着,沒有進行進一步的攻擊。
但尹流蘇清楚的知道,就在剛纔,這裡發生了一場,人與狼狗之間激烈的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