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出殯前,臉被毛巾蓋着,身上蓋了厚厚的大紅被子,筆筆直的躺在棺材裡,絕大多數人都沒見過他死時的模樣,只有幾個至親知道老李死無全屍,而害他至此的元兇就是他的媳婦、他的繼子與他的兒媳一家。
老李原名李勇深,生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自小在農村長大,他爸早逝後,與其母林繡嘉和親哥哥李孝鷹相依爲命,平時替人修繕房屋賺點小錢,文化水平雖不高,但人熱心老實。
李勇深與張綠妹相識的那一天天氣陰沉沉的,但這絲毫沒有破壞他的好心情,他早上六點就起牀了,將有些破舊的自行車拿布沾了水仔細的擦了一遍,還特地穿上了家裡唯一比較新的藍格子襯衫與黑色西褲。
“勇深,今天這麼早起?”李孝鷹從弄堂後面走過來。
“第一次見面總不能太晚到。”他憨笑着說道。
此時,林繡嘉也起牀了,兄弟二人立馬過去扶着她一起有說有笑的走到後面的平房。
自從兄弟二人的爸因病早逝後,林繡嘉靠着微薄的家產與給人做布鞋賺的工錢獨自撫養兄弟二人長大,因長期勞累,皺紋爬滿了整個臉頰,背有些彎了,眼睛也看不太清東西,身體更是一年不如一年,瞧着哪像是五十出頭的人,更像是六七十歲的老太太。
“嫂子早。”他禮貌的向正在爲他們三人盛粥的蘇雅凡打招呼。
“媽,勇深,快趁熱吃吧。”蘇雅凡溫柔的說道。
“謝謝嫂子。”他感激道,將林繡嘉扶到藤椅上坐下。
早飯雖然只有四個白煮蛋、一碟自家醃的梅菜和一鍋白粥,但對於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窮困農村人家來說每天都能讓全家人吃飽喝足已經是一件很幸福知足的事了。
吃早飯的時候,李孝鷹時不時的給他與林繡嘉夾着梅菜,一旁的蘇雅凡將白煮蛋剝了殼後分別遞給林繡嘉與兄弟二人,一人一個。
兄弟倆吃完雞蛋後,端起碗將梅菜伴着粥快速吃完了。
“你們慢慢吃,我和哥先走了。”他高興的說道。
“等等。”蘇雅凡立馬叫住他,轉身走進廚房將鍋裡還熱乎着兩個白煮蛋塞進他手裡:“一會兒見到人家姑娘一起吃。”
“嫂子,還是留着你們自己吃吧。”他不好意思的遞還給蘇雅凡。
“你嫂子也是一番好意,快拿着。”李孝鷹說道。
“拿着吧。”林繡嘉也在一旁慈祥的說道。
他一臉感激的收下,塞進西褲口袋裡,隨後與他哥一前一後的騎着自行車出門了。
林繡嘉作爲長輩本應跟着去的,但由於身體不好,視力也差了,因此只能讓長兄如父的李孝鷹陪着他去相親。
一路上遇到街坊鄰居時,他一臉憨笑的打着招呼,心裡想着若是這次能成,自己總算能有個家了。
二十幾分鍾後,他們到了媒人約定的小賣部門口,他看了眼小賣部裡面牆上掛着的破舊的鐘,才7:40分,他們早到了20分鐘,他一手伸進西褲口袋裡,摸了摸兩個雞蛋,雞蛋已經冷掉了,他見小賣部裡坐着的老伯伯正拿着碗喝開水,於是走進去不太好意思的輕聲問道:“老伯伯,過會兒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碗,我溫一下蛋?”
白煮蛋熱的時候最好吃,他怕人家姑娘到了吃不到熱乎的蛋。
老伯伯看了眼他手裡的兩個白煮蛋,和藹的笑道:“是不是約了心上人啊?”
他當即面色微紅,有些無措的撓了撓烏黑的短髮,一旁的李孝鷹笑着爲他解釋道:“他們還是第一次見面呢。”
老伯伯會意的一笑:“我竈上剛熱好饅頭,你把蛋給我,我給你放竈上溫着。”
“麻煩老伯伯了。”他們高興的感激道。
老伯伯接過蛋後轉身進了後面院子的廚房,好生的將蛋放在竈上還有餘溫的大鍋子裡,蓋上木質鍋蓋後出來又兄弟二人閒聊了會兒。
沒多久媒人準時到了,身後跟着一對中年老夫妻,老夫妻旁邊還跟着一個三十多歲的瘦矮女人,女人穿着一件白底花色的連衣裙,肩上揹着一個深藍色的帆布小包,皮膚略微黝黑,算不上什麼美人,最多勉強算是乾淨清秀。
這個女人便是張綠妹,據媒人先前的介紹,張綠妹之前有過一個丈夫,但結婚十一年便病死了,留下她與一個十歲的兒子相依爲命,至今守寡了兩年。
媒人領着女方家的人走到他們身邊爲雙方簡單介紹了下,初步認識後,媒人帶着李孝鷹與女方爸媽走到不遠處的小路邊閒聊着,留下他與張綠妹單獨說說話。
這個時候老伯伯已經從屋裡取來了蛋遞還給他,他感激道:“謝謝老伯伯。”
“這是我家養的雞下的蛋,你趁熱吃吧。”他憨笑着將一個白煮蛋遞給她。
“謝謝你啊。”她微笑着接過,在牆上輕輕敲碎了雞蛋殼,剝了殼後慢慢吃了起來:“真好吃。”
“你要是喜歡吃,我這兒還有一個。”他笑盈盈的將手裡的白煮蛋遞給她。
“不用了,你快吃吧。”她輕笑着婉拒道。
他高興的收回手,學着她在牆上敲破了雞蛋殼,去殼後三四口便吃完了。
“前面有個小樹林,我們要不去那邊走走吧?”她輕聲建議道。
“哦,好。”他與她慢慢並排走着。
她暗地裡細細打量了下他,於是神情悽悽的輕聲說道:“我前夫死得早,生前還留下一個兒子,原本我也沒打算再嫁,但是孩子總歸需要一個爸,若是他還活着,應該也希望我能重新開始,過得開心些。”
聽她這麼一說,他對這個初次見面的女人多了幾分憐惜之情,畢竟這個世道一個寡婦帶着一個孩子過日子着實有些艱難,若是家裡能有個男人,日子再苦也有人噓寒問暖,分擔掉一些苦楚。
“一起都會好的。”他情不自禁的安慰道。
“恩,但願吧。”她輕聲嘆息道。
見她難過,他內心的憐憫之情油然而生,他不太會說話,見路邊有鮮紅的漂亮野花,便在路邊採了一朵自以爲最美的花,走到她面前面色微紅的遞給了她。
她不解的望了眼他。
“我媽說女人都喜歡花,所以我就想着你看見花興許會開心些。”他老實的說道。
她突然“噗嗤”一笑,從他手裡接過花,開心的說道:“你這人還真是實誠。”
他以爲她說他實誠是在誇他,於是一臉憨厚的笑了笑,望着她開心的笑容,不禁心中一蕩,明明不是個美人,這一刻他卻像中了魔似得覺得此刻的她還挺漂亮的。
二人一路聊了半個多小時,見時間不早了,便照着原路走了回去,媒人滿臉笑意的打了聲招呼後跟着女方家走了,兄弟二人推着自行車也回家了。
剛到家,林繡嘉便拉着兄弟二人問着情況,李孝鷹對女方家的初步印象還可以,張綠妹雖然長相普通,但看着溫柔懂事,張綠妹的爸媽也甚是客氣和善。
傍晚的時候媒人來了,林繡嘉、李孝鷹與蘇雅凡也都在,媒人詢問着他的想法,他憨笑着說了句“挺好的”,隨即媒人告訴他女方家對他印象也不錯,媒人提議說要是週六得空可以約對方姑娘去郊外散散步,他望了眼林繡嘉與李孝鷹,見二人沒有反對,便說了句“好”,於是媒人高興的去了女方家傳話。
週六下午天氣不錯,他與張綠妹二人單獨出來邊散步邊聊着,分別的時候,他主動提出送她回去,她沒有拒絕,理了理裙襬,側坐在他自行車後面,一路上他怕騎得快太顛簸,所以特意放慢了速度。
二十多分鐘後,二人到了張家村入口處,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說道:“就送到這兒吧。”
“好。”他聽話的停下自行車。
她從他自行車上下來,開心的笑道:“謝謝你啊,你真是個好人。”
“不用謝。”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撓了撓短髮。
“那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她輕聲說道。
“好,你也小心,再見。”他推着自行車調轉了方向往前慢慢走着,等他回過頭看她時,她依舊站在剛纔的地方安靜的望着他的背影,見他回頭,她微笑着向他揮了揮手,然後慢慢往村裡走去,沒再回頭。
他愣愣的望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見,回過神的時候他覺着心裡暖乎乎的,這種感覺他還是第一次有。
就這樣,他與張綠妹相處了兩個月,處下來彼此都挺合心意,於是在媒人的兩邊奔走之下約定在月底兩家人一起見個面,吃個定親酒,算是將這門親事訂了下來。
定親前一晚,一家人在一起吃晚飯的時候,李孝鷹關心的問道:“勇深,就算對方人不錯,但畢竟是婚姻大事,你真的想好了?”
“哥,我早就想過了,要是人好,待我和我家人好,入贅沒什麼的,就是換了個地方住,我們還是能常見面的,我沒什麼賺大錢的本事,要是你們四處湊錢爲我娶媳婦,家裡的日子就更難過了。”他懂事的說道。
“都怪我沒本事,沒給你們攢下娶媳婦的錢。”林繡嘉流着眼淚聲音哽咽着說道。
“媽,我沒關係的。”他安慰着林繡嘉。
李孝鷹眼眶微紅的握着林繡嘉的手:“媽,你可千萬別這麼說,若不是爲了養大我們,你也不至於那麼辛苦。”
蘇雅凡拿着手帕幫林繡嘉擦着眼淚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媽,你把他們撫養長大已經很不容易了,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重要的是我們一家人開心平安的在一起。”
林繡嘉輕輕嘆了口氣,望着孝順的兄弟二人與賢惠的兒媳婦,感動而欣慰的說了句“好,我們一家人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