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楊氏歸府。
三個人說說笑笑的下了馬車,那股子熱乎勁好像是親母女三人似的。
兩個小姑娘一左一右的挽着楊氏,一個嬌俏可愛,又穿着白色衣服,多了幾份出淤泥而不染氣質的自是她的寶貝女兒柳香雪。另一個古靈精怪,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應該就是傳說中要搬進妙蕊居住的表小姐了。
一進門,楊氏就見到了早早‘柔順’的‘恭迎’在那的柳相思,神情略微怔忪。
她怎麼回來的?
柳相思可不管楊氏心裡是怎麼想的,屈膝福了福,“母親安好,三姐姐安好。相思因病在莊子上將養了月餘,不能在父親母親身前盡孝,竟還錯過了祖母的壽辰,真是該死。”
要說見到柳相思真正高興的人可能只有柳香雪一人了,她驚呼了一聲,就將正在行禮的柳相思拉了起來。
“妹妹總算是回家了,外面那麼亂,我和姐妹們每天都擔心你呢,現在看你平安歸來,總算是安心了。妹妹的病已經痊癒了?”
柳相思並不反感這個不諳世事的三姐姐,笑眯眯的任她打量,“多虧了母親,現已痊癒了。”
“呀,五妹妹養得真好,竟連一點疤痕都沒有,皮膚又白又滑,姐姐好羨慕呢!”轉頭拉過身邊的小姑娘,“五妹妹還沒見過這一位吧?是舅舅家的長女,叫楊冬歆,比你還小三個月,你叫她冬歆妹妹就好。冬歆,這是我五妹妹,柳相思。”
柳香雪介紹完,按規矩就該是兩個小姐妹互相見禮。楊氏卻忽然沉下了臉,冷聲說道:“在大門口就這樣聊起天來,真是沒規矩。”
說完,徑直離開。
柳香雪在她身後吐了吐舌頭,見到五妹妹回來竟然高興的規矩都忘了。忙拉着兩位妹妹跟在母親身後,一心想回了房間再給母親認錯。
落後的柳弘瑞目光不善的盯着柳相思的背影,法華寺之後周靖康並沒有如他所願的纏上來求他,託他幫忙與五妹妹親近,反而是見了他的面就陰沉着一張臉。
一次兩次的還可以說是湊巧心情不好,可有好幾次,在包房外還能聽見周靖康的大笑聲,待他推門進去,臉色馬上就冷的能下冰雹似的。而且還處處與他爲難,在衆人面前讓他難堪。
他不知道在法華寺發生了什麼,五妹妹當日就被母親送到鄉下莊子上,貼身的丫鬟自然也跟了去,他有心追問,便一直無從求證。
心想肯定是五妹妹不知怎樣得罪周靖康了,幸好現在五妹妹回來了,她生得那樣的顏色,到時讓他們再見上一面,給他賠罪也就完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過得別提多苦悶。在家吧,母親就是逼着他念書。出去玩吧,平日裡跟他相好的,見面都像是躲避瘟疫似的。
他心中有數,雲州城屬鎮西伯最大,他們這些紈絝也多看周靖康臉色。周靖康不待見他,其他人自然不敢往前湊。自己一個人,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頭。
張嬤嬤和孫嬤嬤將一干人等的神態都收入眼中,互相交換了個眼神,默默地跟上柳相思。
等小姐妹三人趕到松濤苑,楊氏已經進了房間,她身邊的孔媽媽守在門口,見三個小姑娘來了和顏悅色的說道:“三小姐,表小姐,夫人說今日你二人在祖母家玩了一天也該累了,就回去沐浴更衣吧。”
只提三小姐、表小姐,卻不提自己,柳相思問道:“孔媽媽,那我呢?”
“五小姐許久不曾與夫人見面了,合該給夫人請個安。您在外,夫人也時常惦記着您呢。”
柳相思心裡煩透了這些口蜜腹劍的小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都是楊氏肚子裡的蛔蟲,誰不知道自來看她不順眼?倒是說得比唱的都好聽,給楊氏臉上貼金呢!
卻也不得不給自己戴上面具,做出受寵若驚的表情,口中連連應諾。
柳相思進了房間,張嬤嬤和孫嬤嬤二位自然是跟着,把孔媽媽弄得一愣。這二人看着眼生,應該不是府裡的人,難不成是莊子上伺候五小姐的?怎地這般沒有規矩?
可看二人的穿戴、氣度,均不輸於自己,又不像是莊子上那些農婦,就有些納悶她們的身份。
“母親,”柳相思略微福了福,也不等楊氏叫起,自顧自的就站直了身子,嘴裡漂亮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相思在莊子上養病期間,天天惦念父母是否安好,如今看母親氣色不錯這才放心了。倒是母親,每天派人將妙蕊居收拾一遍,還添了那麼多擺設,相思真是擔當不起呢!”
妙蕊居哪裡是爲她準備的呢?那是楊氏爲了親外甥女準備的,然而柳相思現在回來了,沒有爲了外甥女,讓自家的女兒住到客房去的道理。
只好讓外甥女先去香雪那裡擠一晚上,等客房打掃出來再搬過去住。
這樣一來,到底是招待不週,大嫂那人本就有些小家子氣,若是因此生了隔閡,與孃家生分了……
楊氏越看柳相思這個罪魁禍首就越不順眼,精心準備了這麼多天,就這麼被一個小野種破壞了。
而且三言兩語間,已經把妙蕊居那些新添的珍奇擺設都據爲己有!
裡面相當大一部分都是她的陪嫁,擺在那裡給外甥女賞玩的,等外甥女回府後,自然是還得收回來。讓柳相思這麼一說,反倒是成了她因爲思念在外的女兒賞賜下去的!
呸!她也配!
不過是個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小雜種,瞧她那副狐媚的樣子,跟她那個狐狸精的娘一樣一樣的。
她的嫁妝都是留給兒女結婚嫁娶的,若是被這個小野種坑了去,哪裡能咽得下這口氣!可柳相思話說的漂亮,她心中不忿,竟也不知道怎樣張嘴把那些東西都要回來。
難道真的吞了這個啞巴虧?
楊氏恨得牙根直癢癢,習慣了將情緒內斂的她這次拿起水杯喝水的手都顫了一下,幾滴茶水撒了出來濺到身上,弄得她更加煩躁,將茶杯種種的放回桌上。
柳相思心現在是拿楊氏沒轍,可惡心噁心她也是好的。
漂亮話一句一句的往外吐,看到楊氏越發把持不住的神態心裡得意,臉上的笑容就越發的‘燦爛’、‘真誠’。
張嬤嬤冷眼旁觀,心裡卻在琢磨:怪道柳小姐和老夫人投緣呢,竟然都是一樣無法無天的性子!
只是年齡還小,到底缺乏歷練。什麼話點到即止就好,過猶不及。
果然,楊氏的目光越來越不善,叫來孔媽媽,附耳吩咐了幾句,復又氣定神閒的喝起了茶。
這回她臉上的起色就好了很多,看柳相思的目光也滿含着深意。
柳相思忽覺不好,想要起身告退。
可惜,爲時已晚。孔媽媽在內室裡轉了一圈兒,手裡就端着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放了兩樣東西,一個是剪刀,另一樣是一小錠金子。
這是要幹嘛?金子是楊氏做了金葉子、金瓜子等,逢年過節給孩子們打賞用的。柳相思可不相信楊氏會那麼大度,吃了虧還能賞給她金子?
“相思,你年齡最小,平日裡,母親是最疼你的,有你三姐姐的,就一定有你的,你跌到池塘裡,母親給你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這才把你的命給救了回來。”
眼見楊氏開始抒情了,柳相思警惕起來,嘴上卻得配合着她往下說:“母親對相思的好,相思都記在心裡,一日都不敢忘。”
“對你嚴格,教你規矩,讓你學着做針線,也是爲了你好,希望你以後能嫁個好人家,得夫家的喜愛,一生平安順遂。教習嬤嬤用竹板打你手心,打在兒身,痛在娘心,你可怨母親?”
“母親……”
柳相思剛一張嘴,還不等說什麼,楊氏竟嚎啕大哭了起來。
“相思,是母親害了你啊!見你生了水痘,就將你送去莊子是靜養。我身在深閨,竟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民亂!雲伯送信回來求救,我去求了你父親,可他公務繁忙,我連他的面都見不到!竟是就這麼害了你!母親對不住你啊!”
柳相思的眉毛越皺越緊,疑惑她到底要做什麼,“母親有母親的難處,相思不怪母親。”
楊氏拿出手帕假裝摸了摸眼角的淚水,繼續說道:“你幼承庭訓,從小是讀着《女戒》、《列女傳》長大的,自是知道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貞節。母親也捨不得你,但人言可畏,這兩樣東西,你選一樣去吧!”
柳相思自然是知道古代女子對於貞節的重視程度,就是肌膚被外男看了去,或者貼身的衣物落到男人手中,就只能非君不嫁了。對於失貞的女子,更是不容於世!
望着孔媽媽手裡捧着的兩樣東西,柳相思瞠目欲裂,楊氏,楊氏竟然狠毒到這種程度!
拿剪刀,是讓她剪了頭髮出家,一輩子青燈古佛作伴!
那打賞用的金錠子——
柳相思面如雪色,是要讓她吞金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