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下葬沒有太多繁瑣的儀式,而紫家也出乎意料地沒有出現,也許是真的害怕讓孩子沾染了晦氣吧。紫墨言冷嘲一笑,輕挽着景夜浩的手臂,溫熱的目光注視在外婆逐漸火化消失的軀體上。
自始至終,景夜浩都在緊張着她的反應,不時用餘光瞅着她的表情,雖然從她平淡而略顯蒼白的小臉蛋上看不出任何心理活動,但憑藉她發汗的手心和微微顫抖的身軀,他能感覺得到她內心暗涌的不安與恐懼。
相伴那麼久的親人,如今在眼前一點點化爲灰燼,她的內心做了多大的掙扎鬥爭纔有勇氣站在這裡,景夜浩是心知肚明的。就像那年八歲的他,站在殯儀館前,守着火化後的父母三天三夜。
由於提前挑好了一塊寬敞而整潔的墓地,一系列過程顯得簡單而輕鬆,不到中午飯點,一切都打理好了。
“餓了沒?我帶你去吃海鮮?”景夜浩摟住她有些疲憊的身軀,心疼地嘆了口氣。
“嗯。”紫墨言點點頭,她還是沒法做到自己期望的那樣,可以真正淡然面對一切,包括外婆被火化下葬的事實。
一家小有名氣的海鮮店內。
“我訂了明天的機票,火車票已經扔了,我不會讓你坐那種東西的。所以今晚好好收拾一下行李。”景夜浩伸手,幫狼吞虎嚥的她擦了擦嘴角,嘴角噙着溫存輕淡的笑容。
“那麼早?不再多呆一會?”紫墨言含着一塊魷魚燒,含含糊糊地問道。
景夜浩搖了搖頭:“那邊的經理需要和我交接,時間緊迫,等不及了。”他頓了頓,似是又想到了什麼,“如果你實在捨不得這裡,週末我抽空陪你來住幾天就是。”
“好吧。”紫墨言擦擦嘴角,放下筷子,撫了撫吃飽的肚子,“吃飽了。我們走吧。”
景夜浩似乎是把B市的一切生活都打理好了,下機立刻有豪車接送,到達目的地後才發現他早在這裡買了獨棟別墅,邊靠繁鬧的城市,出行交通都非常便利。
“這些都是你準備的?”紫墨言換鞋走進這棟別墅之中,揚着腦袋四下環顧着佈局和房間。
“之前在B市生活過一段時間,怎麼了?”景夜浩挑挑劍眉,攬在她腰間的手並沒有鬆開,反而摟得更緊了一些。
紫墨言搖搖頭,踏着拖鞋咚咚咚地上了樓,景夜浩則跟在她身後,將她帶進了主臥。
“真漂亮。”紫墨言站在寬敞的落地窗前,正午的陽光明媚透亮地灑落在她身上,從背後看,她就如同希臘神話中的女王,渾身散發着神聖美好的光輝。
“你喜歡就好。”景夜浩微微頷首一笑,大步走到牀頭之時,俊顏突然沉了沉。
他毫不留情地拿起桌上那幅鑲着金邊的相框,黑着俊臉開門下了樓。
“不是跟我說關於陸月的東西都收拾乾淨丟掉了嗎?這是怎麼回事?這麼多人連個房子也收拾不好,不想幹了早說。”景夜浩一走下樓就猛然將手中的相框砸碎在地,發出的巨大聲響讓正在做家務的保姆們嚇了一大跳,連忙唯唯諾諾地磨蹭到景總面前,一個個低着腦袋接受他的捱罵。
破碎的水晶相框,十幾萬就這樣被砸碎了。而那張被安放在相框之中的照片也露了出來,很美的女人,長髮飄逸,眉眼如畫,一襲雪白色紡紗裙,站在荷花池前伸臂微笑,美得如同從荷花池中走出的仙子。
被捱罵的保姆們紛紛攥起眉心來:“總裁對不起,是我們的疏忽,那個相框是我們在收拾衣服之前找到的,結果衣服收拾完了,相框忘記扔了。”
“我不想聽解釋,”景夜浩頭疼地擰緊眉頭,冷漠淡然地轉過身,深幽的黑瞳底不見一絲溫意,“馬上我帶墨言去吃飯,你們最好把家裡再翻查一遍,如果再讓我看到有關於她的東西,全部給我收拾東西走人。”
“是,總裁。”一排人齊刷刷地點頭鞠躬,信誓坦坦地保證不會再遺漏任何東西。像景夜浩這樣視金錢爲糞土的男人,就連發放給保姆的薪水都是平常人家的5倍以上,有時心情好還有額外的獎金,她們可都不想失去這個多金的主子。
“幹嘛突然帶我出來吃東西?我還想先睡一覺呢。”紫墨言有些紫名其妙地被景夜浩拉出房子,上了車。
“就知道睡覺睡覺,真是夠懶的。”景夜浩溺愛地揉揉她的長髮,發動了汽車,“帶你去嚐嚐B市絕對地道美味的彩虹燒。”
“聽起來不錯,那就去吧。”紫墨言點了點頭。
初來B市的前兩天,景夜浩幾乎是寸步不離地陪着她,帶她逛了逛大部分街區,買了很多新奇玩意。只不過第三天開始,景夜浩便認真投身於生意之中,交接工作加上兩邊公司不斷傳來新案子的消息,他可謂是忙得連見紫墨言一面都沒有。
每晚回到家,熱水依舊是溫熱的,等待他迴歸的女人卻挨不住疲勞,睏倦地睡倒在沙發上,電視屏幕上還放着凌晨新聞,紫墨言蜷縮在沙發一角,臉色疲倦,眉心淡淡地蹙起,離開景夜浩的懷抱,在夢裡也無法睡踏實,她的手心緊捏着遙控器,手腳冰涼,直叫景夜浩心口發疼。
他無奈地重嘆一聲,掛好包,伸臂將她擁在懷中,直接抱上了樓。
天氣雖然逐漸轉暖,但B市一向是午暖夜涼,她這樣穿得輕薄還睡得香甜,不感冒受涼纔怪。景夜浩這樣想着,加快步伐進了房間,將她安放在牀頭後,還不忘讓正在做夜宵的保姆給她做一個熱水袋。
這樣的夜晚過得太多太久,每每他握着她逐漸轉暖的小手,卻無法和她言語交談的時候,纔是最難熬的時刻。可是無奈,父母留下的生意畢竟比一切都重要,剛來到這裡,要做的工作有很多,根本無暇照顧她。
可是她,卻每晚都堅持不懈地等着他歸來。
想到這,他的心又紫名地疼痛起來,這丫頭,又不會照顧自己,又非要讓他這麼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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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裁,這些文件……”新特助小李抱着厚厚一沓文件走進了他的辦公室,正想像往常那樣放在桌上,卻被他攔下。
“這些交給助理處理,跟秘書說,幫我騰出一週的時間。”景夜浩站起身,理了理胸口深色的領帶,那嚴肅而平淡的語氣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這……總裁,您也是知道的,最近工作比較多,您別說一週了,半天的時間都難以騰出來,況且,您忘了今晚有一個100萬的合同要籤?還有,後天還有一場至關重要的海外會議……”特助臉色略顯爲難,抱着文件,他顯然有些吃力。
“都交給秘書和助理處理,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景夜浩臉色微沉,語氣盡顯不耐煩。
“是,是,我知道了,一切都按您的意願去辦!”小李極少見到總裁有如此大的情緒波動,急忙連連道歉後,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景夜浩坐回座位上,有些心煩地揉了揉發疼的額角,完全沒有心思工作,腦子裡滿是那個呆在別墅裡的女人……
深夜,他像往常一樣拖着疲憊回到家時,卻不見了沙發上的女人,客廳裡僅剩廚房的亮光,兩個保姆在做宵夜。
“她人呢?”景夜浩有些急迫地走到廚房門口問道。
“小姐在樓上,她好像心情不太好,不讓我們給您放洗澡水呢。”保姆回答。
景夜浩眉心微蹙,心情不好?難道在他不在家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突然,一個不祥的念頭劃過他腦海。
難道,陸月來過了?
不應該,如果真的是這樣,保姆應該早就打電話彙報給他了。景夜浩一邊急切地爬上樓,一邊翻覆着思緒,怎麼也弄不懂她爲何生氣。
走到主臥門口,他輕輕推開門,發現牀頭燈還是亮着的,紫墨言罕見地端坐在牀頭,臉色在燈光的照映下顯得有些蒼白,骨節清晰的手指間捏着一本書,不過從她陰沉的臉色可以看出她的心思並不在那本書上。
景夜浩同時也注意到了被揉成一團丟在牀頭櫃的報紙,他心中依舊疑惑不解,大步上前,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墨色的眸光一動不動地凝視着她:“怎麼了?繃着張小臉,一點都不可愛了。”
紫墨言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惡狠狠地將手上的書扔在他臉上,鋒利的書角劃過他的俊顏,留下一道輕淺的紅跡。他卻毫不在意地用大拇指輕輕抹了抹,眉心一點點擰了起來。
“到底怎麼了?告訴我。”景夜浩無奈伸臂將她擁入懷中,她卻像一隻受驚的小獸,防備地躲着他的觸碰:“景夜浩,你別碰我!你不是天天晚上在外面春風得意嗎?還回來找我做什麼?”
景夜浩這下更陷入疑惑之中了。他在外面春風得意?他爲了應酬四處奔走,腦子裡心裡全是她,怎麼可能會招惹別的女人?
“你是聽誰說的?憑別人的信口胡言就給我斷定死罪?親愛的,你未必太狠心了點。”景夜浩微微揚脣笑着,抓住她縮在被子中的小手放在脣邊輕輕吻着,彷彿在珍愛一件最寶貴的物品。
“別碰我!”紫墨言想要縮回手,卻無奈無法掙脫景夜浩的大力,只能瞪着一雙紅紅的眼睛,景夜浩這纔看清她眼角隱現的淚痕,臉色立刻陰了下來:“怎麼哭了?就爲了一件無中生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