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這樣, 得不到的東西就越掛在心上，哪怕是沈半雙這般的人物，自認爲能夠冷靜的對待事物, 卻依舊無法逃脫一個情字的束縛。早在很久之前就下定決心要以沈懷薇的身份在這個異世生活下去, 把沈家和白氏作爲自己不可推究的責任, 似乎沒有可以任意的權利, 沈半雙還是放任自己心裡多了一個明兒。
沈半雙暗自思量, 到底是什麼時候心裡便多了一個人呢？如果說自己對白氏產生感情源於日久生情，那明兒又是何解？還記得初見明兒時，他也就是一襲青衫打扮以樂師的身份隔着簾子在場外彈奏琴曲, 容貌也不是很出衆，只是讓人覺得氣質很純淨。
對了, 是那回自己滿腹心事招其前來彈曲紓解鬱悶時, 卻忘了讓其停下來歇息, 平常樂師極愛惜自己的雙手，哪怕是苦練琴藝時也必定間斷休息同時也讓手指放鬆一下。而自己發了將近一夜的呆, 而明兒憋着一口氣彈了足足一夜，僅僅十三四歲的少年卻是如此的自傲和倔強，哪怕是手指已經磨破了也沒有停下來。可能就是在替其上藥時看見那湛亮的雙眼時，便任由自己的一顆心淪落吧！
沈半雙勉強定一定心神，這誘惑於自己來說就如毒癮一般, 明知道撲上去可能粉身碎骨卻捨不得拒絕。
該怎麼回話？沈半雙不由苦笑,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依照其之前所說, 當芸無心看中自己的時候他是抱着反對意見, 而爲何現在單獨約自己出來，甚至不惜將自己就是明兒親生父親的秘密告知自己。
幽幽望着窗外那被烏雲遮起大半邊的月亮, 沈半雙不禁嘆了口氣，在這個世界晃盪了兩年多，有些事情已經差不多明白，有些事情卻還是摸個眉目出來。平時自己是不相信什麼直覺的，認爲成功處理事情都是來源於對事情的認知以及在此上得到的推理和判斷，而現在心裡不由涌上來一陣恐慌。此時自己才確定近一個多月來的焦頭爛額和無由鬱悶不是因爲其它，而是直覺在告知自己要有一些事情發生，而且是吉是兇，未能得知。
“其實，”沈半雙張了張口，勉強平聲靜氣道：“沒必要這樣，我不知道前輩爲什麼才做出這樣決定，但以我看來，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對在下來說，確實愛慕明兒冰潔的品質，可並不代表一定要成百年之好方算是圓滿。得見他離開這風花雪月之地過上普通人的生活我就很滿足了，萬萬不敢再有什麼非分之想，況且我已是有室之人，娶了他也做不到全心全意的對待，這樣耽誤其他就是天大的罪孽了。”
這番拒絕的話說出口後，沈半雙不由鬆了一口氣，雖然難免有違心之言，可確實也蘊含自己的真情實意。
正欲打量君心的神情卻聽從外面傳來怒斥聲：“放屁！”
沈半雙先是一驚，暗想這君心神神秘秘的約自己前來，應該將所有一切都準備妥當，不該有多餘的人插手進來。所以自己才百無禁忌，雖然沒有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可現在發現外面有人的時候不免心有餘悸。
待外面的人掀簾進屋時，沈半雙才放下心來，只見來人面容豔麗無比，一雙鳳眼勾人心魂，身着淺藍衫袍，長及曳地，不是芸無心還能是誰？
對於芸無心的出現，君心反而有點詫異，詢問道：“客人都應酬好呢？”
沈半雙這才發現此人不僅盛裝打扮，濃妝淡抹，身上還有微微的酒味。
芸無心蹙着眉，稍微朝君心點了一下頭，掩不住疲累模樣，卻打起精神衝着沈半雙冷笑道：“本來我還以爲沈當家是難得一個敢作敢當毫不做作之人，沒想到今天聽到你說的話才覺得你也不過是個虛僞之人。”
沈半雙遭劈頭蓋臉的一頓指責，別提多麼尷尬，只可惜心中有愧，底氣不足，倒也沒開口反駁。
“如果沈當家對我們明兒沒有情意的話，又何必當初假裝好人將其從醉仙樓贖出去？你以爲將他安置好，以後尋個普通人家嫁出去對他來說就是天大的恩賜嗎？不好意思，可憐這東西我們醉仙樓裡的人不需要。”
芸無心憤憤道：“醉仙樓有醉仙樓的規矩，哪怕在外人看來放·蕩不堪的我們也有尊嚴，也有始終不渝的勇氣。無論是紅極一時的公子還是默默無聞的小官，當遇到生命中的良人帶其離開苦海時，只要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便要服從安排。是被贖身也好，是被買下也好，日後遵從的對象就是帶他離開醉仙樓的人。明兒也是這樣，當初他自己也不願深陷污濁之地，別無選擇只能心甘情願聽從安排隨你而去。”
“也許你沒有把他納爲小侍而是給他一片自由的天地，算是一種尊重他的行爲，可是你要知道世上之人多是淺薄，一朝和青樓掛鉤終生都不得脫離干係。哪怕再平平淡淡老實本分的生活，年老時依舊會有人在背後指着說，瞧，這個就是從某某青樓出來的。”
“人言可畏，很多公子得以脫離賤籍嫁爲人夫或者小侍，尚且年輕時還好，畢竟還有點姿色讓女子迷戀。一旦人老珠黃時極易惹人生厭，再加上外面人的說三道四，被無情拋棄的數不勝數，到時候這些有歸宿的人反比年老色衰離開青樓孤獨終老的公子下場還要悽慘。”
冷笑了幾聲，芸無心不禁慘淡道：“所以我才掙一口氣，寧願留在這醉仙樓拼死保住花魁的名號也不願嫁給那花言巧語好色無情的女子們。可明兒不一樣，他既隨你離開，便是你的人，醉仙樓再沒有他回來的地方。”
“你是可以替他決定一切事情，哪怕是真的爲他物色妻主人選，他也會二話不說的嫁過去。可是，那些所謂的正經人家會接受一個從醉仙樓出去的公子嗎？會做到不棄不離愛護他一輩子嗎？或許有不少人願意娶明兒，但大多數免不了是貪戀明兒的相貌，也有看在你沈家的面子上，但是這種情意如同鏡花水月般虛無縹緲，經不起時間的考驗。”
“如果說這樣你還要將明兒往外推的話，那麼我想問你，當時你爲何不願意看明兒出去接客？不說別的，在我的照顧下，以明兒別樹一幟的氣質和性格想吸引名流人士豪門女子不再話下，到時候嫁入大戶爲夫爲侍風光無限，運氣好的話生育一男半女，下半輩子也有依靠，總比你現在爲他尋覓人選讓他嫁入什麼正經人家好吧？”
面對芸無心的咄咄逼問以及君心附有壓力的凝視，沈半雙啞口無言，心裡酸澀難當，沒想到認真思考起來才發覺自己一直都是自欺欺人。如果自己真的不重視明兒的話，就不會順着芸無心的意見替明兒贖身；如果自己真的只願意看到明兒幸福的話，那麼將其安置在寂靜的院子裡不願她人看見又是爲了什麼？
一直都在自我安慰，這是爲了明兒好也是爲了自己爲了白天彤好，可是正如同芸無心所指責的那樣，自己從來沒有問過明兒是否願意是否高興，或許是怕得知自己的安排與明兒的選擇不一致時無法面對那沉重的失落感和傷痛之情吧！
當再次看見抱着小煙兒的明兒時，沈半雙最終確定自己的內心，是的，沒錯，自己喜歡眼前的人，自己要這個人。什麼放其自由尊重其的選擇都是狗屁，正因爲捨不得才自私的將其困在這小宅院裡，不被外人得去。
原先因爲荷兒身體不好營養不良，出生時還不足五斤，一隻手抱就足夠了。現今在幾人的精心照顧下，小煙兒長得非常快，吃奶也吃得多，顯得肥嘟嘟的，增重不少。明兒始終還是個少年，抱了一段時間就覺得費勁，偏偏又捨不得交給乳父，就在一邊強撐着。
沈半雙瞧其額頭上都冒出點點汗水，心中甚是憐惜，便笑着將小煙兒接過來哄其入睡。明兒雖然不甘願，但見小煙兒在沈半雙的懷裡乖得很，也只得作罷，但還是忍不住時不時伸頭過來看一眼。
這一大一小的憨態還真是好笑，沈半雙安心的享受這短暫的溫情，見碧兒等人都沒在場，便壓低聲音蠱惑道：“上回我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呢？”
明兒先是一怔，後纔想起原先孩子滿月時沈半雙前來慶賀時的一句話，臉便像火燒般滾燙起來，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沈半雙也不急，一邊耐心的哄着孩子，一邊等待明兒的回答。
扭扭捏捏了半天，明兒一咬牙道：“這裡本來就是你置辦的地方，想來就來，還不是隨你的意。”
聽到此話沈半雙微微一笑，雖然離自己希望的還有一段距離，不過比起拒絕的意思來已經很不錯了。似乎有點情不自禁，仗着沒有雜人在場，沈半雙終於大膽的一親芳澤，吻了吻那低頭看孩子的明兒一下道：“那我以後就經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