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安若兮提出兩人結束之類的話後,她就再也沒有跟顧陳遠說過一句話。即使朝夕相處,即使共處一室,可是他們之間就是硬生生隔了一堵無形的牆。
又是一天,重複着前幾日的一幕幕。
打開門,顧陳遠照例提着保溫杯,這是他這幾日的功課——每天親手爲安若兮燉雞湯。他沉默的看了一眼安若兮,然後小心翼翼的盛滿了一碗雞湯。這個雞湯燉了好幾個小時了,保溫杯裡的湯乳白濃香。
熟練地將安若兮輕輕靠在懷裡,顧陳遠端起盛滿雞湯的小碗,一勺一勺不厭其煩的吹着喂着,而安若兮竟然也是那麼平靜的倚着,喝着。
若是不知內情的人打門前經過,一定會被裡面溫馨的氣氛所感染,可是天知道這看似溫馨的一幕實則是多麼殘酷。
顧陳遠拿在手裡的雞湯越來越少,可他卻覺得越來越重,那小小的碗幾乎要壓得他的手臂再也擡不起來。他感覺自己的視線漸漸模糊,那個曾因他炙熱的鼻息而臉紅的女孩的臉頰也越來越模糊,終於滾燙的液體從他的臉頰滑落,落在女孩瀑布一般的秀髮上。
這麼些天了,他也是備受折磨!
滾燙的液體順着頭髮一直滑落到安若兮的鎖骨間,燙得她不自主的輕顫了一下,但是很快,她又是那麼平淡無波的嚥下最後一口雞湯
。哽咽的喉嚨得到暫時的舒緩,壓抑的聲音響起:“謝謝你!”
終於開口了,可是那麼客套,客套得疏遠。
顧陳遠將碗擱到一邊,卻沒有要鬆開懷抱的意思,扳過安若兮的身子,他將瘦弱無骨的身體用力的摟進懷裡。手臂在不住的加力。希望將這個女人揉進骨子裡,希望得到這個女人一點不一樣的反應,可是女人只是嚶嚀一聲後便不再吭聲。那麼安靜,安靜得好像就不在他的懷裡。
“若若。我,對不起,對不起~”
顧陳遠的姿態低到了極致他那麼引以爲傲的自尊在安若兮面前從來顧及不到,而眼下更是自願扔在地上,他只祈求這個讓他愛到骨子裡的女人不要離開。這些天,幾乎每晚,夢裡的安若兮都會或清晰或模糊的請求他放她離開。
“他們都死了。我也該走了!”
安若兮的聲音幽幽的,似乎一縷抓不住的青煙,卻在顧陳遠心間不住纏繞。他本是不願傷害她的,可是有那麼多巧合。巧合的連他自己都沒有辦法解釋。
那個命令是他下的,雖然最初的目標根本不是安無爲,可是無奈最終因此死亡的偏偏就是安無爲。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撒在安若兮的肩頭,終於瘦細的手環上了他的腰間。
“我很抱歉,很抱歉我的爺爺曾經那麼堅決的趕走了你的母親。很抱歉我的父親沒有信守承諾照顧好你的母親,很抱歉我的母親在收到信後沒有及時的援助你們。但還是不夠嗎?我的父母因此拿生命來償還,至於我的爺爺也是垂暮之人了。現在還要求我留下,是不是覺得還不夠呢?如果不夠,是不是也要我就這樣死掉。跟小糰子一樣死掉?”
“若若?!”
顧陳遠的懷抱就這麼鬆開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安若兮,可是女人的眼神是那麼的堅定。
“這個世界上不再有若若,也不會再有安若兮!”安若兮理了理額前的髮絲,然後輕鬆的一笑:“一切都結束了,所以如果你還有一點仁慈之心,就放了我吧,我一點利用價值都沒有了
!”
整個人縮進被窩裡,終於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那麼平淡輕鬆地說出這些話來,她覺得是耗盡了餘生所有的勇氣與堅強。閉上眼睛,耳畔又想起了顧陳遠與孟子理的對話,捂上耳朵,對話卻更清晰的鑽進她的心裡,她多麼希望中途沒有醒過來!
昨晚,夢魘的安若兮冒了一身冷汗坐起身來,當時,病房裡沒有開燈,但是印着窗外的路燈,還是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屋裡的陳設。
安若兮起身推開窗戶,夏夜的涼風習習,撩起了她的秀髮。長嘆着看向異常明朗的夜空,睡了許久了吧,夢裡出現了那麼多人,真實得可怕,溫馨得讓心都痛得糾結到一起!
“有些事情說不準誰對誰錯,但是很明顯,在這件事情上,他的確做錯了!”
門外隱隱約約傳來低沉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孟子理的聲音,安若兮下意識的輕步走到門邊。
隔着門縫,幽暗的醫院走廊裡,顧陳遠背對着病房站着,孟子理則站在窗前向外眺望:“但是,你這麼做,你安心麼?”
一陣沉默,顧陳遠的聲音響起,雖然看不到神情,但是話語間的冷漠還是明顯的:“他安心麼?在那個年代,那種情況下的女人根本無法活下去,可是他拋棄了她!我一直相信老天爺是公平的,做錯事的人都會受到懲罰,誰都逃不掉!”
所有做錯事的人都會得到懲罰,誰都逃不掉!
話語中的怨恨竟然是那麼明顯,安若兮的腦中突然明朗,一件件事情聯繫起來,原來一切都是那麼好解釋。難怪高高在上的顧陳遠會看上那麼平凡普通的她,難怪冷漠的顧陳遠會對她別樣的熱情與依賴,原來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而代價就是她父母的生命!
在書房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她就應該猜到一切了。是沒有猜到嗎?怕是不願意承認吧!一幅幅照片,離婚協議書,求助的書信,這些似乎都昭示着安家的冷漠,所以顧陳遠的母親纔會含恨死去,所以她安若兮的父母應該就此陪葬。
可笑,那個女人還跟她說顧陳遠是愧疚的。愧疚了麼?怎麼會愧疚,他的恨無時無刻不在!
“唉——”孟子理幽長的嘆息響起,“小糰子……”
“這是……意外……”
意外?
!
是小糰子的出現爲意外,還是不在計劃之內的死亡爲意外呢?
安若兮覺得渾身打顫,那是她的孩子,卻也是顧陳遠的孩子!不管是哪一種意外。顧陳遠,你真的就這般狠心麼?真的那麼薄情麼?
夏夜的風一陣比一陣涼,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安若兮不敢再聽下去。跌跌撞撞回到牀上,蜷縮在被窩裡不住的打顫。終於渾渾噩噩昏睡過去。這一次夢裡出現了太多的東西,血淋淋的安無爲,血淋淋的沈碧心,血淋淋的安康文,甚至還有滿眼怨恨的小糰子。如果不是她的沉溺,怎麼會發生這麼多事情!
“放我離開,求求你。放我離開!”
這樣的話在夢裡喊了多少次,安若兮自己都不知道,但是她醒來時,她依舊還在顧陳遠的身邊。那個男人竟然還可以僞裝得那麼深情款款。
嫌棄他滴在她發間的眼淚。鱷魚的眼淚,多麼骯髒!
“若若,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怎麼開始?怎麼可以得到那個‘新’呢?”
白色的窗簾隨着風不住的翻飛,嘩嘩的聲音成了病房裡唯一的生氣。
一夜之間,顧陳遠覺得他與安若兮的距離更遙遠了。對於這一點。他找不出原因,也不知從何解決。
“若若,我承認,最初與你在一起並不是因爲愛你,甚至排斥去愛你。但是……”
無力地依靠在窗臺邊。視線卻是落在安若兮身上在不願移開,他有很多話想跟這個可憐的女人說,可是從何說起,他找不到頭緒。剛開始他的確是存心不良,甚至很排斥心底的情愫,但是後來他也看清了自己的心,並且願意跟着心走,可是爲什麼走到最後,還是沒有偏離最先設定的軌道呢!
顧陳遠的聲音隨着風飄散開來,可是安若兮卻像沒有聽到一般,起身進了洗手間
。反鎖上門,水龍頭大開,安若兮無聲着淚流滿面,一滴一滴的淚水順着急流的水消失,就像可以帶走悲傷一般。許久,眼淚乾涸,安若兮卻是無聲的笑了,笑自己的可笑,這樣的悲傷做給誰看呢?
似乎是下定了某個決心,安若兮將嘴脣狠狠咬下。
打了好幾遍肥皂,直到雙手都是潔白的泡沫,她開始使勁的拽着無名指上的戒指。
這是訂婚時顧陳遠給帶上的,本該戴在中指第二個關節處的,但是他堅決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並全部戴下,“同心同德,白頭偕老”。
當初她是那麼感動,可是現在想來是多麼可笑。
因爲懷孕,安若兮長了不少肉,連帶着指圍都粗了不少,當初本是要摘下來的,但是顧陳遠不允,說是這輩子都不允許戒指離開安若兮的無名指,當時也很感動,可是現在這個戒指卻似乎成了嘲諷。
既然決定離開,那麼久徹徹底底吧!
因爲指圍粗了,戒指就像陷到了肉裡一般,即使輕輕地也會鑽心般的疼痛。每拽一下,安若兮的心都會跟着顫抖一下,就這樣摘下來吧,不痛,一點都不痛!可是那麼清晰地痛一直鑽到心裡,痛得安若兮再次淚流不止,甚至氣惱的嗚嗚咽咽抽泣。
肥皂成了安若兮發泄的工具,幾乎被用掉了一半,那個緊緊箍在手指上的戒指終於摘了下來。
沖洗乾淨,因爲長時間帶着,安若兮的無名指上有了非常明顯的一圈印記,戒指是拿掉了,可是這個印記怎麼消除?撫摸着那深深的印記,安若兮覺得這就像心口的記憶一樣,即使那麼決絕的說不在乎,可是真的會不在乎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門外已經響起了顧陳遠急促的敲門聲,每一聲敲門聲都像敲在安若兮的心上,痛得她幾乎喪失了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一切力量。安若兮深吸一口氣將門打開,顧陳遠的腳恰好踢來,雖然收力及時,但兩人臉上都沒有了血色。
“這個東西還給你!”安若兮臉上發麻,但還是支撐着已經岌岌可危的身子,倚在衛生間的門框上。瘦削的手掌伸展開,一枚小小的戒指出現在掌間,而掌間也是印下了深深地痕跡:“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