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傅曜站在車旁,太陽照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血塊凝結在眼皮上面,厚重地讓他一陣難受。
“凰中雲……”他無法開口。
走到時候,厲傅曜並沒有承諾一定會帶回來雷霄,但是他打心眼裡覺得,雷霄和凰中雲,都是蘇琉璃的家人,既然是家人,那麼便一個都不能少。
“雷霄他……”
凰中雲衝過去的腳步一個不穩,險些摔倒在地上,幸好身邊有人扶着,這才勉強撐着身體,這是一張臉上已經蒼白無色:“雷霄他怎麼了……”
厲傅曜站在車邊,脣瓣乾燥。
凰中雲像是已經預料到了什麼,虛浮着步子,雙目之中,瞬間沒有了神采,“你……沒有帶回雷霄?”
厲傅曜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他甚至不知道雷霄是什麼時候去世的,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便只看見了浴血奮戰的蘇琉璃,他看見蘇琉璃殺紅了眼,他看見蘇琉璃身體裡面那股憤怒的悲痛,是因爲坐在房間裡面一動不動的那個紅髮男子。
厲傅曜的嘴脣顫抖了一下,囁囁地幾乎是擠出那幾個字:“雷霄他……死了。”
雷霄他……
死了……
死了……
每個人的眼中,情緒複雜,似乎是早就已經知道了這個結果,但是真正的結果被人說出來的時候,又是另外一種感受,彷彿雷霄的死,是因爲這個說出來的人造成的。
死了代表着什麼?
代表以前那個大嗓門的大塊頭……
那個盯着一頭紅髮囂張的國際巨星……
那個除了蘇琉璃和凰中雲,把誰都不放在眼裡的真漢子……
那個舉着琉可可笑的爽朗的乾爹……
那個心疼蘇安卻從來都不親口說,每次偷偷地將好東西塞到門下的乾爸爸……
那個……
就這樣,憑空,沒有了。
“你把他帶回來了嗎?”凰中雲的語氣平靜之中暗藏着顫抖,他臉上的肌肉分明抖動的厲害,可是一雙眸子裡面確實平靜如死水,“如果你帶他回來了,請把他還給我。”
厲傅曜站在烈陽底下,眼角被太陽曬得疼痛難忍,凝固的血液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他的身姿站得不像平常那樣挺拔,身上的襯衣皺的不像話,鞋子上滿是灰塵。彎腰從轎車的後座探身進去,伸手觸碰到雷霄的手背,那種不屬於這個世界上任何一種寒冷範圍的涼意,從指尖竄到他的心頭上,彷彿是他從幽暗地域之中,傳達出來的恨意。
爲什麼,爲什麼沒有能救我?
“讓開!”厲傅曜被人扯着肩膀上的衣裳,從車內往後大力的拽開,皮鞋踩在了沙地裡面。
一個人橫着胳膊,站在了他的面前,不,應該是說,一個人把厲傅曜從車門附近拽開了。厲傅曜被扯到人羣之中,更多凰盟的人往前一步,自動形成一條人行通道,兩端分別是汽車裡面一動不動的雷霄,和被人攙扶着的凰中雲。
凰中雲推開攙扶着自己的手,瘦高的他,一身長衫,站在烈日之下,臉色蒼白如錫箔紙。
他穩穩地踏出一個步子,手裡是平常捏的發亮的骨節牌,那副骨節牌在瞬間被他握成了兩塊,既然已經失去了最初預測的能力,那麼還留着幹什麼?
骨節牌的一次預測,都將十分的耗費使用者的生命力,五年的生命換一次準確無誤的預測。
八年前,蘇琉璃難產,母子險些不保,雷霄擔心蘇琉璃的狀態,在不知道凰中雲的骨節牌要用生命作爲賭注的前提情況下,隨口提起,讓凰中雲測測蘇琉璃的情況。
當年,測出的結果是命懸一線。
七年前,蘇安被帶回凰盟,看着保育箱裡面那小小的一團肉,雷霄趴在保育箱的旁邊,不分日夜眼巴巴的看着,一天至少二十句,阿凰,你覺得這個帶把的能長大嗎?
凰中雲被他煩的心情不好,當天晚上在骨節牌室靜靜地坐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他出來之後,平靜地告訴雷霄,蘇安會沒事,不僅能夠活下來,身體會逐漸好起來。
這一天,雷霄發現凰中雲明明只比自己大三歲,額頭上卻已經出現了皺紋,在雷霄再三的逼問下,凰中雲這才說出骨節牌的實際情況,這是凰家自古流傳下來的一種異術,只能在關鍵時候使用,每使用一次,必須以五年的生命,來交換。
雷霄一邊大罵這是什麼狗屁道理,巫術絕對是巫術!一邊心疼地近乎哀求,阿凰你以後別用了,你答應我,以後別用了行嗎行嗎?
凰中雲看着這紅髮男子一臉莫名其妙的心疼,微微一笑,點了頭,好,以後不用。
凰中雲向來說到做到,說不用,當真就不用,蘇琉璃和雷霄失蹤的時候,他在骨節牌室呆坐了一夜,望着那一疊疊的骨節牌,這是凰家歷代流傳下來的,先輩們使用過的骨節牌,他告訴自己,凰中雲,你答應雷霄的,不能用,千萬不能用,若是用了,你活不過四十歲,陪着雷霄的時光便只剩下短短的的十年時間。
凰中雲就想,雷霄這孩子,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實際上倔強起來,僅僅次於蘇琉璃。按照他現在的玩鬧性格,十年的時間,哪裡夠他戀愛結婚娶妻生子啊,當然是不夠的。
凰中雲沒用。
他這一生,掌握着這一脈傳承的秘術,偏偏在最該用的時候猶豫了。
凰中雲捏碎了掌心裡的骨節牌,既然已經承諾不用,當初還留着做什麼?既然是留着了,那一定是還有打算在關鍵時候要用的,可是,到頭來,爲什麼沒用呢?
骨節牌碎成一粒粒,隨風揚起,金粉一樣的散落在凰中雲淡紫色的衣襬上,大片淡漠的紫上,沾染了金色的璀璨,也無法點燃他此時此刻的心境。
終於走近車子,凰中雲彎着腰,進入車內,半跪在座位上,靠在凰中雲的身邊,像是他還有呼吸一樣,凰中雲輕輕地帶上了車門。
他垂着眸子,淡淡的一揮手,讓其中一個凰盟的人上了車,開口,“送我去韋博士家。”
車子絕塵而去,揚起一陣塵土,砂石飛濺進了厲傅曜的眼睛,他揉了揉,卻發現眼角溼潤一片。、
不知道什麼時候,周圍凰盟的人已經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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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琉璃甦醒過來的時候,渾身痠痛的像是快要散架,其中最嚴重的傷口,還是手背上挑開厲傅曜喉嚨前匕首的那一刀,深刺入骨,挑斷了手筋,一個手指頭失去知覺,現在就是拿刀直接切了,蘇琉璃也不會感覺到任何的疼痛。
房間裡面有一架擺在高處的電視,正在播放着時事新聞,鏡頭一掃而過一座大樓,播報員用流利的華文解釋着當時發生的事情,“現場沒有任何的傷者或者是屍體,警方在現場取樣查到大部分的血液反應,這棟大樓在兩年前已經閒置,並無任何的居民入住,根據附近的居民證詞,警方初步懷疑這是一起人爲爆炸事件,很有可能是黑幫交火導致而成。
蘇琉璃睜着紅腫的眼睛,盯着電視畫面上定格的那一座大樓,十九樓的玻璃全部被震破,除此之外,當真是看出來其他的爆炸痕跡,蘇琉璃很熟悉這種炸彈的性能和產地。
它目前並不在任何一個國家出售,製造者的行爲也經常移動,這枚收割人命的炸彈,出自……蘇安之手。
厲傅曜替雷霄報了仇。
思緒剛剛清醒過來,擡頭望了一眼旁邊的時鐘日曆表,蘇琉璃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打量一眼房間,在看見房門角落的淡金色標誌的時候,確定自己身處在凰盟,蘇琉璃輕輕的舒了一口氣,心中的難受和悲痛越發的難以控制。
她回來了,那就說明厲傅曜也回來了,那麼雷霄呢,厲傅曜把雷霄帶回來了嗎?
若是沒有帶回來,凰中雲怎麼辦……
若是帶回來……那阿凰他,又該怎麼辦……
“走開!”門口突然傳來兇狠的斥責聲音,那人的聲音,蘇琉璃聽見的熟悉,知道他是凰盟的人,眉頭皺了皺,只聽見那人又說道:“別站在這裡髒了道!滾!”
這是在說誰呢,發這麼大的脾氣?
因爲聲音實在是太清晰,僅僅只有一門之隔,蘇琉璃撐着痠疼的身體,下牀穿了拖鞋,朝着門外走去。
輕輕地擰開房門,看見房間外面,一個穿着醫部白大褂的男人站在走廊之中,那人經常在凰中雲的周圍出入,蘇琉璃認得,十分眼熟。
那人只是站了片刻,側着身體,從背影也能看出他很是不屑的嫌棄的情緒,因爲的身體朝着另外一邊微微傾斜,很顯然是不願意睜眼看被呵斥的人。
醫部的這個人,蘇琉璃是知道的,這小夥子平常總是嘻着一張臉,看見誰都是笑臉吟吟,很少有發脾氣的時候,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誰這麼倒黴,竟然惹得他這麼大的火氣。
剛要走出去,醫部的男人狠狠的一拂袖子,冷哼着走了。
男人低着頭坐在長椅上的落寞身姿,出現在蘇琉璃的視線之中,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個男人,沒受傷的那隻手,緊緊地捂上了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