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模擬結束(4k)

【是因爲太固執?因爲質疑太多?還是因爲過於遲緩?】

看着模擬文字,南悠希感覺到大腦微脹,記憶場景即將來臨。

這將是隻有朝霧美月的記憶的場景,在諸多模擬中,這是第一次。

他躺好在被褥裡,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記憶。

【她撤下基本沒動的飯菜,將它們倒入廚房的垃圾桶裡,垃圾袋的深黑色吞食了餐點明豔的色彩。她今天沒有用餐的心情,她想,她的戀情一如這桌飯菜,出現在一個徒勞的時刻。】

記憶場景顯現。

玻璃天窗上灑下明媚的光,覆在白色的牆面,有些刺眼。

南美月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她擡起素白的手腕,擱在額頭,遮擋過於耀眼的日光。

閉上雙眼,她的眼瞼上浮現出一個男人的姿影,那是南悠希。

她不願承認自己的不同,不願將自己歸到怪胎的從列,所以,她當時做出了決定,她要和南悠希交往。

【朝霧弘一有意外的際遇,茉優六歲後,他和沙貴回到御崎,他們還上了你的借款,接走了他們的女兒,回到鄉下居住。】

【你不忍茉優待在鄉下,常將女孩帶到自己家來,奈緒、夕子、玲奈和一美,都很喜歡她。】

【你人生的最後階段,與妻子美月一同度過,這段時間,她顯得很喜悅,你不明白這份歡喜的含義。】

等腦中的疼痛平息些,他回想模擬人生的遭遇。

她順着記憶的長河,迴游到小的時候,到一切的起點。

戀情是佔有,是恨不得剮開對方的肚皮,鑽入對方腹腔裡去的慾念,這是非他不可的情感。

在北美,她試着以相信做刀叉,剖食這份情感,她意識到,友誼可以有許多份,也許,她感覺到的人人可以,正是友誼存在的狀態。

她從與南悠希的相處中,感受到了平靜,感覺到了淡薄的,或許可以稱之爲幸福的東西。

【逢年過節,他們一家會來看你,你總留茉優多住些日子。】

她於昨天的夜晚,確定了一件事,確定了她是否喜歡南悠希。

這時候的她,理應捨棄掉嫉妒,她已經得到了名爲婚姻的幸福,這是別的女人搶不走的東西。

但是,她又猜疑,這份嫉妒是不是她內心的情感模擬程序擅自的演化,是不是她對戀情故事的拙劣的模仿。

她確定了,她的嫉妒是後一種嫉妒,因爲她的心並未在得到幸福的形式後變得滿足。

她是這樣接話的,“嗯,巧克力緞帶很好吃,可惜我和南前輩交換的那一塊只有一小段緞帶,不像亞衣那塊長長一段”。

她想到小森亞衣,那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朋友。

閉上眼睛,南悠希揉一揉太陽穴,在記憶場景裡,從朝霧美月那邊傳來的情感格外強烈,讓他頭昏腦漲。沒想到,模擬器之前沒有給朝霧美月的心理活動,居然是準備在後面全部塞過來。

那時,小森亞衣的神情深深刺痛了她,對方羞紅的面頰,像刻字的燒紅的烙鐵,印在她的後背上。

少年說,相信是一切情感關係的基礎,如果不相信戀情本身,如果不斷質疑,那麼,戀情將無法被察覺到,無法被感受到。

她欣喜,因爲嫉妒是戀情的證明。

和依靠僞裝成爲‘少女’的她不同,南悠希是真實的,完美的‘少年’,她想,她只要貼在南悠希的身側,那就從少年滿溢青春的肉體中,獲得他跑跳中濺出的青春的原液,將那原液塗抹在自己身上,她就能獲得完美的僞裝,她就將成爲人世裡完美的幸福存在。

事實和她想象中的一樣,親戚、同事和以前的同學們,都羨慕她的婚姻,進而羨慕她的人生,將她認定爲幸福的存在。

【你26歲時,通過美月,認識了朝霧沙貴和朝霧弘一。朝霧沙貴和朝霧弘一是青梅竹馬,也是遠房親戚,此時,沙貴16歲,弘一21歲。】

【同年,朝霧弘一的朋友失去了聯繫。】

她的判定法,與友誼本身相沖突,她無法進行有效的判斷。

她又心憂起這戀情的嫉妒是否真實存在,她到底是嫉妒別的女人可以擁有完美的少年,還是嫉妒別人擁有名爲南悠希的個體?

【比起價值不菲的遺產,茉優和心愛更喜歡你遺留下的畫作。】

“躺在這裡幹什麼?”

她將那感覺冠以別的定義,她想,她在南悠希身邊感到輕鬆、感到愜意,是因爲少年瞭解她的真面目,她可以扯下臉上令人不適的假面,可以停止腦中時刻運轉的戀情/友情的模擬程序,她將這份感覺稱爲安心感。

她一時不明白小森亞衣的意思,只能用曖昧的笑來掩飾,來爭取思索的時間,隔了十多秒她才意識到,小森亞衣認爲她那句話,是說南悠希偏愛小森亞衣。

然後,小森亞衣臉紅了,戳了她的身子,說她捉弄自己。

但是,她一個人躺在牀鋪上,依舊感到心癢,感到失落。

和朝霧美月比起來,奈緒、夕子和玲奈的問題,都不算是什麼問題了。

“愛你哦。”她看着丈夫,說出激昂的心跳所奏響的情感。

【伱回來後,美月向你表露自己的心意,你只當這是玩笑,她決定將這份情感僞裝成玩笑。】

別的女孩會自然觸發而顯露的嬌羞,她只有通過理性的推演,才能在恰當的時刻進行僞裝。

【在他最灰暗的時刻,你給了他幫助。你幫他還上了所有的欠款,包括他的銀行貸款,和親戚朋友那邊許了高額利益的債。】

她確定了,她喜歡南悠希,因爲她的心中生出了對擁抱、親吻和交合的渴望。她想,南悠希不可能給她真正的擁抱、親吻與交合,因爲他們的戀情是一種協議,她的丈夫在提防與淺野宅的女人交往過密的同時,也在提防着和她交往過密。

她無法判斷對小森亞衣的感受是什麼,她的確在和小森亞衣的相處中,感受到過喜悅和溫馨,但是正如她和南悠希說的,她在許多人身上感受到過這兩種情緒,儘管那些不如小森亞衣身上強烈。

在昨天,在婚禮過後,在新婚之夜,她獨自躺在牀上,她終於得到了最後的證據。

她的假面下,原來還是一層假面,她將第二層假面,當做了自己的真實。

“那你繼續躺着吧,我回來放下畫架換下衣服,馬上去淺野宅吃飯。”

她慫恿南悠希與奈緒、夕子和玲奈親近,她說自己無所謂,她希望自己有所謂,事實上,她切實感受到了一些嫉妒。

她想,在故事裡,在許多真實事例裡,這份嫉妒應該灼熱,應該令人發狂,但是,她只是淡淡的妒忌而已,她的感受太輕微了。

【面對茉優,美月同樣表現得很親切,你以爲這是她的僞裝。】

問卷出現於和南悠希交往的不久後。那天在點心店,少年揭開她的假面,並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後,她嚇了一跳,隨後感到欣喜。她覺得,自己不存在的戀情,很適合這虛假的交往。

她已是南悠希的妻子,他們辦了婚禮,領了證件,她已得到了幸福的狀態,與帥氣多金性格溫柔的少年結婚,便是幸福的形式。

“嗯。”

南悠希的聲音,從她的腳邊傳來,她擡起頭,窗外晚霞滿天。

她是通過小森亞衣臉上的羞澀,倒推出了這樣的結果,只看自己那句話本身,她無法體會出這樣的意思來。

這是許久前的話了,她已許久不和小森亞衣來往,對方的聲音因此有些失真。之前,她覺得這句話很尖銳,現在,她從這句話裡感受到一絲溫柔來。

【你在調查後發現,此時的朝霧弘一,已經處在投資的陷阱中。他以自己的名義借了許多錢,投資在朋友的事業裡,滿心歡喜地想與朋友共富貴。然而這是一場騙局。】

她之前以爲,這種誰都可以的感受,證明了關係的虛假,一段誰都可以的關係,一定是虛假的。

這便是她與小森亞衣,與普通女孩的不同。

但是,戀情不同。

她未曾料到一件事,她的虛假,在觸碰到南悠希的真實之後,發生了一些化合反應。

【模擬結束。】

她於是回到日本,回到南悠希的身邊,她想要通過這份戀情,來考察自己。

“沒有。”

他的頭又疼起來了。

是這樣啊。她嘆息。

“有客人?”南悠希環顧四周,低聲問。

如果當真了,反而會麻煩起來,她想,爲了不被她牽扯心神,丈夫大約會選擇離婚吧。

【你享年98歲。你將遺產分爲三份,一份給了妹妹心愛,一份給了朝霧家的親戚,還有一份給了茉優。】

高一末尾,父母要前往國外的時候,她本想拒絕,準備住進爺爺奶奶家,但是,少年的那番話,擾亂了她的內心。

【美月先你一步逝世,給她操辦了葬禮後,你一病不起,茉優在你的身邊照顧你。】

【朝霧弘一很信任那個朋友,你委婉的提醒,未能讓他警惕。】

她想到被自己稱作安心感的感受,她遲疑,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感?

她又想到了小森亞衣,她在和小森亞衣的相處中所感受到的,難道也是她未曾意識到的友誼嗎?

心煩意亂的她選擇了離開,她在北美,在陌生的土地上,她像馱着牛郎織女的白牛,反芻心中的情感。

【他們很感激你。爲了高工資,弘一到偏遠的地帶工作,沙貴將茉優養到一歲後,丟在老家,也到了弘一的身邊工作,她們要還上你給的借款。】

前一種嫉妒,是對別人幸福的狀態的嫉妒,後一種嫉妒,纔是真正的,因戀情生出的嫉妒。

“沒想到美月你也會這樣捉弄人!”小森亞衣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耳畔。

——她沒有戀愛的感受。這是每個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理應隨着年齡的到達而自然獲得的東西,她未能收到。

這不可能得到的渴望,加深了她對戀情的信任,因爲,唯有真正的情感,會去渴望不可能得到的事物,她的戀情模擬程序,模擬不出這份徒勞的願望!

躺在沙發上的她笑了,笑自己終於證明了一切,仰望天窗的她沉默了,沉默自己是通過毀滅戀情,來證明了戀情。

只是,對方的問題要怎麼解決?

【在你90歲後,奈緒、夕子、玲奈和一美相繼離世。】

這份是否喜歡的調查問卷,已經拖了整整七年,她不斷填寫,又不斷塗抹,終於在昨晚,在一般意義上,她理應一生最幸福的時刻,正式提交了問卷。

那時候,父親的工作比現在變動得更頻繁,爺爺奶奶工作繁忙,她只能隨着父母,到達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城市和學校,與一個又一個朋友分別。

那是第一次和南悠希見面的時候,她、小森亞衣、南悠希、伊吹夕子,四人在迷竹亭用餐,南悠希點的是猩紅惡魔蛋糕,他們分了各自的蛋糕給別人。

南美月伏在沙發背上,看着上樓的丈夫的背影,他絲毫沒有將那句話當真。

回去的路上,小森亞衣提到猩紅惡魔蛋糕的巧克力緞帶,說那緞帶很可愛。

【你30歲時,朝霧沙貴和朝霧弘一結婚,生下了朝霧茉優。】

她笑自己的徒勞,她鑄造假面僞裝自己,來遠離無情感怪胎的行列,但是,她本來就不是不通情感的存在,她用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來抗拒自己成爲自己根本不是的存在。

他想此前的模擬人生,朝霧美月一切的怪異舉動,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56歲時,你的畫作得到了藝術界的認可,除了作曲家和作詞家,你多了畫家的頭銜。】

難不成,要他一邊和別的女人戀愛,一邊和朝霧美月結婚,完整復刻這次的模擬的情景後,再和別的女人分手,轉身與朝霧美月熱戀嗎?

南悠希的心中打起了退堂鼓,他猶豫要不要繼續模擬朝霧美月。

在權衡中,他瞧一眼總結界面,鬆了口氣。

不用再模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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