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奇毒火扇
古易上前一步剛要起話,看到穆宸睿盯着自己的眼神,便不再多言,輕步後退立着看兩人。
“我說過,誰都不許碰她。”穆宸睿一步步靠近正在爬起的仲錳,腳步聲配合着帳外突起的寒風,讓人心生畏懼。
“那是因爲殿下不肯吸我的血。”仲錳直直跪地,從腰間拔出雪刀雙手捧着,輕嘆一聲,無奈道:“仲謀已經做好了爲殿下獻血的準備,若是殿下從冰團中出來,我便割傷自己手腕來餵食殿下。可,殿下根本不願出來。我這才記起《雲經》上所言,‘火扇’只願自己熟悉者近身。想軍中之人,唯有詩雅郡主與殿下朝夕相處,‘火扇’一定對她熟悉,仲錳便想到了此招,並非真心想害郡主。”
古易眸色微動,順着話題提醒一句,“成大事不拘小節,‘火扇’被‘千蠶冰絲’壓制着,可能永遠傷不了郡主。況且,《雲經》有言,‘驅扇,替扇’,若想擺脫身上‘火扇’,就只能將它轉移。”
穆宸睿擺了擺手,兩人不再辯解,互看一眼後雙雙退出營帳。穆宸睿也從營帳走出,來到穆詩雅帳前,首帳卒正要行禮問安,被他制止,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挑簾而入,此時穆詩雅正坐在鏡前看脖頸處的那排齒印,血色偶爾滲出,穆詩雅剛要拿起案前止血的藥粉,已經被另一人先行一步。
恢復如常人的穆宸睿立在那裡,此刻他們對視竟有些不自然,一日前還如往昔般的癡兒,如今這樣靜立,讓穆詩雅頗感不自在。兩人都未言語,穆宸睿將她扶正面向自己,手中藥粉已經輕輕觸碰到白皙的脖頸,刺痛偶爾從腦中劃過,穆詩雅蹙眉盯着眼前的人。
悠長笛聲由遠而至,聽方位是從古易帳中傳出,古樂悽悽,哀絲豪竹,讓兩人更不知該如何對視。
“詩雅不傻,雖不知皇兄爲何要演這齣戲,卻明白一個道理,‘人中龍鳳、擇時伺機’,皇兄選擇這時清醒,一定有皇兄的目的,詩雅也陪着皇兄一起演。”
手中白布停在那裡,穆宸睿看着眼前女子,面上沒有任何觸動,似是並未聽懂她在說些什麼,只是稍稍停頓,便將沾了藥粉的絹帕重新系在她的脖子上,一層層的小心纏好,口中叮囑着,“天氣寒冷,傷口不易癒合,若是還疼,就多擦些藥。”
“郡主,百將軍求見。”帳外士卒回稟道。
“請。”穆宸睿的聲音響起。
只見百德匆匆入帳,看到眼前如正常人一般的穆宸睿後一副不適應的樣子,他深嚥了口唾沫,抱拳回道:“郡主,該拔營了。”
穆詩雅微微坐直,看了看一旁的穆宸睿道:“皇兄已經痊癒,日後軍中大事就由皇兄同將軍處理,我這幾日說話不便,行軍之事就不過問了。”
穆宸睿將手中藥粉盒握緊,依然神色不改的聽着,也不起聲吩咐。
百德看了看一旁的穆宸睿,想起昨日他抱着穆詩雅呼喊軍醫時的樣子,看到他威嚴命令軍醫救治時的樣子,他始終都無法相信那個他看着長大的癡兒,如今真的成了個正常人。
“百叔。”穆宸睿緩緩起身,將藥盒放在了穆詩雅一旁。
百德驚得慌忙單膝跪地,“老夫不敢當。”
穆宸睿嘴角勾出一抹笑,“我往日不也是這樣叫的嗎?如今怎麼就不行了。”
百德這才意識到,平日裡穆宸睿確實在私下這樣喚他,這句‘百叔’他聽了無數遍,今日聽起來卻異常不順耳,以前他只當穆宸睿是個孩童,如今,這個全身充滿皇族貴氣的璟王看起來威嚴難犯,由心底對他生出的敬意已經遠勝他對前太子時,想到這裡,百德看向面前如雄鷹般風姿勃發的穆宸睿,眼中盡是瞻仰期冀。他希望這個皇子能有太子的才得,能有四皇子的機智,五皇子的果敢,有帝王的機敏睿智,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
昭熙六年二月十一,大軍進入南郡境內,以這樣的速度繼續行軍,不出半個月便能到達大梁南郡與草原的交界處,也是此行的最終站,氓城。穆宸睿下令全軍在象牙山紮營,期間他一直同百德形影不離,謙虛求教。雖然他已對大梁南郡民俗地貌瞭如指掌,爲避免露出破綻,他只能裝作從頭學起。
幸而以前只是個理解有障礙,頭腦不靈光的癡兒,並非傻的什麼事情都不知道,書會讀、字會寫,所以在百德面前研習兵法計謀的書籍時並不突兀。百德似乎對這個皇子很是欣賞,贊他是天資英才,任何東西學一遍即可舉一反三,很是不可思議。這些誇讚慢慢傳滿全軍,也入了穆詩雅的耳中。
她脖間的傷已經痊癒,趁着全軍休息之際拉了馬匹去山林中狩獵,身後跟了兩個得力的軍士,三人策馬奔出軍營。
大梁南郡靠近荒漠,二月份的天氣並不寒冷,穆詩雅換了單衣,頭髮綰成髻用紅帶紮起。象牙山密林幽深、灌木叢生,蔥蔥郁郁的橡楠樹排列山間。有嫩草從地面冒出,穆詩雅尋着被啃噬的草痕向前走去,不遠處果然有一頭雙角鹿在埋頭吃草。
穆詩雅示意身後兩人停步,自己從馬上跳下,躡手躡腳地躲在一棵粗壯的橡楠樹後,她拉起弓箭定神凝視,雙角鹿並未察覺異樣,依然悠然自得地嚼着口中嫩草。穆詩雅瞅準時機手中羽箭一瞬而出,與此同時,另外一支長箭也從同一方向射出,兩支箭一前一後的射中鹿身,雙角鹿倒地掙扎一番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穆詩雅驚慌回頭,身後兩個軍士已經拔出腰間長劍。只見一青衫男子踏馬而來,身形健碩、眉宇俊秀,宛若水中青龍映月。男子身後跟着四個護衛,面對眼前已經拔劍的兵士未作任何反應。
“一隻鹿,兩支箭,姑娘認爲該如何分取?”男子並未下馬,立在高地問不遠處的穆詩雅,眼中笑意浮現。
“送公子了。”穆詩雅收了□□準備走回馬匹處。
青衫男子跳下紅棕馬,準備靠近穆詩雅時,被兩個軍士用劍攔下。男子淺笑道:“只是借道去取鹿而已,姑娘何須這般謹慎。”
穆詩雅已經跳上白馬,拉動繮繩走到男子前方,起聲問道:“你是海族中人?”
男子看了看自己射在鹿身上帶有‘海’字圖標的羽箭,點頭笑道:“在下海族,南宮雲。”他頓了頓,繼續道:“參見郡主殿下。”
穆詩雅眉梢一蹙,提高警惕看着面前自稱‘南宮雲’的男子,威嚴道:“即知我是是何人,那便是在此埋伏好了?”
南宮雲朗笑,淺淺搖頭,“我海族知天下事,卻不涉天下事。大梁出兵南郡,何時走到哪裡,我海族皆掌控手中,只是,行軍打仗、勝負成敗與我海族無任何關係,我們只尋消息,只賣消息。今日同郡主在林中相遇純屬偶然,並無他意。”
“既然這樣就讓開,我要回營了。”穆詩雅冷冷道。
“是。”南宮雲恭敬一禮,示意手下牽馬讓道,目送穆詩雅與身後二人策馬而去。
南宮雲轉身看向已經斷氣的雙角鹿,對身後之人吩咐道:“送到大梁軍中。”
“是。”四人朗聲齊回。
穆詩雅剛剛回軍不久,便有報信官匆匆趕來,“稟郡主,軍外有自稱海族之人送來一頭剛死不久的雙角鹿,鹿身有軍中用箭。”
穆詩雅放下兵書朝營帳外走去,行至軍營門口,見方纔的四個護衛用獨輪車送來一頭鹿,只是鹿身上只剩下一支箭,正是她射出的那支,且鹿角也不知所蹤,頭頂只剩下兩截被砍去的斷角。穆詩雅朝那四人走去。
“參見郡主殿下。”四人齊齊下跪。
“這是何意?”穆詩雅並未讓他們起身,而是指着地面上的雙角鹿詢問。
“回郡主。”其中一個領頭的道:“我家主子吩咐,將郡主所得還給郡主。”
“方纔我已經講明,這頭鹿是你家主子的了。”
“回郡主,我家主子說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剩下這部分歸郡主所有。”
穆詩雅並未糾纏,吩咐一旁兵士,“擡下去。”又看向跪着的四人道:“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我想要的也是那對鹿角。”
四人擡頭不知該如何回覆,良久,領頭的慢慢道:“是。”
此時穆詩雅已經步入營中,目光迎上聞聲而來的穆宸睿,腿腳有些不自在地停了下來,穆宸睿倒是一副坦然模樣,看了看已經走遠的四人,問道:“是何人?”
“今日去林間打獵時遇到的,他們受了主人之命將一頭雙角鹿送來給我。”
“可還打了什麼東西?以前我們從未一同出去狩獵,等哪日我騎射再進步些,我們一起去如何?”穆宸睿盯着已經低頭不語的穆詩雅,半晌,看到她輕輕點頭。
夜伴孤燈,穆詩雅在案上習書練字,娟秀字體躺在枯黃宣紙,她盯着幾字輕聲誦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
“如三月兮。”穆宸睿的聲音在屋內響起。穆詩雅驚愕擡頭,或許是自己放在詩句中的心思太重,竟未發覺他已經站在那裡看了自己許久。
“小時候你就喜歡這首詩,一直追着我問那個男子和女子會不會見面,卻不知我是否能明白你的意思。”穆宸睿擡步走近她,看着桌面上的娟秀字跡抿嘴淺笑,“如今還在糾結這個嗎?”
“那,皇兄覺得他們能不能相見?”穆詩雅已經許久未再這樣叫過他,如今這樣,讓穆宸睿心頭有些觸動,更有些許的痛感。
“能,他們相愛就一定能彼此再見。”
穆詩雅淡淡一笑,眼睛看向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