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來的神仙
我，蘇衡，九重天上的散仙一名。
雖說散仙無官無祿，無甚地位，然而既是神仙，便無須爲生計之事勞勞碌碌。這做散仙，圖的就是“逍遙”二字，而我蘇衡無疑是甚得其中滋味。
衆仙都道，我是因爲幾百年前下界爲人時行善懲惡，積得善緣廣厚，這才得以位列仙班。這也正是玉帝老兒當年給我掛名注入神仙簿冊時，在凌霄寶殿當着衆仙的面說的。
可實際上，我究竟爲何能成仙，原因怕只有我和玉帝才曉得。
我當年在凡間時是位偏偏儒俠，誠如所謂“一簫一劍一平生，亦俠亦儒亦溫文”。
想當年我青衫飄颯，劍氣如虹，武功雖不見得爲天下第一，但也是江湖中數得着的——儘管這是我的個人看法。
一把摺扇這麼一搖，再回頭溫婉一笑，也能令萬千少女爲之傾倒。
那時，我整天吹吹簫喝喝酒舞舞劍逛逛窯子，甚是風流快活。
不要問我既身爲儒俠怎麼可以幹那種逛窯子的低劣事兒。
我知道，子曾經曰過，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啥啥的。可我更清楚，子還曾經曰過食色性也，本少俠自然是性情中人。
偶爾我也會出面爲江湖解決點案子，也幹些行俠仗義的事兒，因而也賺得些許好名聲。
雖然做了不少好事兒，可這些遠遠夠不着位列仙班所需的分量。
說實在的，我能成仙，那實在是撿來的機緣。
那日，我在草場上縱馬馳騁，順便逞些射箭之術，看着周圍姑娘們有意無意射向我這兒的豔羨的目光，我心裡油然生出一種成就感和滿足感。
忽地，天上一隊大雁飛過，本俠一個瀟灑的轉身，取箭上弦，張弓如滿月，倏地射中頭雁關鍵部位。
自然便聽到周圍一片叫好喝彩之聲，脆甜脆甜的小嗓門，聽得我心裡癢酥酥的。
我意氣飛揚，一夾馬肚，直奔雁落方向而去。
像往常一樣，我準備就地生堆火把這雁烤烤吃了。可是，這次遇到的這雁似乎有些不尋常。
它的血滴滴答答落在草地裡，凡血滴落之處，均開出朵朵奇異的小花。
我瞅瞅雁又瞅瞅花，心裡盤算着要不要先留着這雁讓它多弄些花出來。
這麼奇異又奇香無比的小花，留着贈與佳人豈不妙哉？拿了它做香囊香料啥的，憑這奇異的聞所未聞的香味，想必也能賺不少錢吧！
突然，一陣突兀的說話聲硬生生打斷了我的思索。
“先生先生，我是天上的神仙，今日不幸落難。請先生放過我，先生想要什麼我都可以幫先生實現。”
我駭然四顧，不見有人在我身旁。
最終我不得不確定，說這話的就是我的那隻獵物大雁。
雖說我行走江湖多年，奇談怪事聽了不少，但我從未當真。
而今日，此情此景就在眼前，我不免大吃一驚。
我腦子飛快地轉着，放了他肯定不成問題。
以本少俠的能耐，還愁打不着野食吃？
只是，我要什麼條件好呢？
黃金萬兩？美女三千？太低級了。碰到這種事情傻子纔會不撈點大的。
無上權勢，榮耀後世？整天算計別人和提防被別人算計，那哪裡是人過的日子嘛！
我心下已有了計較。於是，我清清嗓子，很嚴肅地問它：“你說的話可當真？”
“當真。”不容置疑的口氣。
我立馬眼中閃閃發光：“我要當神仙！”
凡人總要爲生計操勞，闖蕩江湖再逍遙，哪裡能跟神仙比呢？
“這……”它似乎爲難了一下。頓了頓，它說：“好，我答應你。”
“一言爲定？”
“當然！”
它口氣很不屑，似乎對我的不信任感到不滿。
想了想，我又補充了句：“我要當那種自由自在的神仙，不要一天到晚忙些有的沒的。這樣可以嗎？”
“真的？”
怎麼聽口氣蠻高興的？這難道是很低的要求？難不成人家神仙都很有進取心？
後來我才知道，天上最歡迎我這種不愛管事不慕權勢的神仙。
那些積極進取的神仙，總是讓各路神仙不大放心，生怕一不小心就跟自己槓上了。
我對着大雁，口氣很認真，眼神很真誠：“真的，我討厭管事。”
“那就是當個散仙唄，這個好辦。不過你自己還是要好好修煉的。”
我點頭。這個我自然知道，就跟我現在練武差不多唄。
它又說：“待會兒我從太上老君那討個丹藥來，你吃下去，明天你應該就飛昇仙界了。到時候別忘了進凌霄寶殿面見玉帝啊！”
我高興得很，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心裡想着這仙界的辦事效率真不是蓋的。
於是，第二天，蘇衡大俠我已經脫胎換骨，成爲蘇衡仙君了。
站在凌霄殿中，我偷覷四周。雲蒸霞蔚，仙氣嫋嫋。腳下是寬闊宛若實質的雲道，果然是不同於凡間的仙宮勝境。
兩旁神衆分列。前面那個端坐九重玉階之上神態無比端**肅的神仙，想必就是傳說中的玉皇大帝了。
衆仙紛紛向他行禮，我有樣學樣。
然後，尊貴的玉帝開口，宣佈擢我爲神仙的事。
這……這聲音，怎麼……挺耳熟的？依稀彷彿剛剛聽過。
在腦中搜刮一下，我立馬反應過來這是昨天我還在下界時，我的獵物大雁的聲音！
轟隆……我耳旁天雷滾滾。
天哪！那個大雁是玉帝噯，三界之主噯！
如果我當時執意不放它，那我豈不就成了跟玉帝作對的了？那叫啥？梟雄？那樣一來，我估計現在已經魂飛魄散碎屍萬段了。
想着想着，我的腿不禁微微顫抖。
然而，玉帝的話落在我耳裡，又讓我不禁皺起了眉。
他沒有說實話。
我禁不住偷偷瞟了上面的玉帝一眼，人家仍舊一副十分嚴肅十分認真的樣子。我再去瞟兩邊的神仙，大家都屏息聆聽，面上看不出一絲懷疑。
按照我在凡間江湖上辦案的些微經歷，我覺得這裡面一定有隱情。可是我把這事使勁一琢磨，也沒看老兒是個死要面子的主兒，覺得他變成大雁被凡人射中很沒面子？
思來想去也沒有結果。但是我心中正不可抑制地沁出陣陣寒意，從頭到腳包裹了我。戲文裡那些殺人滅口的戲碼正齊齊往我腦中涌上來。
我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到右前方一聲斷喝：“蘇衡，楞在那裡做甚？還不快向玉帝叩頭謝恩！”
我如夢初醒，立馬跪在地上一連叩了好幾個響頭，口中還不停地念叨着“謝主隆恩”。
咦？怎麼都在笑？我有做錯什麼嗎？
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伸手摸摸自己的發冠……似乎一切正常。
這時，上面的玉帝發話了：“蘇衡仙君初到仙界不知禮數，朕不怪罪。往後你要多多留心，多向各位仙友請教。”
我趕緊點頭稱是，麪皮微微發紅。
真是的，就爲了這麼點事就笑話我？本仙君懶得和你們一般見識，哼！
那位衝我斷喝的神仙是華元天君。後來我知道，凡是尊號爲天君的都是跟玉帝有不淺的親戚關係的。而那位華元，是玉帝的弟弟，天界太子的小叔叔。
上古龍族如今唯餘玉帝這一脈，天君地位自是不可小覷。而那個“花園”天君，架子端得的確有夠他的高貴血統。
不過，平心而論，華元天君其實是個不錯的神仙，心地善良熱心助人，也很好相處。要是不那麼兇也不那麼傲，就很完美了，就跟本仙君差不多了，嘿嘿！
其實呀，我還有一段更不爲人知的過去，我原來根本不是這個時空的。對，沒錯！我是個穿越人士，來自21世紀的中國。不過那時候的日子實在不怎麼樣，純屌絲一枚，不提也罷。
而且，我也沒有因爲來到異時空而覺得沒有歸屬感。“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反正都是過客，到哪不一樣？再怎麼悲傷最後也過去了。
人人都曉神仙好，此言的確不虛。光陰沉浮，歲月蹉跎，於神仙來說不過等閒。
人間都以“花好月圓”指代世上最圓滿的美景，實際正是因爲這兩者難以同時呈現。煙花三月春光爛漫，而此時總非月最圓滿時；待到秋高氣爽皓月千里，卻是百花凋敝。更何況，花兒的豔色要映着陽光才最清楚，而月色只待晚上欣賞。
天界則不然。瑤宮花長盛，廣寒月常圓。何況還有種種仙法。
我在仙界的生活比在人間更要愜意幾分。每天除了修習仙術，便是飲酒對弈吟詩作畫之類，再就是一些衆仙都要參加的活動。一晃就過了數百年。
凡是神仙，都知道這麼一回事：三界之中總共有四面神奇的鏡子，均是上古之時法力高強的神仙製成的。四面鏡子分別叫做風鏡、水鏡、火鏡、雷鏡。
四面鏡子各有各的神奇功效：風鏡可以讓神仙看到一切過往之事，水鏡可以看到未來之事，火鏡可以看到現階段三界之內任意一個角落的狀況，最神奇的則數雷鏡，平時沒有什麼動靜，一旦三界之內將要發生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它就會呈現出一些類似預言的圖像或者文字。
據說，這些神奇的鏡子的功能不止於此，但是能夠操縱它們的上古大神們都已作古。而現在它們的這些功能都是自發的功能，不需要強大的法力操控。
由於火鏡在距今最近一次的天魔大戰中被魔界奪走，現在天界只有三面鏡子。
風鏡在天史館，供天界史官們編纂天界史時覈查史詩使用。水鏡由太上老君保管。太上老君能掐會算，是天界預測能力最強的神仙，水鏡中的情形由他分析清楚了告知玉帝。
而雷鏡則矗立在離蟠桃園不遠處的一座大水池旁，無法移動，由王母娘娘親自派人看管。那座水池是天界勝景之一，玉帝名之爲“瑤雪池”。
某天，我去華元天君府蹭酒喝，路過瑤雪池，不經意擡頭一瞥，而後目光就黏在了雷鏡上。
只見雷鏡中出現了一株蓮花，是罕見的淡紫色，花朵似乎比尋常的大出許多。玉一樣光潤，水晶一樣晶瑩剔透。花瓣上有淡淡的光華流轉波動，周圍霧氣氤氳，配上如夢似幻的淡紫色，彷彿一個虛幻的美麗夢境，似有一種把人吸進去的魔力。
我揉揉眼，雷鏡中的圖景依舊;我又揉揉眼，雷鏡中什麼也沒有了，只剩下千年不變的烏沉沉的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