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寶馬是她的Dreamcar,這種在艱難困苦中白手起家的男人,明明也是她的Dreamman。
只要她說願意。
蘭翹的電話突然在手袋裡鈴鈴作響,她說了聲不好意思,神思恍惚地接起來:“杜麗?什麼事?”
並不是一個很長很複雜的電話,只是等到聽完,她又愣了半天神,歐陽博傾身詢問:“同事?找你有事?”
蘭翹搖搖頭:“沒什麼,我們走吧。”
他點點頭,把潤脣膏收好,又把裝腕錶的盒子放進她的手袋裡,蘭翹剛要說話,他便道:“我送給女人的東西,從沒有收回的習慣,而且你回贈的禮物,也比你想象中珍貴。”
蘭翹沒出聲,任他幫她拉開椅子,攬起她的大衣,她把手擱到他的胳膊裡,慢慢離開,如同一副美輪美奐的圖畫。
86層的電梯,轉了三次,來到這個絢爛得像童話一樣的世界,下去的心情和上來時卻截然不同,蘭翹只覺意興闌珊。24歲在深圳,26歲在北京,29歲在上海,三次都想征服這個世界,三次鎩羽而歸,看來大城市的風水果然不適合她。
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聽到的一句戲文:做人莫做女兒身,萬般喜苦全由人。世界早已天翻地覆地轉了這麼多年,轉了這麼多圈,這句話竟然還在有道理地真實存在着,真搞笑。
回到酒店,她迅速整理好行李,飛快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機場。
運氣這麼好,還來得及趕上最末一班航班,她在關機之前給歐陽博發短信:“我先走了,以後有公事再聯絡。”
一個字一個字地按下去,像是用指尖掐在心尖尖上,難堪的心痛。
這一段由充斥着心機開始的感情,蘭翹打算瞬間捨棄,感情永遠就是這樣,時候到了,自然而然就畫上句號,你想Sayno都不行。
蘭翹在深夜回到自己的城市,只覺得身心俱疲,出了機場打的,的士司機一溜煙載着她往市裡開,從後車鏡裡衝她直笑:“平安夜還急着從外地趕回來,是爲了見男朋友吧?”
蘭翹沒有作聲,伸手把車窗搖下來,外面在飄着小雨,寒風夾雜着雨絲撲到臉上,冰涼刺骨。她這時的心情也說不上有多難過,似乎好笑還更多一點,平安夜爲一個男人一瞬千里,風塵僕僕地從一個城市趕到另一個城市,當年自己也做過,只是沒想到多年以後竟然還要做一次,可見是個不長記性的人。
車子急速地行駛在道路上,因爲平安夜的關係,哪怕已經是深夜,依然燈火輝煌,人頭攢動。這麼熱鬧而歡樂的晚上,發生了這麼不平凡的事,無疑是值得找個人來傾訴的。
蘭翹撥通寶慧的電話,想約她出來喝一杯:“你在哪兒?”
寶慧有些驚訝:“怎麼這時候打給我,我在外面。”
蘭翹沉默一陣:“我回來了,現在在路上。”
“出什麼事了,不是明天回嗎?”
“我跟歐陽博over了。”
“那個極品男人?”
“嗯。”
寶慧猶豫一下:“怎麼選這個時候over,我現在才準備start,待會要去李修哲的公寓,今晚是我和他的決勝局……要不明天……”
蘭翹朝電話裡直嚷嚷:“你這重色輕友的傢伙,我們多少年的朋友了,你就不擔心我想不開出意外?”
寶慧嗤道:“小姐,如果你現在20歲,我二話不說,立馬飛奔過來,因爲擔心你痛苦得會去跳樓;但是你現在30歲了,如果連個戀都失不起,還出來混什麼?”
蘭翹悻悻說:“你別指望我跟你一起買姑婆屋了。”
“得了得了,不就失戀嗎?又不是第一次,回家洗個澡、倒頭睡一覺,明天我來陪你,請你吃頓好的補一補。”
蘭翹掛了電話,心中雖然不滿卻無計可施,平心而論,如果把她換到寶慧的位置,她的回答也會如此。30歲的女人連個戀都失不起,還出來混什麼,她其實也這麼想。
可是30歲的女人又怎麼樣呢?她的身體結構並不因爲已經30歲了就發生改變,她的心還是肉做的,沒能變成不鏽鋼,就算堅強了一些,遇到傷害還是會痛。她只恨自己蠢,沒有找準能夠吸引寶慧的中心點,如果她剛剛告訴她,她包裡現在裝着一隻30萬的卡地亞鑽石腕錶,寶慧的興趣一定會大一點。
蘭翹覺得自己很可憐,她從一個失戀的女人發展成爲一個既失戀又失意的女人,只能在這個繁華喧囂的平安夜拖着疲憊的身體和心靈獨自回家。
回到自己的小窩,蘭翹打開燈,把RondeFolle取出來放在燈下細細觀賞,再次發出嘆息,真是晶瑩剔透、流光溢彩,這麼美的東西,有哪個女人會不喜歡。
可是太美則妖,美的東西通常容易要人的命。
《色戒》裡面王佳芝面對那枚六克拉的粉紅油鑽時,覺得老易是真正愛她的,於是忘記自己的使命,白白搭上了性命;瑪麗蓮夢露似乎好一點,天真性感地唱着:親吻也許受用,但不能付房租,也不能光顧餐廳,只有鑽石是女人的知己良伴——可是她死得更加莫名其妙。
鑽石是實現自身夢想的奢侈品,這種需求固然重要,保護自身安全卻更是現代女人首要選擇。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裡,安全需求排第二,自我需求排最後,一個人如果連起碼的安全感都沒有,又如何談起實現自身。
發呆的時候,電話又突兀地在包裡鈴鈴作響,她有些猶疑,沒有馬上伸手去拿——她疑心是歐陽博。給歐陽博發了短信以後就關了機,出機場高速纔打開,屏幕上顯示有一個他的未接電話,還有一條回過來的短信,短短几個字:ok,再聯絡。
他什麼都沒說,當然也或許是想在電話裡說,但是,她沒有給他機會。
電話還在堅持地響着,似乎如果她不接,就打算這麼一直響下去,蘭翹有些害怕,她害怕自己像王佳芝一樣受不了這種誘惑……但是終於,她還是接了起來。
可是竟然不是歐陽博。
電話那頭的是高子謙,他聽到蘭翹的聲音,有些猶豫:“這麼晚會不會打擾你?”
蘭翹十分高興,這個時候一個不擾亂她心情的電話是可貴的:“不會啊,聖誕快樂!”
高子謙笑了,也說:“聖誕快樂!”
“找我有事?”
“你現在在哪?”
“在家唄。”
“難怪,我看到你窗口有燈,嚇了一跳。”高子謙似乎鬆了口氣:“不是說去上海出差,明天才回嗎?我還以爲你家給賊惦記上了呢。”
蘭翹怔住了,很長時間沒有說話,這個時候,天寒地凍的時刻,天寒地凍的心,卻突然知道原來還有這麼一個人在關心着你,只憑感激似乎都無法回報。
過了很久,她才吸了吸鼻子,愉快地說道:“謝謝你啊。”
高子謙說:“不用謝,謝什麼啊。”停了一會兒,他又遲疑地問:“你怎麼了?”
蘭翹說:“沒什麼,挺好的,剛剛坐計程車的時候開了窗,可能吹了點風,嗓子有些啞。”
“這樣呀,那你早點休息吧。”
“嗯,晚安。”
“晚安。”
蘭翹掛了電話,卻沒有動身,只是坐在沙發裡撐着下頜看着那隻腕錶發呆。
怎麼辦?用什麼方法纔好把表還給他?不管怎麼樣,大家總歸是甲方乙方,以後見面的時間還長,丟了極品男人已經夠讓人扼腕了,如果連大客戶都丟了,那又怎生是一個痛字了得?
她安安分分地坐着想了許久,也沒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門鈴卻在這時奇蹟般地響了起來。
這麼晚,會是誰?
蘭翹起身走到門邊,警惕地從貓眼裡往外瞧了瞧,看清楚來人後心中訝異得很,竟然又是高子謙,他怎麼跑來了?
她把門打開,一手牽着Vodka的高子謙露出如同六月晴朗日光一般的笑容,把另一隻手上的盒子舉得高高的:“掛了電話,突然想起我有一個很好的櫻桃蛋糕,想當作聖誕禮物送給你。”
她哭笑不得地望着他,側身讓了讓,他就帶着Vodka一人一狗大馬金刀地走了進來。
蘭翹抱着胳膊站在門口想了一會兒,然後一腳把門踢上:“好吧……其實我也有一瓶很不錯的加拿大冰酒,本來想晚上偷偷地一個人喝,既然你有好蛋糕,就拿出來跟你分享好了。”
高子謙喜出望外:“太好了,冰酒配櫻桃,真是人間難得的美味。”
他們在小茶几旁坐下來,房間裡開着空調,暖暖的風溫柔地吹拂在身上、臉上,蘭翹放鬆四肢伸了個懶腰。她覺得失意的自己完全有權利在今晚放縱一點,於是像個高高在上的女公爵一樣窩在沙發裡動也不動,指手畫腳地指揮着高子謙開酒瓶、倒酒、切蛋糕。
高子謙的脾氣卻出奇的好,一點也不覺得不公平,忙忙碌碌地按照她的指點做這做那,弄好了以後拿玻璃杯跟她碰了碰:“Cheers,MerryChristmas!”
透明高腳杯是葡萄酒的專用酒杯,和葡萄酒一樣,總是顯得優雅美麗,蘭翹捏着杯子的細長執柄,仰頭一飲而盡:“MerryChristmas!”
她抱着Vodka的大腦袋,把下巴蹭到它光滑的皮毛上柔柔地笑着——其實,眼前這一切也很美麗。
韋小寶送的冰酒金黃剔透,入口清爽平滑;高子謙做的蛋糕紅白映襯,咬下去香甜柔軟;房間裡有溫暖的橘黃燈光,也有讓人愜意得想要睡去的暖風,更有英俊少年含笑微眯的桃花眼。這麼寶貴耀目的一刻,即使與RondeFolle腕錶上那四百顆鑽石相比,也毫不遜色。
高子謙看了她半晌,忽然問:“爲什麼不開心?”
蘭翹怔了怔:“這麼明顯?”
高子謙不說話,只是看着她,形狀很美的眼睛燦亮烏黑,清澈得可以映出人的倒影。
蘭翹小口啜飲着杯中的液體,沉吟一會兒:“不久前,我在金茂大廈接到一個電話——我的一個同事流產了。”她把杯柄夾在指中微微輕晃,認真地看着琥珀色的金黃酒液傾瀉流淌,聲音輕微得如同與自己低語:“那個同事今年31歲,結婚五年,一直想要個孩子。可是你知道,多一個孩子就是多一份責任,想要給他最好的一切,所以她在工作上一直是我們公司裡最努力的。這次公司裡年後會有職位調整,她拼了命地跟人爭,爭職位、爭薪水、爭自尊,結果今天暈倒在公司洗手間裡……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了,現在的女人壓力大、又辛苦,內分泌很容易紊亂,一切都可以理解……但是接下來該怎麼辦?這個最關鍵的時刻,她倒下去,失去的不止是那個孩子……”
高子謙沉默了很久,慢慢說:“你明天應該去看望一下她。”
“我不想去。”蘭翹抱着Vodka,拿手去扯它的兩片大耳朵玩,它轉頭用牙齒輕輕含咬她的手指,她微微帶着笑說:“Vodka長大了,咬人有點疼了。”
“今天上海在放煙花,很美,但是很短暫,每一朵煙花就像一個女人的青春,絢爛但是稍縱即逝。高子謙,你是個男人,而且家庭環境不錯,所以你很難明白像我們這樣的女人的心理,我們可以沒有怨尤地像男人一樣努力工作、浴血奮戰,也可以忍受職場上性別的不公——不要對我說男女平等的道理,我做這一行就知道,高級職位的招聘,性別是其中一個非常主要的隱性條件;我們甚至可以一邊做好職業女性,一邊認真完成家庭婦女的工作。但是與之相對的,世界是不是也應該公平一點?我總覺得應該有那麼一個人,配得上我爲他紅顏殘褪,配得上我想與他地老天荒的心情,配得上我要爲他做Superwo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