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還是高傲的捷爾任斯基上校,今天就變成了階下囚。雖然拒絕了捷爾任斯基贖買的請求,但滿桂倒也沒有虐待他。只是把他和朱加什維利,分別關進兩個木頭造的籠子裡。猴子一樣任人蔘觀半天之後,裝上了拉炮彈的馬車。
羅剎人的俘虜,也沒有受到任何的懲罰。滿桂只是讓人把他們綁起來,然後徒步跟着大隊人馬反轉回內地。
格日圖騎在馬上和滿桂並騎,神情有些落寞。滿桂好幾次拿他開玩笑,格日圖都不言語。
寬闊的黑龍江江面上,漂浮着數十個巨大的木筏子。上面載着戰馬,武器,士兵還有俘虜和繳獲。
滿桂一手牛肉乾,一手拿着酒葫蘆,吃一口牛肉乾,喝一口葫蘆裡的酒。
“怎麼了?你再不喝,我可都給喝了。”滿桂揚了一下手中的酒葫蘆:“特供五糧液,一年就這麼百十來斤。庫房門口我和老敖各派了個兵看着,別人想拿就把腿打折。你拿金子都買不到!”
格日圖依舊沒有反應,看着黑龍江的滔滔江水,眼睛直勾勾的。
“到底咋的了?”滿桂放下了酒葫蘆,很好奇的看着格日圖。能讓嗜酒如命的格日圖大汗不喝酒,這可是個新鮮事兒。
“你說,咱們蒙古人的輝煌是不是過去了。”格日圖忽然整出這麼一句來,滿桂瞪着眼睛沒接話。
“我從小就知道,我的血管裡面留着黃金家族的血脈。額爾止斤黃金家族,多麼高貴的姓氏。成吉思汗的直系後裔,征服這個世界是我們與生俱來的信念。
跟你說實話,遇到李梟之後我還是這麼想的。不過那個時候,我是想先擊敗努爾哈赤,然後吞併了努爾哈赤的力量再謀圖大明。有生之年要征服世界,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格日圖的話語,蒼涼而又悠遠。滿桂覺得他好像是在跟自己說,可格日圖的眼睛卻緊緊盯着江水。
滿桂不說話,因爲他不知道怎麼回答。對於蒙古人來說,成吉思汗就是神。蒼狼與白鹿孕育出來的種族,就是因爲這個人而聞名世界。神的子孫,自然也是神。蒙古人就是這麼認爲的!
“李梟剛剛在遼東興起的時候,我只是冷眼旁觀。那時候我還想着,這小子或許會兵敗,或許會被努爾哈赤殺死。當時沒人覺得,一個少年郎居然可以戰勝後勁八旗。
然而李梟卻真的做到了,帶着你們這些人。一路從皮島打到遼東,現在甚至佔據了整個大明。這前前後後,也纔不過十年而已。
而這十年,我除了腦袋上多了白髮,肚子上多了贅肉之外一無所獲。蒙古人還是在草原上逐水草而居到處遊蕩,牛羊仍舊是衡量一個家庭富庶與否的標準。冬天白毛風一來,我們只能蜷曲在地上,乞求長生天給條生路。
爲什麼?爲什麼我們蒙古人勇猛善戰,卻不能吃飽肚子。爲什麼我們蒙古人要四分五裂,而不能像漢人一樣團結。”滿桂放下了酒葫蘆,神色有些鬱悶。
“不怕你笑話,一直到昨天我都還覺得,我們蒙古人遲早會有一天會再次君臨天下。成爲蒼穹之下,最讓人敬畏的主宰。
可今天這一仗,我算是被徹底征服了。馬刀和弓箭,再也不是戰場上最犀利的武器。你們手裡的傢伙,讓騎兵永遠失去了在戰場上馳騁的機會。
蒙古人是馬背上的民族,沒有了騎兵。馬刀和弓箭變得無用,我們蒙古人也就只能眼巴巴的消亡與沉淪。不管是我們,還是準格爾那些人,都將是一個下場。”格日圖眨一下眼睛,淚水順着眼角直直的滾落。
“蒙古人不會消亡,也不會沉淪。這是你們這些貴族老爺們纔會有的怪想頭!你知道我們這些貧苦的牧民想的是什麼?
每天有饅頭吃,鍋裡面有手把羊肉,包裡面暖呵呵的。小孩子長得像小牛犢子一樣,老人長壽得可以看見重重孫子。這就是我們普通牧民的幸福!
你們這些頭人們打來打去,其實就是爲了你們的野心。我滿桂打仗,不是爲了野心,而是因爲我喜歡大明。”
“喜歡大明?你是蒙古人,大明人對蒙古人……!”
“是,我承認大明好多人對蒙古人有偏見。可我們對漢人也有偏見,這並不妨礙我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現在我們的部落全部遷到遼東,大家碗裡有糧食盆裡有肉吃。
滿街半大小子,一個個跟小牛犢子似的健壯。看到他們每天揹着書包上學,放學回來老老實實趴在桌子上寫作業。我們這些牧民還能想什麼?我們真沒有更多的渴求!
我很小的時候,村子有位老人死了。那老人剛剛五十歲,死前病得連路都走不動。勒勒車拉着老人走在草原上的時候,我還記得禿鷲就在天空盤旋。
五十歲!我手下有幾名老卒,今年也五十歲了。身體依舊健壯,騎馬比我還穩當。在你們這些貴族老爺治下,有多少牧民連四十歲都活不到。他們勤勞、勇敢、敢於和最兇惡的敵人作戰。可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卻活不過五十歲。
我們過着和漢人一樣富足的日子,你送我一隻雞,我送你一條羊腿。你請我喝頓酒,我請你吃全羊。漢人和蒙古人不是狼和羊的關係,我們可以和睦相處成爲兄弟。
你看看那些兵,你還能分辨出來,哪些是蒙古人哪些是漢人?”滿桂指着遠處的軍卒們。
遼兵流行板寸短髮,沒人再留蒙古式的福娃頭,也沒有人再把頭髮編成一條條小辮子。加上大家都帶着軍帽,遠遠看過去,還真分辨不出來,誰是蒙古人誰是漢人。
“蒙古人的榮光不在於能不能征服世界,而是快快樂樂的生存下去。祖祖輩輩,每一個氈房,每一座蒙古包,都有歌聲傳出來。”滿桂大大的灌了一口酒。
格日圖眼睛瞪得跟牛蛋一樣大!天吶!滿桂成了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