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月,子夜和這羣兄弟們一起度過了五個月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
姜上在傳授了子夜一手入門級回春術後,理所應當的成了每天光吃飯不幹活的大爺級人物。事實上子夜他們也實在不好意思讓一個七十歲的老人家,去陪他們一起耕田或者捉野獸,想起姜太翁釣魚的傳說,子夜乾脆給姜上找了一根魚杆,讓他每天坐在小河邊垂釣。當然了魚鉤一定要是彎的,這樣他們每天晚上還能喝到新鮮的魚湯。
夜語有一天在村子裡找了一根木棍,練習了一手修羅槍,竟然引來落鳳村一羣小子們陣陣喝彩,在他們崇拜的目光下,夜語竟然在落鳳村組成了一個小小的槍兵隊,每天對他們進行三個時辰的特訓。
在把他們組織起來的第一天,夜語指着身後的屋舍,道:“看到了嗎,那就是你們的家!我們落鳳村夾在商朝和羌騎之間,成爲一個三不管地帶。商族軍隊還好一點,如果是羌族騎士衝到了這裡,你們的親人必須靠你們抵擋敵人,才能逃到大山裡,你們還有退路嗎?你們還能撒腿就跑嗎?你們如果心存退縮,被敵人一刀砍成兩段沒有關係,但是你們的家人也會殺!你們的姐妹和情人甚至是你們的媽媽,就會成爲那些羌族野獸身體底下不斷呻吟哀號的可憐蟲!她們的最終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被輪殲至死!!!”
四周都靜悄悄的,所有少年眼睛裡都騰起一層熾熱的火焰。夜語眯起眼睛,冷冷的注視着眼前這些孩子,道:“記住,我訓練你們,不是陪着你們玩無聊的遊戲!一個男人,想保護自己的家人,想保護自己的平靜生活,就要有充足的力量讓敵人付出最慘重代價,把他們徹底打怕打痛打得一聽見你們的聲音就心驚肉跳!現在你們這羣垃圾中的垃圾,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我練習練習再練習!流盡你們身體裡的每一滴汗,榨出你們身體裡的每一絲力量!支持不住的,就給我滾回家,躲進媽媽的懷裡當你的乖寶寶吧!”
無論是誰,只要一個動作不對,夜語掄起木棍劈頭蓋臉的就狠狠砸過去,據說在訓練的時候,村子裡的女人沒有一個敢走到村子的廣場,那些孩子的母親到一聽到夜語的怒吼就會心驚肉跳。
每天這些孩子都被打得混身青紫,子夜一邊慷慨爲他們提供足夠的營養及蛋白質補充,一邊趁機狂練他的入門回春術。打傷再治好,治好再打傷,這樣幾個月下來,三十四名少年,竟然沒有一個退出訓練!到後來,子夜走過廣場時,看到這三十四名少年,排成一個整齊的槍兵方陣,揮汗如雨的拚命挺刺手中的木槍,也覺得心驚肉跳。只是短短的五個月時間,這羣少年身上就擁有了一種團隊作戰的默契與壓迫感。
至於楊懷更是每天神神秘秘的,要不是幾天把自己關進新蓋的茅草屋裡不吃不喝,要不然就是順走一大塊烤肉,幾天不見人影。子夜問他幹什麼去了,楊懷總是笑笑,答道:“我在找回家的路!”
時間就象是一枝光梭,迅速劃過。
當有一天下午,子夜和惡來扛着從山上打到的獵物,返回落鳳村時,他看到了十幾匹快馬,還有十幾個攜帶武器的軍人。
他們身上都穿着商朝軍服,其中一個領隊模樣的人,身上赫然穿着一件青銅護胸,在冶煉業不發達的商朝,這已經是身份和榮譽的象徵。雖然子夜不知道這個領隊頭盔上那兩根血紅色的羽毛,代表什麼官職,但是在他的腰間挎着一把五尺長的目雷紋刀。子夜曾經在國家一級文物館裡看到過這種武器,當時工作人員曾經告訴過他們,這是商朝軍隊中隊長以上將員,纔有資格佩帶的制式武器!
這十幾名軍人顯然經過長途跋涉,無論是他們的衣甲上還是坐騎上都沾滿了泥點,每個人身上都透着疲憊的神色,就算是進了落鳳村他們的右手仍然緊緊握着武器,警惕的四處觀望,似乎唯恐從什麼地方跳出一批敵人向他們痛下殺手。
那名中隊長從懷裡摸出一塊青銅製成的令牌,道:“我是東伯候坐下中隊長驀峰,我奉軍令徵集士兵,你們村裡十四至五十五歲的男丁,只要不是傷殘病弱,都要跟我走!”
村長這一輩子還沒有見過中隊長這樣大的軍官,他連頭都不敢擡起來,聽到驀峰的命令,他顫聲道:“連十四歲的孩子和五十五歲的老人也要應徵入伍?”
子夜在心中暗暗嘆息了一聲,五十個銅子只能買到五十個燒餅,連一張狼皮都不換不到,在那些達官顯貴的眼裡,他們這些平民的生命竟然如此低賤。而這次徵兵的範圍更是幾乎將落鳳村所有男丁都一網打盡,竟然連十四歲的孩子和五十五歲的老人都不放過。
驀峰舉起手中竹簡製成的花名冊,一個個點名,十七歲的惡來,當然也在花名冊上,而且他也過了入伍徵兵的年齡!
惡來被人領到驀峰面前,看到他樂呵呵的伸手領了五十個銅子的買命錢,子夜嘆了一口氣,也慢慢走過去。
驀峰看了一眼子夜,看到子夜遠超常人的英挺身軀,他眼睛裡不由閃過一絲驚異的神色。在這個時代,身高足足六尺的人少之又少。
“你叫什麼名字?”
“傲子夜!”
驀峰翻着落鳳村的花名冊疑惑的道:“這上面爲什麼沒有你的名字?”
子夜指着惡來道:“我是他的姐夫,也是他的三哥!”
驀峰略一點頭,旁邊一個軍需官模樣的軍人立刻在子夜手裡塞了一串銅錢。他羨慕的拍着子夜強壯的身體,道:“好好幹,以你這副身體,稍加訓練就可以去參加選拔,如果被挑選成候爺的親衛隊,不但能比別人活得更久一些,也更容易立功混上個一官半職。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就得向你敬禮稱你爲長官了!”
楊懷也走到驀峰面前和子夜並肩而立,對着軍需官攤開了手,道:“我叫楊懷,把我的買命錢拿來吧!”
“花名冊上也沒有你的名字!”
楊懷望着子夜,道:“我是他的兄弟!”
子夜輕聲道:“謝了,兄弟!”
兄弟,他在叫我兄弟!
在楊懷的心裡揚起一道暖流,他一把抓住子夜的手,道:“在戰場上,我就是三哥你背後最可信賴的盾!相信我,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退縮,更不會再讓三哥你獨自面對敵人的武器!!!”
“別忘了,還有我!”
夜語大踏步走到子夜面前,昂然道:“在戰場上,我就是你手中最鋒利的劍!無論誰想傷害到你,都必須先讓我劍折人亡!!!”
“他們又是盾又是劍的,我這個老傢伙已經七十歲了,哪還有力量去提起那麼重的武器?”姜上擠到子夜面前,可憐巴巴的道:“這樣吧,就讓我做你手裡的藥箱好不好?”
子夜輕輕揉着自己的鼻子,不知道爲什麼,它竟然這樣酸。
一手臂從背後纏住了子夜,雖然溫柔但是卻死死的鎖住了子夜,在他身上佈下了一道讓他終其一生也無法掙開的情鎖。繡兒輕聲道:“我什麼也不是,我只是子夜的妻子!”
幾顆淚珠浸透了子夜的衣衫,把溫溫熱熱的觸感,慢慢烙進子夜的內心最深處。繡兒把臉緊緊貼在子夜寬厚的背脊上,她聆聽着子夜有力的心跳,她拚命吸取着這個男人傳遞給她的溫暖,繡兒低泣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你本來不需要走上戰場的,我知道你是爲了惡來纔去領了五十個銅子的買命錢,可是求求你……不要丟下我好嗎?!”
“我不想就這樣看着你進入軍隊,我更不想天天從惡夢中驚醒!我知道我這一輩子已經跟定你了,你生我就生,你死我就死!我知道我不能象你們一樣拿起武器上陣殺敵,我也沒有姜大哥的神奇法術,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人,但是我可以當伙伕,我略略懂一點草藥,我還可以幫姜大哥一起去給傷兵治療。”
繡兒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我就是要你記住,在你的身後還有一雙眼睛,當你倒在戰場上的那一刻,就是你的小女人揮劍自盡的時候!你死,我死!你生,我生!所以,爲了我,你一定要每天都活得好好的!你一定要活着從戰場上走下來!!哪怕你殘了瞎了聾了啞了,我只要你活着回到我的身邊!!!”
繡兒眼睛裡的淚水瘋狂的涌出,瞬間就浸溼了子夜背後一大片衣衫,那種絕望的哭泣,那種發自內心最深處的繞指柔情,將子夜體內不甘不屈不服的熱血,將他痛徹心徹的酸楚一點點燃燒沸騰!
直到這個時候,子夜才突然明白,他已經融入這個世紀,和這個必將到來的亂世,拉上了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再不能用旁觀者的立場,來評價這段歷史的時空,他再不能再用遊世人間的心態,來選擇自己的生活!
因爲他已經有了家,已經有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繡兒是他的女人,她可以爲他生,爲他死,爲他而歡樂,爲他而悲傷,在茫茫紅塵中,他傲子夜何其有幸,竟然遇到了這樣一個妻子?
回手緊緊抱住繡兒,將自己的力量源源不斷的輸送到她過於單薄的身體裡。望着圍站在他身邊的這羣結拜兄弟,感受着他們毫無保留的支持,吸取着友情的溫暖與堅強。子夜只覺得胸口一股灼熱的火焰越燒越烈,燒得他只想放聲大笑三聲,又燒得他只想長歌當哭。
快樂,真他媽的快樂!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得妻如此,得友如此,他傲子夜死而何憾?!
痛,真他媽的痛,痛徹心扉的痛!生逢亂世的悲哀,無法保護自己女人的悲哀,燒得子夜心痛如絞!
子夜猛然放聲狂笑,他一邊笑一邊哭,他狠狠甩掉眼角的淚水,嘶聲狂叫道:“誰說老子就會死在這個鬼地方了?我是誰啊,我就是最會搞怪,被人稱之爲九命妖貓的傲子夜!不就是上戰場嗎,舉起刀子砍人誰不會啊?不就是生逢亂世嘛,不能保護好自己的女人,我傲子夜又憑什麼傲立於天地之間,又憑什麼他媽的當一個男人?!”
子夜近乎瘋狂的放聲大笑,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在他的同心深處有那麼一股痛徹心扉的痛,爲什麼在他的內心深處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在他的心裡不斷的飄蕩,無論他如何的用力去想,如何去努力的回憶,但是在他的腦海中都是一片空白,他能捕捉到的就是……痛!
在他的生命中,似乎曾經失去了一種最珍貴的東西!
子夜左臂緊緊抱着繡兒,右臂死死拽着惡來,他瞪着驀峰道:“老子什麼也不管了,要麼讓我們全部當兵,要不然你一個也別想帶走!”
……
當天夜裡,落鳳村幾乎所有的茅屋門前,都掛起了一枝散發着淡淡清香的艾草。整個村子都沉浸在悲傷的氣氛中,到處都是充滿悲傷的哭泣。
子夜帶着繡兒和惡來,將他們這一年時間裡積攢下來的獸皮和臘肉,挨家挨戶的送到落鳳村的每個家裡,他們已經用不到這些東西了。
夜語聽到一陣男孩子壓抑的哭泣,她走出房間,看到在院牆外有一個她親手訓練過的男孩正蹲在那裡。
夜語問道:“黑子,你爲什麼不回家和自己的家人告別,卻躲到這裡哭?”
“我就要上戰場了!”黑子擡起淚眼模糊的臉,低聲道:“可是我沒有家人,我連一個送行的人都沒有!”
WWW ▪TTkan ▪co 夜語將黑子領到了自己的房間,按照落鳳村的傳統,她支艾草送到黑子的面前,低聲道:“你要好好記住這種味道,如果……你真的死在戰場上的話,你一定要找到這種熟悉的味道,然後沿着這種味道,找到自己的家!”
夜語將這支艾草掛在了自己的門檐上,她輕撫着黑子短短的頭髮,柔聲道:“記住,從此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黑子撲進夜語的懷裡放聲大哭,夜語安慰的拍着黑子的肩膀,她在心裡不由發出一聲嘆息,在一場席捲整個大地的戰爭中,一個人的生命看起來是多麼的渺小啊!
天剛矇矇亮的時候,全村一百五十多名要應徵入伍的男人全部集中到廣場上。這其中有十四歲的小孩子,也有鬍鬚發白的老人。
驀峰看了一眼送行的女人,道:“走吧,我們今天還要走一百三十多裡山路呢。如果不能在天黑前趕到軍營,在野地裡宿營很容易遭到羌族遊騎兵的攻擊。”
帶着落鳳村幾乎所有的壯勞動力走出落鳳村,身後傳來一陣陣哭聲,驀峰在心裡低聲道:“對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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