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闆讓我把這個帶給您。”
隨着打開箱子的動作,足以讓酒德麻衣赴死也要送到面前的女孩手裡的重要物品終於呈現在了光下
——在電影裡通常用來擺滿美鈔的手提箱裡空空蕩蕩,只有底部才顯露出不同
——這個箱子的內部居然是純粹的玉質,純粹的白玉泛着羊脂一般的溫潤光澤,任何一寸都是當得起羊脂白玉的品級的,而現在,價值不菲的白玉只是個容器,真正的主角,是被凸起的兩對四根小卡扣扣在白玉內壁的那根不足小指長的黑色木頭。
那委實是跟其貌不揚的木頭,黑乎乎的,毫無品相可言,小指不到的長度也毫無看點,更是全然沒有什麼異香可言。如果非要挑出點兒這東西和街邊隨便扯的小木棍有什麼不同的話,大抵只能說這跟扁平的小木棍打磨的着實圓潤···但是它偏偏還有一端像是被焚燒了一半一樣的殘缺。
打開箱子的一瞬間酒德麻衣自己都愣了一下,這個箱子裡究竟有什麼酒德麻衣並不知道,她這次的任務的確不是突然發下的,但是這個作爲最重要道具的箱子卻的確是在前一天才從老闆那邊交到她的手上的
——老闆還囑咐了她好幾遍貴重物品小心存放,酒德麻衣就乖乖的一路小心翼翼的提着這個鬼東西,最後打開了才發現這東西的尺寸不僅是她完全可以塞進口香糖盒子揣進口袋裡就帶過來的,看起來也比中國古董市場裡最垃圾的忽悠人的東西品相還差···
而在酒德麻衣想出點兒門道之前,連酒德麻衣這個大活人都視而不見,恨不得一頭扎死在電腦屏幕上的女孩,終於擡起了頭。
她看都沒看酒德麻衣,只是微微爬起來越過筆記本電腦,伸出雙手去把那根燒焦了一截的木棍從玉壁上取了下來。
隨着她的動作,酒德麻衣才發現她剛剛雙手其實不是和那些傳統的淑女一樣規矩按在膝上。
她之所以維持着這樣的動作,是因爲她大腿上放了一本看起來像是相冊的東西。這個姑娘就跟個看雜書怕被家長髮現的小孩子一樣用自己的大袖子把這本冊子遮起來。
現在她爬起來了,那本冊子就這麼哐當一下順着她的動作砸在了地上
——酒德麻衣只是看了一眼,就確定這本冊子其實就是一本純白的相集
——她又馬上慌了手腳的去撿這本空白的相冊,跟着小心翼翼的合攏空白的相集,彷彿這就是全世界的珍寶一樣抱着它。
酒德麻衣沒有再去看,通訊那頭的夥伴們已經給出了撤退的訊號,而老闆囑咐的任務到這裡也結束,她站起來,倒退着後退了幾步。
對着還坐在原地的女孩鞠躬,然後龍文再次從她口中流淌而出,冥照覆蓋,她再次變成了一抹不存在的暗影。
關上大門前的最後一眼,酒德麻衣透過門縫,看到女孩站了起來,她一手把空白相集抱在懷裡,一手舉着那根小木棍,小心翼翼的把它湊到了一旁的長明的燭火上。
跟着,她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是比任何的人偶都精美,卻確確實實屬於‘人類’的笑容。
她抿着嘴脣,緊閉着嘴巴,又這麼全然的,開懷的,幸福的笑了出來。
日本、東京時間、21:00(1)
隨着女孩點燃那根那根已經剩不下多少的木棍,悄無聲息的,溫柔的,也強硬的,說不清是‘靈視’還是‘幻覺’的東西一瞬間席捲過了整間房間。在那根不起眼到全無賣相,與材料市場隨便地上撿的廢木頭沒半點兒差別的小木條點燃的那一瞬間,奇蹟就在這間小小的房間裡展開了。
什麼是奇蹟?
——奇蹟是愛麗絲逃離宴會掉進兔子洞,走進的仙境。
奇蹟是小美人魚上浮海面,然後偏偏遇到那麼一個溺水的人。
奇蹟是王子披荊斬棘走進城堡,才發現裡面有沉眠的公主等待時隔多年的訪客。
奇蹟是小王子一個人生活在小小的星球,而唯一的花兒默默盛開···
而房間裡唯一的一個住戶就放下一切追逐着光下沉,她的血統高至白王座下,足夠抵抗死侍的呼喚。她的言靈強到詭異奪目,足以審判幻覺的世界。可當她就這麼帶着笑容決心下沉的時候,她也能這麼沉進另一個奇蹟裡。
在她的面前,只屬於她的奇蹟展開了。順着上次的脈絡,站在鏡子前的女孩睜開了眼。鏡子裡的她穿上了深紫色的齊膝裙子,裙襬像是海藻又像是花葉一樣層疊着溫柔散開,也像萼葉一樣包裹住她的脊背和肩膀。她垂下手拉整齊手套,轉過身的時候那個男孩還在旁邊看着她。
他看着她,女孩也看着他,然後無聲的笑了起來。她拿過從來不離身的小本子,一筆一劃認真的寫。
“我要回家啦。”
“就這麼回家了麼?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玩。”男孩看着她,他的手在微微顫抖。眼睛裡卻是和那些戰慄恐懼的眼睛全然不同的緊張。
她的手指捏緊,然後還是笑,笑着繼續在本子上寫。她寫了好多話,那是她從來不敢跟別人說出來的話,從她不應該出來到她說話就會殺死別人,跟着是其實他帶她去見的人並不喜歡她。
可男孩一直在說沒關係,明明要回去的是她,要被帶回去的是她,他的目光卻那麼難過。她不說話,他也就陪着她拿着筆寫。
“繪梨衣好厲害。”
他寫道,在短暫的停頓後,繪梨衣歪歪頭對他笑。她不會說道別,因爲沒有人對她說過道別。這一刻她感覺到了比在身體裡沸騰的血更強烈的痛覺···可是她除了對他笑,什麼都不知道去做。
這就是結局了吧?
從奇蹟一樣的夢境的開端,到夢中奇蹟的逃亡的結束,所有的一切,到這一刻就要終結了吧。
繪梨衣看着對面的男孩,她一直一直看着他,就像是下一秒就要看不到他。可是越看眼前越模糊,模糊又痠痛,讓繪梨衣幾乎忍不住想擡起手來揉揉眼睛。就在這時,他握着的筆尖再次移動了起來。
“還有什麼想去的地方麼?”
男孩寫到,然後他丟下筆,對她笑了起來。年輕的男孩從換上足夠漂亮的獵裝和已經被泥水浸染的馬靴,本來看起來應該有些狼狽,可這一刻光線在他背後鋪開,他伸出手的動作比神明還要輝煌。
——就算只有最後一天的期限,我也會帶你走完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就像是突如其來的神展開,本來應該各回各家就此結束的電影在片尾曲後的黑暗裡再次亮起大熒幕,熒幕裡的少年牽着她逃,他們帶着她一直很想要的輕鬆熊開車跑車,車座上灑滿糖果和零食袋子。跑車開出東京開上小道···最後停在偏僻的小鎮上。
少年帶着她逃離那個巨大的像是一個世界的城市,他給她手帕蒙上雙眼,繪梨衣雙手搭在他肩上一點兒一點兒往前走。這是她第一次無法看見路,這條小路那麼磕磕碰碰充滿阻礙,可是隻要把手放在他肩上,就算是看不到也不會害怕摔倒。
最後他扶着她的腰,摘掉手帕後還把耳機塞進她的耳朵裡。繪梨衣側耳聽着歌的時候他也跟着小聲的哼了出來···哼着哼着就又緊張的看着她。
歌曲的旋律在耳邊告一段落,繪梨衣知道只要按下一個按鍵這一切就可以再來一遍,可是她還是摘下耳機,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寫。
“世界很溫柔。”她迎着他有點兒詫異的目光,翻了一頁繼續寫上下一行話:“以前世界不是這樣的,沒有那麼溫柔過。”
“啪,啪,啪。”
跟着,有節奏的鼓掌聲響起。就像是真正的電影落幕一樣,好像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於是仙女的魔法只是一秒就消失殆盡···
繪梨衣眨眼,再眨眨眼,看到的卻只是永遠一樣的木質爲主的房間。跟着她垂下頭,才發現那根捏在指尖的黑色扁平木頭已經燃燒到了盡頭。
而她的指尖被灼燒出了一串血泡。繪梨衣盯着手指上的水泡。電視機裡還循環着她最近一直在看的動畫的音效。總是笑的有點兒傻氣卻好開心的主角在片頭曲後再次出現···
可她一點兒也沒去在意之前她明明看的那麼用心的動畫片。
動畫片有什麼好看的呢,她坐在這裡日復一日的看着漫畫家用心血和夢想拼出來的漫畫,每一個漫畫都是一個漫畫家的心魂之作。
可是二次元那麼美麗那麼壯闊的世界,有大機器人搏鬥,有最盛大的櫻吹雪和愛情,有飛空艇翱翔天空,神奇寶貝會從路邊草叢挑出來而你只需要丟出大師球···而這一切在她眼裡,又怎麼能比得過那個人帶她去看的海邊落日?
“我倒是沒想到你居然會反覆的‘重播’這一段。”在她身後,真正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這個房間裡的男孩穿着黑色的筆挺西裝,他用最標準的姿勢跪坐在繪梨衣放電腦的茶桌對面,男孩放下鼓掌的手:“雖然當時有聽過彙報···還真是值得一去的好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