顱腦內劇烈的疼痛再次發作,林陽幾乎被這種劇烈的如同忽然臨身一樣的雷霆之痛打得已經趔趄,他還包裹着石膏的斷腿就這麼一晃,然後直接砸在了合金的車身上,但是林陽卻一點兒都感覺不到疼痛。
他甚至沒有發出半點痛呼。
因爲這一刻,撕碎他的記憶還嫌不夠,還要把它們死死的捆死在靈魂深低的雙手張開,那雙小小的手裡捧着一個老人的全世界,現在那雙手的主人帶着微笑輕輕舒展指縫。大體還被握住的記憶光團隨着這個小小的動作,像是碎裂的炭火一樣搖曳出光斑碎屑···然後回憶上浮!
在劇烈的疼痛裡,林陽回到了某個午夜,他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食堂刷着根本不屬於他這個廢柴的黑卡買一盤肘子,似乎只有到撐的想吐的時候才能感覺不到那種像是自己只有一層皮的空落,而那個從高中起就萬衆矚目的人生贏家帶着橙汁在他對面坐下,然後給他講一個故事。
故事裡的男孩兒長成了男人,被稱爲殺胚的青年已經在卡塞爾學院裡不可一世到就像是可以征服世界,他叫故事裡那個告訴他別回頭的男人父親。可是事實上那個男人嬉皮笑臉的跟他說話的時候——
——的時候?
記憶一瞬間像是被剪斷的磁帶一樣斷了片,林陽整個人一抖。寒意不可抑制的從後腦蔓延到腳底。他努力去想,拼了命的從大腦裡挖掘,卻什麼也找不到。
那個故事是什麼樣的?這個故事像是那些午夜的童話故事一樣有個好結局嗎?林陽越努力去想就越想不起來,最後全部的記憶都回歸初始。只有他站在光下車邊,就像是曾經坐在長階上一個人看天邊逐漸升起的朝陽。
只有小魔鬼的那句話還在耳畔迴響。
“你願意跟TA走嗎?”
“——無論目的地是神的國還是溫暖的家?”
“你願意嗎?”
“願意嗎?”
“一起···走嗎?”
而不遠處,奧丁看着渺小的人類,緩緩說道。
“有什麼不好嗎?我將親手爲你們開啓【封神之路】。”
“變得像那些死人一樣?”男人哼笑。
“不,你們的血統遠比他們優秀,你們會更加強大。”奧丁依然不緊不慢,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晨鐘暮鼓,帶着說不出的威勢和令人信服膜拜的力量:“你們有這樣的血統,自然能在封神之路上走的更遠。”
“更加強大的死人···也是死人。我從未忘記人類是爲何竊取聖盃···”男人低下頭,像是在對什麼做哀悼,下一秒,他忽然大吼:“子航,把箱子扔出去!蹲下!”
箱子···箱子?!什麼箱子?什麼箱子值得奧丁親自上場?
林陽豁然擡眼,他看着那個被師兄提在手裡的手提箱被他用力丟了出去,神光下那箱子劃出一個弧度,光明被上面烙銀的半朽世界樹烙印反射。下一秒,無數死侍飛撲而上!林陽來不及反應,他努力的想要撐起身體,因爲斷掉的腿他只是踉踉蹌蹌的撐靠着車身站了起來,而手指卻摸不到刀刃。
“叮咚——”
路鳴澤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緊跟着,時間定格。
“您所呼叫的魔鬼客服已在線。”
世界定格了。
時間定格了。
向着黑色手提箱撲去的死侍們也定格了,黑色的影子因爲高速而扭曲,看起來就像是撲向禁果的蛇羣。
邁前一步的男人也定格了,他臉上沒有笑容,反而是一種可怖的冷靜,那柄日本刀在他手中拖出長長的刀光,下一刻就要輪成圓斬。
就連騎在馬上注視着這一切的神明也定格了,披着暗金甲冑的神明連同他坐下那匹鼻息都帶着雷電碎屑的神馬一起定格。神的黃金瞳威嚴萬分,卻不能看到這一方定格的世界。
“呼,呼,呼——”
世界徹底的,安靜了下來。直到這一刻,在絕對的寂靜裡。林陽才聽到了自己已經錯亂失序的急促喘息。他斷掉的那條腿那麼疼,被水浸泡的石膏那麼沉,林陽幾乎要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請問親有什麼需要啊?”
用着最優雅的禮儀配着淘寶客服的腔調的小魔鬼對着林陽欠身,他從水幕外走過來,就像是那隔絕世界的水幕不過是一個空幻的泡沫一樣。路鳴澤一直走到林陽面前,然後他打量了一圈林陽,面無表情的臉上嘴角緩緩勾起了一點點。
“哥哥,你看起來真狼狽啊。”
他說道。
“狼狽的,像個狗一樣。”
“···廢話少說。”林陽沒接他的話茬:“你能做什麼?”
“我能做什麼?”小魔鬼重複了一遍這個問題,他的笑容刻板的像是假的:“重點從來不是我能做什麼啊,哥哥,而是你能做什麼。而你現在,又想要做什麼呢?”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林陽還包裹着石膏的腿,和他因爲重複出現的劇痛而仍在不自覺的顫抖着的手。最後才停在了林陽的臉上,小魔鬼露出了一個洗耳恭聽的假笑。
“······”
短暫的沉默之後,林陽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你能告訴我什麼?”
“我?”路鳴澤說道:“我給了你問題,這就是我能告訴你的全部。”
“不能再通融一下?”林陽問道:“那是上個問題了——神的國度還是溫暖的家,我都站在奧丁面前了,你用上個問題搪塞我太過分了吧也?就算是遊戲也該有新選項了啊。”
“就算是遊戲也有死局咯。”小魔鬼說道。
“那我現在是要死了?”林陽頓了頓,問道。
“當然不是。”路鳴澤說道:“你是我的哥哥···除了我,誰都不能殺死你。”
“夠了不要再給我展示你扭曲的世界觀和親情觀了謝謝。”林陽敬謝不敏:“你還能告訴我什麼?”
“···你真的想知道?”
這一次,沉默的反而是小魔鬼,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露出了一個天真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輕輕問道。
“···你是什麼意思?”
不好的預感再一次從大腦傳遞,林陽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他沒馬上說願不願意,而是試探着路鳴澤。
“就是這個意思,哥哥,你是真的想知道嗎?”
小魔鬼輕聲問道。
“哥哥你知道尼伯龍根的規則嗎?這就像是倀鬼的遊戲···被老虎吃了的人靈魂無法解脫,爲了讓自己安息,鬼就會去引來新的人來喂老虎,然後新的人就會變成新的倀鬼。如此循環往復。尼伯龍根的規則也是如此,一個人想要活着出去,就要讓一個人死去給他墊腳纔有可能。”
“我可不記得尼伯龍根還有這個規則。”林陽說道:“我的確不記得很多事情了···但是記憶和常識,那是兩個東西。”
“沒錯。”被拆穿的路鳴澤大大方方的攤了攤手:“還有另外一個方式···殺掉了尼伯龍根主人,領域墜亡,自然再沒有規則可言。到時候哥哥你就是帶一個團的小號都可以全員逃生。但是你做得到嗎?”
“我做不到。”
林陽誠實的說道。
“你現在讓我去單挑個死侍我估計我都得跪。”
“所以你還要問什麼呢?”路鳴澤循循善誘。“反正你什麼都做不了啊,哥哥。滿級大號的意識你拿一級小號是不能全通滿級副本的,現實這個遊戲從沒有這樣的規矩。不過沒關係,你有我啊,我總會保你的——”
“——就算要讓本來能活下來的人,去做那個倀鬼?”林陽打斷了他的話。
“就算要讓本來能活下來的人,去做那個倀鬼。”小魔鬼輕而緩的說到,他臉上的表情讓林陽不敢相信他說的哪怕一句早安,可他的語氣卻那麼堅定···堅定的像是在發誓:“我最愛你了啊,哥哥。整個世界,我愛的只有你啊。”
“···我想知道。”
林陽頓了頓,他略過了小魔鬼總是重複的最愛論,他看着那個男人張開的手臂,突然覺得這個動作有點兒滑稽。這個動作讓他想起了小時候的遊戲,被選中扮演‘老母雞’的人就是這麼張開雙臂,護着身後一串包袱樣的‘小雞’不被‘老鷹’觸碰,因爲小雞那麼脆弱,脆弱到只要一個觸碰就能···殺死他。
“你說我不會死,那麼誰是那個墊腳石?”
“你覺得呢?”
路鳴澤繼續反問。林陽點了點頭。
——真狼狽啊。這麼狼狽,面對迎面而來的危險只能抱頭蹲防,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不知道去做,真狼狽,不是嗎?狼狽的自己
可是林陽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這麼狼狽過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在他狼狽的時候用命換他繼續狼狽下去。而再也沒有人擋在他前面的時候,即使是衰仔也只能自己面對一切。所以他就再也不狼狽了。
因爲再這麼狼狽下去的話,就連這條浪費了無數應該活下來的人的命才保下來的狗命就要沒了。
誰又能辜負那些死在你面前的人的期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