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被貶爲縣令的聖旨下達當夜,周昂竟強撐着虛弱的身體再次出了侯府。
周昂這次出府坐的是軟轎,似乎他的身體都到了經受不住馬車顛簸的程度了。
軟轎在夜色下穿過一條條空曠的街道,最後停在了春風得意樓外。
周昂沒有要讓人護衛隨行,只是孤身一人走了進去。
他的步履很是沉重,走出幾步後還會不由的咳上幾聲,整個人的氣息明顯虛弱,沒有了往日意氣風發的樣子。
當日周昂是將整個春風得意樓所在的街道都買了下來,他一路向着街巷裡面走去,最後走過春風得意樓,來到了出院落前。
他輕叩了院落的門戶,很快一個警惕的聲音從門內詢問道:“這麼晚了是誰?”
“是本侯。”周昂的聲音平靜,虛弱之中依舊不失淡淡的威嚴。
說來也奇怪,普渡慈航在聖旨中只是將周昂貶爲修文縣令,卻沒有剝奪他的興建侯爵位,至今周昂的氣運還與金龍有着一絲聯繫。
周昂話音剛落,小院的門戶便已打開,露出一個尋常的老人,似乎只是這院子的下人。
“老奴恭迎侯爺,我這就去爲侯爺通傳。”老人打開院門,恭敬的跪拜在周昂身前。
“不必了,本侯自己進去。”周昂隨口說了一聲,而後徑直朝着院內走去。
這院子不大,只有兩進,顯然只是尋常人家,最多有些富貴而已。
其實這裡就是沐心住的地方,也是因爲她頗受周昂賞識,又稱爲春風得意樓的招牌,纔有了這樣一個獨立的院落棲身。
周昂一路向着裡面走去,很快就來到了正房之外,此刻房中燈火還亮着,隱約還能聽到有女子交談的聲音。
“小姐,侯爺被貶爲修文縣令了,許大夫說你的身體沒有半年也不能恢復,您就好好休養,不要想着下牀了。”周昂還在門外就聽到屋內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這聲音周昂並不熟悉,只是猜測可能是沐心的侍女。
“不行,聖旨說侯爺即日就要赴任,明日我無論如何也要去送侯爺一程。”緊接着周昂就聽到了沐心的聲音,這聲音也是無比虛弱,只是虛弱中又透露着倔強。
周昂聞言無奈的搖頭,而後嘆了口氣,輕輕的推開了房門,同時口中說道:“不用了,本侯今夜親自來向你辭別。”
說話之時周昂已經推門走了進去,一進屋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而牀榻之上沐心正虛弱的躺在上面。
“侯爺......”沐心強撐着身子想要起來行禮,目光悲切卻又有些欣慰。
顯然周昂的到來,讓這個名動天下的名伶感動不已。
“你躺着別動,現在你可經不起折騰了。”周昂幾步走到沐心的牀邊,聲音之中滿是關切的說了一句。
當週昂出現時,沐心也看向了周昂,她自然也看出了周昂氣息衰弱面色蒼白,眼神之中同樣關切無比。
沐心對着侍女使了一個眼色,那侍女便很自然的退出了房間,接着沐心同樣語氣關切的說道:“侯爺您爲何還親自來這裡,沐心無礙只求侯爺無恙。”
“你呀......本侯也沒想到你會入戲如此之深,不來看看你,我又如何安心離開京都?”周昂神色頗爲鄭重的說道,那眼神之中的關切沒有絲毫作僞。
“侯爺既然來了,沐心只想問一句,這場戲不是結局對不對?請侯爺如實告知,那樣即便是死,沐心也再無遺憾了!”看到周昂的樣子沐心很是感動,但是她所關心的依舊只是《九州》那個故事的後續,是安陽侯莊周的結局。
正如周昂說的那樣,沐心已經入戲太深,她可以說已經不是沐心了,她已經把自己當成了故事中的莊周。
若莊周死,沐心肯定也會死,而若莊周能活,沐心也能活下來。
周昂看着牀榻上如風中殘燭的沐心,心中也是無比的動容。
原本在周昂的心中,沐心只是一個在合適時間出現的合適之人,可以說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然而如今這枚棋子顯然已經讓周昂這個執棋之人爲止動容。
這種動容讓周昂有着獨特的感覺,那就是沐心真的成了自己!
“今夜我來將你,便是要將最後一場戲的劇本給你,這場戲只有你能演,本侯也只讓你來演。好好休養,等着那一日的到來,我要你爲這個故事畫上最完美的句號。”忽然周昂神色肅然的說道,他說話之時手中多出了一張紙,那張紙與尋常的紙張大不相同,看上去晶瑩剔透,好像是念頭匯聚而成。
沐心聽到周昂這句話,頓時神色激動無比,更是用盡全力的結果周昂遞過來的那張紙。
只是當沐心看向紙上時,上面並沒有記載什麼劇情,而是隻有一句話,這句話就好像只是最後一場戲的題目。
“一條新龍換舊龍”
簡單的七個字,卻沒有一個字的劇情文字,僅僅只是一個標題。
沐心如獲至寶的將這張紙貼身收藏,她沒有再多問周昂一個字,只是臉色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燦爛笑容。
“明日我便離開了京都了,五品希望再見之時,看到一場空前絕後的完美演出。”周昂最後對着沐心說了一句。
說完這句話後,周昂認真的看了沐心一眼,兩人目光對視,而後周昂便轉身離開了。
看着周昂遠去的背影,沐心神色已是大有不同,她臉色帶着滿足的笑容,眼神之中只剩下滿滿的期待。
今夜的京都註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當週昂離開春風得意樓後,興建侯府依舊燈火通明。
等到周昂從沐心處返回,燕赤霞和寧採臣也來到了侯府。
“明日我便前往修文縣了,有幾件事需要交代你們。”周昂看着燕赤霞和寧採臣,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
“侯爺,只要您一聲令下,屬下等原爲你赴湯蹈火,西北十餘萬大軍,加上九州民心所向,便是侯爺取而代之又如何?”燕赤霞平時少言少語,不過此刻也是語出驚人,竟然毫無顧忌的說出了這番大逆不道的話來。
當然燕赤霞的想法也是如今大多數人的想法,周昂乃是天下公認的周子,更是在許多人心中宛若聖人般的存在。又有西北與江南爲根基,更得九州之民心所向,如果現在周昂振臂一呼,要取代大寧朝而代之,幾乎不會費太大的力氣。
周昂聞言卻只是笑了笑,而後大有深意的說道:“你們的心情我都明白,只是如此輕易的改朝換代,那也只是開啓有一段短暫的歷史.....再說,你們也應該有你們的人生,有屬於你們自己的故事!”
聽到周昂最後這句話,燕赤霞和寧採臣都是一頭霧水,他們不明白周昂在明明有實力,有能力振臂一呼的時候爲什麼還要選擇逆來順受?更不明白這一切與他們又有什麼關係?
不過長久以來的信任和崇敬,讓燕赤霞和寧採臣還是恭敬的說道:“侯爺吩咐莫敢不從,請侯爺示下。”
周昂對燕赤霞和寧採的表現很是滿意,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採臣就留在京都吧,待我離開之後,國師肯定會對傅尚書出手,到時候你還需護體一家周全。”
“屬下遵命。”寧採臣毫不猶豫的答道,周昂讓他繼續保護傅天仇,這倒是寧採臣願意的事情,畢竟他與傅清風的感情也是越來越深。
周昂對寧採臣的安排也在意料之中,而燕赤霞覺得自己應該還是統帥郭北營,即便周昂再次成爲一個七品縣令,他也會帶着郭北營一路隨行。
只是接下來周岸的話讓燕赤霞有些猝不及防。
“燕兄明日將郭北營帶回郭北縣,讓他們都回家吧,郭北營的將士們跟着我已有兩年多了,這兩年來輾轉萬里,也是時候讓他們回家休息了。至於燕兄......這天地之大,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燕赤霞聞言先是一愣,他從未想過周昂對郭北營的安排會是這樣,更沒有想過自己又一天會離開周昂。
“郭北營上下願永遠追隨侯爺,屬下也願一生一世爲侯爺效力。”燕赤霞立刻表明了態度,他相信郭北營三千將士與他的想法都是一樣的。
“真的不用了,你們應該有你們的生活,他們也還有家人,與我漂泊一生,我又於心何忍?再說我如今又只是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如何養活這三千餘人?”周昂搖了搖頭再次說道,似乎他解散郭北營的想法也不是臨時起意。
“這......侯爺身邊連有一個可用之人都沒有,萬一遇到不測怎麼辦?”燕赤霞還不放心的說道。
“此番赴任,有夫人,有小妹,有師妹,還有良工,可比我當年做郭北縣令時好多了,燕兄就不用擔心了。”周昂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那笑容讓人莫名的安心,一時間燕赤霞和寧採臣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當第二日京都城門開放的時候,幾輛馬車便緩緩的使出了京都,接着一條條轟動天下的消息迅速傳開。
興建侯周昂被貶爲修文縣令,已於今日依照出了京都赴任,同時他解散郭北營,更是連一隻跟着身旁的左膀右臂,燕赤霞與寧採臣也沒有隨行。
這一條條消息無不讓人爲之震驚,而隨着這個消息的傳遍,話劇《九州》不僅沒有因爲暫停演出而淡出人們的視線,反倒因爲周昂的遭遇,讓這個話劇和故事更加被廣爲流傳。
到了最後,幾乎所有人都將《九州》的故事與周昂的遭遇混爲一談,人們潛意識中將故事也當真了。
同時沐心重病無法繼續演出的消息也傳遍天下,所有人無不對此惋惜不已,也更加期待沐心康復之後將《九州》後面的故事演出來。
自然天下間的所有目光,也關注着周昂這個七品縣令,想要看着他如何成爲一個七品縣令,又能不能從一個七品縣令的位置上再次崛起?
當週昂的車駕出了京都時,遠在數千裡之外的賀康,手中出現了兩封書信。
看着手中一前一後的兩封書信,他的神色也變得複雜起來。
這兩封信,一封就是周昂被貶爲修文縣了的消息,另一封就是周昂半個月前已經寫下的書信。
“我們是去修文縣?還是繼續去儋州?”瑞雲和左千戶都產生了相同的疑惑,兩人對周昂的遭遇也是大爲不解。
賀康拿着兩封信,將第一封信重重的握在掌心,明顯已經將信紙揉成了一團,不過第二封信卻保存的非常好。
“繼續去儋州,這是主公的意思,終有一日主公還會再回京都的。”賀康回望京都方向,將第一封信重重一扔,又鄭重的展開了第二封信。
瑞雲和左千戶好奇的看向第二封信,兩人只能依稀看到信紙的部分,似乎那是一首詩,而且正好是最後兩句。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儋州西。”
僅僅從最後兩句來看,這詩似乎就是中秋時所作。而最後一句,便是隱晦的說明,讓賀康繼續前往儋州。
周昂的車駕緩緩駛出京都,出了城門之後路上略顯空曠,城外也無一人相送。
坐在馬車之中,周昂撩起車簾,回頭看了一眼高大雄偉的京都城樓,神色依舊平靜。
在周昂的眼中,京都上空一條金龍盤踞,這金龍依舊變得暗淡稀薄,而且盤踞在京都上空,看上去昏昏沉沉。
“夫君,這是你第幾次離開京都了?我們還會再回來嗎?”馬車中姜小曇輕聲的問了一句。
周昂終於收回目光,臉上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說道:“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心比天高,以爲天高海闊從此隨心多餘。第二次是主動離開,以爲自己掌控一切,現在是第三次,這一次是被人趕出去的,好像有些灰溜溜的感覺!”
周昂的語氣也有些自嘲的味道,不過神色很是自然。
姜小曇見狀神色也變得輕鬆起來,而後又問了一句:“那夫君覺得,我們還能再回來嗎?”
“夫人可知,我給沐心留下的最後一場劇本的名字是什麼嗎?”周昂沒有正面回答姜小的問題,而是提到了沐心和《九州》劇本。
姜小曇搖了搖頭,靜靜的看着周昂等他回答。
“一條新龍換舊龍”
周昂的聲音在車廂中緩緩響起,幾輛馬車組成的隊伍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