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追擊,屢有激戰,直到叛軍逃入了高郵城,王豐等人才收住兵馬。因軍中並未攜帶糧草,無法在城下安營駐紮,大軍只得掉頭往回撤。
王豐一衆修士都覺得與殺氣沖天的大軍待在一起有些不自在,因此各自施展手段現行回揚州。王豐與鄂子金等八人到達揚州的時候,忽見許多士兵手持鐵鍬鋤頭在城外的山谷裡挖坑。王豐心下奇怪,走了過去,遠遠地就聞到了一股濃烈血腥氣。
王豐面色一變,心神沉入識海中一掃,駭然發現腳底蓬鬆的地面下居然密密麻麻堆疊着屍體,當下急忙收回心神,問旁邊一名士兵道:“你們是在集中掩埋戰死者嗎?”
那士兵漠然地看了王豐一眼,隨即不發一言地走了開去。王豐見狀覺得古怪,正要離開,就見一個百人隊的士兵押着五百名叛軍俘虜往山谷走來。
白蓮教生亂之時,裹挾着衆多百姓,這些百姓或被邪法蠱惑,或是因飢餓逼迫,都或多或少地有附從叛亂的舉動,因此這些戰俘也就男女老少均有。此時所有人都蒙着面,捆着手,被官軍押着來到山谷之中,走到一個大坑之前,官軍們刀砍槍刺,逼迫衆人進入坑中,隨後拿着鐵鍬鋤頭的官軍紛紛揮動器械,往坑中填土。一時間,俘虜們哭喊求饒之聲震天爍地,場面極爲悲慘。
這是在……坑殺俘虜?!!!
王豐看得大怒,急忙大喝道:“住手,你們在幹什麼?”
指揮坑殺行動的軍指揮使名叫張靈弓,聞言走了過來,對王豐皺眉道:“王公子,此事與你無關,你還是快走吧,不要耽誤我們執行軍令。”
王豐道:“坑殺百姓,這就是你在執行的軍令?”
張指揮使皺眉道:“他們都是亂民,並非良善百姓!況且軍令如山,本將奉命行事,還請王公子不要搗亂。”
王豐深吸了一口氣,道:“好,我不爲難你。這道軍令是誰下的,我找他去。”
張指揮使沉默了一下,道:“如今揚州城中,只有刺史大人才能做主。這軍令自然是他下的。”
王豐點頭道:“我這就去找他,在我回來之前,你不許再坑殺一人!”
張指揮使爲難地道:“可是軍令如山,我豈敢拖延?倘若刺史怪罪下來,我也是要擔軍法的。”
王豐看了看那張指揮使,忽然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得罪了!”說着,王豐伸手一拉,將張指揮使抓了過來,叫鄂子金等人看好,隨後道:“我這就去找潘刺史,半個時辰之內一定回來。你們就在這兒守着,不許再讓他們坑殺一人。”
鄂子金等人紛紛點頭。於是王豐轉身急速進城,找到潘刺史,問道:“刺史可曾下令坑殺百姓?”
潘刺史看了王豐一眼,笑道:“王公子在此戰之中功勳卓著!我當上奏天子,爲你請功。說不定再過些時候,你就能獲得一官半職,正式步入仕途了。”
王豐哪在乎什麼官職,繼續問道:“刺史爲何要坑殺百姓?”
潘刺史見王豐不依不饒地質問,當下也冷了臉,道:“那些不是百姓,而是跟隨白蓮教叛亂的亂軍。其中的青壯多被白蓮教編入了軍隊,老弱婦孺也沒少爲叛軍運送滾木礌石和弓箭,這些天我軍士卒的傷亡有許多都是他們造成的。對於附逆的叛軍,難道不該殺嗎?”
王豐聞言,嘆了口氣,道:“刺史,當日揚州遭災,家家戶戶的房產田地都被沖毀,百姓嗷嗷待哺,是官府賑濟不力,這才讓白蓮教有機可乘。百姓們一來是飢餓所迫,二來是被邪法所惑,這纔不得已依附叛軍,所求的僅只是在這場大災之中活下去而已。若說百姓有錯,官府至少也要擔一半的責任。於情於理,都該給他們一條活路纔是。豈能不分青紅皁白,一概坑殺!”
潘刺史沉默不語。王豐又連連求情,潘刺史只不說話。王豐見狀,頓時怒了,道:“刺史,我原以爲你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卻沒想到你也如此心狠手辣!二十萬百姓你說殺就殺,莫非也想要博一個人屠之名,好名傳後世?”
潘刺史聞言,憤怒地站了起來,指着王豐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後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只頹然坐了回去,道:“罷了,你走吧!這人屠之名,本官當了就是。”
王豐大怒,道:“你想當這個人屠,我還不答應呢!我絕不允許你坑殺這些百姓!”
潘刺史聞言也大怒,哼了一聲,道:“你不過區區一個秀才,我看重你,才讓你參與軍機,託以要務。你憑什麼在這裡和我大呼小叫!”
王豐道:“就憑我身後有水府十將,憑我手握御水龍圖,能夠剋制摩尼佛的光明火。如今叛軍主力雖敗,但殘部仍舊在逃。若沒有我相助,我看你拿什麼去對付叛軍的火焰!”
潘刺史皺眉道:“你在威脅我?你可知道平叛是朝廷大事,容不得半點閃失。”
王豐道:“平叛的目的也是爲了安民,如今卻反要殺民,那這叛不平也罷!”
潘刺史喝道:“放肆!朝廷大事豈能容你胡言亂語!”
王豐卻寸步不讓地瞪着潘刺史,潘刺史見始終壓不服王豐,同時也生怕王豐真的撂挑子不幹了,當下只得嘆道:“我這樣做也是逼不得已!一來是他們確有附逆之舉,論起來是罪有應得。二來是軍中糧草已經不夠了。我軍中本來只有一月之糧,如今已經過了近半月,本想着打下揚州城後能繳獲些糧草,不想白蓮教如此狠心,居然放火焚城。雖然火勢很快撲滅,但糧食卻已經被燒壞了。沒有糧食,這二十萬百姓如何能活?他們都受了白蓮教蠱惑,此時對朝廷多有怨懟。我再拿不出糧食賑濟,他們捱了餓,必然不依,定會鋌而走險,再次作亂的。我明日就將率領主力繼續平定各地,哪有餘力去與他們糾纏?”
王豐道:“就因爲這個?揚州城中沒有糧草,我有啊!”
潘刺史道:“你還要賑濟真州城的近二十萬百姓,又能分出多少糧食來?再說真州城的百姓並未受邪教蠱惑,還算善良百姓。但如今揚州城裡的,卻有許多都是白蓮教的新老信徒,執迷不悟者極多。你便是賑濟了他們,他們也未必盡皆領你的情啊!”
王豐道:“我只求問心無愧,不奢求他們領情!刺史大人若是擔心他們受白蓮教迷惑,執迷不悟,今日放了,日後可能會再與朝廷作對,好心反而做下惡業,那就暫時不放他們。建立幾座堅固的營壘將他們暫時關在裡面,然後徐徐設法讓他們醒悟過來。只有自願發誓與白蓮教一刀兩斷,從此再不入教的,才能放他們出來。如此一來,當不會遺留後患!”
潘刺史聞言點了點頭,道:“如此也行!如今白蓮教主力被滅,我便留下五千兵馬駐守揚州城,暫時看住他們。不過糧食終究是個問題。實不相瞞,五日以前我已經收到了陛下的密詔,說北方也同時爆發了動亂,山東道有於七起事,聚衆數千,芒碭山有劉六起事,也聚衆數千,因此北方之兵才急切不能南下助戰。不過荊州兵卻已經開始調動了。而國庫之中,這兩年因陛下着意煉丹,新任的蔡相公又一味斂財,以致各地爲了行賄,都貪腐成風,國庫十分空虛。此次平叛之戰恐怕朝廷能夠撥付的錢糧不會很多,想要在戰後將百姓妥善地安置下來,估計有些困難。昨日我又收到密報,說是蔡相公爲了籌集錢糧,已經在朝堂上提議要開捐監之策。此策若開,賣官鬻爵也就不遠了。王公子,你老實告訴我,你手中到底有多少銀子,能夠購買多少錢糧?若是足夠安置百姓,那麼本官又何必多造殺孽?自然也就有足夠的底氣上書朝廷,反對捐監之事!”
王豐聞言,沉默了片刻,道:“我手中的錢糧足夠賑濟百萬災民一年有餘,刺史大可放心。”
潘刺史驚訝地道:“以如今的糧價,那可至少要二三百萬兩銀子。你的財力竟然如此雄厚?若是如此,那就沒問題了!城內的百姓除了罪惡深重的之外,餘者都按你說的辦!不過你也不能再對本官說撒手不幹的話了,都是爲了天下安定,該當開誠佈公,和衷共濟纔是。”
王豐拱手道:“我剛剛也是爲了救百姓,言語有些失當,還請刺史不要怪罪!”
潘刺史擺了擺手,道:“罷了,我索性再做個人情。這就寫了軍令,改坑殺爲暫時監禁。你拿着軍令去百姓中宣讀吧,總要讓他們記你一個好。”
說着,潘刺史果然寫了軍令交給王豐,王豐慎重接過,當即急速出城宣讀。原本閉目等死的百姓們聞聽不用死了,頓時喜極而泣,相互抱頭痛哭,紛紛前來拜謝王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