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們之外,還有那個嬌滴滴的許璟雯,程黎平不想節外生枝,再給這個天真可愛的姑娘造成困擾。沿着高祿的街道一步步走向城外,廢棄的汽車輪胎依然在熊熊燃燒,心神未定的孩子們用畏懼的眼神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偶爾還夾雜着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搭上一輛逃難的破車,程黎平和劉衛國決定去往諒山,從那裡返回憑祥。開車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高祿少年,他說自己的父母都在混亂中死去了,現在要去諒山投奔唯一的姑姑。劉衛國在兜裡摸了半天,突然懊喪的嘆了口氣,說:“那幾萬美金都在鰥夫家裡,沒帶出來,搞不好全成炮灰了。”
程黎平笑了笑:“破財消災,反正也是贏來的。”
劉衛國說:“說真的,你有沒有出千?”
程黎平說:“秘密。”
路上不停遇到諒山趕來支援的軍隊,跟逃難離開的高祿平民形成兩條平行線。開到半途,劉衛國接替高祿少年駕車,直到當晚深夜,才趕到諒山城區。
諒山是越南北部的交通樞紐,也是一座省會城市,所以發達程度比高祿高上很多。程黎平和劉衛國身上只有通關證件,根本沒有現錢,只能躲在一個橋洞下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程黎平輕車熟路的走過幾條街區,帶着劉衛國來到一戶普通人家面前,輕輕叩響了門。
從門裡出來的是一箇中年男人,從膚色看來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看到程黎平,馬上笑了起來。但再看到後面的劉衛國,笑容隨即不見了,從懷裡摸出一把打開保險的手槍,瞪着程黎平喝問起來。程黎平滿臉輕鬆的解釋幾句,那人才沒好氣的把槍塞進懷裡,讓兩人進了屋子。
程黎平似乎跟他是老相識了,進去以後連客套的話都沒說,直接走到牆邊的電話旁。中年男人從裡屋拿了些藥水和繃帶,幫程黎平處理左臂上的傷口。程黎平撥了幾個號碼,說:“林總,我們已到諒山。”
劉衛國聽不到林興發說了些什麼,因爲這部電話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可是從程黎平的表情上,似乎談話不太愉快。掛掉電話,程黎平又打給張三。張三沒關心任務是否完成,張嘴就問:“你們現在在哪裡,安全嗎?”
程黎平說:“在諒山六號家裡,安全。”
張三說:“部裡的林總前天就趕到憑祥了,程紅彬他們搶去的毒品並未轉移走,而是全部留在憑祥。天哪,我要不說,你真想不到他們把幾百公斤毒品藏在哪裡了。”
程黎平笑着說:“別賣關子,快說。”
張三說:“他們把毒藏在城東的民房裡,那個地方你應該很熟悉,魯班巷17號。”
程黎平大吃一驚,說:“17號?”
張三說:“是的。高祿那邊情況怎麼樣,我聽林總說,你們解救了一部分平民?”
程黎平長話短說了一遍,張三又問:“那個法國人呢,他是元兇首惡,有沒有被軍方抓到?”
程黎平似乎有點錯愕,但還是據實回答道:“沒有。”
張三說:“好的,你們沒事那我就放心了。回頭林總會聯繫邊境方面,你們早點回來吧。”
程黎平掛了電話,緩緩坐在桌子旁,滿臉都是震驚的神情。劉衛國問道:“怎麼回事,17號是哪裡?”
那個本地人也皺着眉頭,似乎不太滿意程黎平的回答。程黎平低聲說了幾句,那人放下藥水,急匆匆的往裡屋走去。程黎平嘆了口氣,說:“17號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就在張三的院子後面,只隔了一條街。”
劉衛國嚇一跳:“程紅彬怎麼知道你住在那兒?這是要陷害你,還是另有圖謀?”
程黎平搖搖頭,說:“我們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中年男人在裡屋打了一通電話,丟給程黎平幾張鈔票,揮手趕他們離開。程黎平也不生氣,拿了錢就走,劉衛國有點糊里糊塗,不知道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能跟着程黎平走了。
到了諒山車站,程黎平買了票,一輛國產的少林牌半舊客車把他們送往中越邊境。程黎平和劉衛國辦理了入境手續,再次回到了友誼關的城牆前。
劉衛國回頭望望越南那邊,忍不住苦笑道:“這幾天有點再世爲人的感覺,擱在以前,真是不敢想象。”他轉頭看向程黎平,問道:“你呢?”
程黎平笑的有些落寞,說:“我早就習慣了。”
他們並未按照張三的叮囑直奔市局去找林興發,而是先去警備區醫院探望了邱地平。邱支隊的傷勢已經好了一大半,雖然還在病牀上躺着,但是精神氣明顯不一樣了。程黎平低聲跟他講了幾句,邱地平臉上露出痛惜的神色,然後才眯着眼睛點點頭。
下午兩點鐘,程黎平帶着劉衛國來到憑祥市局。林興發、市局局長、副局長,張三以及邊防緝毒大隊的領導都在會議室裡等着。主屏幕上,正在進行視頻通話,視頻裡的那個人劉衛國也很熟悉,經常在電視裡看到。
張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程黎平,然後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笑着說道:“這趟旅程不容易啊,快坐吧,跟林總彙報一下詳情。”
程黎平盯着張三,突然右拳暴擊,徑直打向張三的下頜。所有人都驚呆了,就連劉衛國也認爲程黎平瘋了,這一拳肯定要把張三這個小老頭打的當場昏死過去。哪料到張三就勢向後退去,雙腿在牆上一蹬,竟然以跑酷的姿勢翻越會議桌,輕飄飄落在另一側。
林興發喝道:“程黎平,你幹什麼?”
視頻通話裡的大領導也站了起來,緊緊盯着這邊,但他的目光不是放在程黎平身上,而是張三。
市局大大小小的領導都目瞪口呆,邊防緝毒的領導甚至開始打電話叫外面的警察進來支援。
“不用,黎平,怎麼回事,你來說。”視頻裡的大領導聲音非常威嚴,一語定音。
程黎平說:“沒什麼可說的,跟韋路恆、程紅彬他們勾結的人不是邱地平,是張三。就這樣,沒了。”
說完這句駭人聽聞的話,程黎平居然大大咧咧的坐了下來,直勾勾的看着張三。
張三笑了,笑的有些驚訝。“這個玩笑不太好玩,我一個半截身子進黃土的人,跟他們勾結幹什麼?”張三也樂呵呵的坐了下來,繼續說道,“我無兒無女,連個老伴都沒有,一個月工資補貼上萬塊,有必要幹這種斷子絕孫的事嗎?”
程黎平說:“是嗎,我以前住在17號,這件事除了你和邱支隊,還有誰知道?”程黎平突然轉頭看向視頻裡的大領導,淡淡的說:“部長,恐怕你也不知道吧?”
大領導點了點頭,並未多說。
張三說:“那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六年前來到憑祥的時候,這房子還是我給你安排的,難不成我還用它來陷害你?”
程黎平說:“你不是陷害我,你是用來藏毒的。”
包括市局局長在內的一衆領導都愣了。
張三嗤之以鼻的笑了笑,說:“還是那句話,我藏毒幹什麼,我又不缺錢用。”
“報復。”程黎平言辭簡潔的說。
張三的神情有點不對了,但還是勉強的說:“我是一個警察,緝毒警察,我用毒品報復誰?”
程黎平打量了一下市局的領導,竟然絲毫沒給面子,頤指氣使的說道:“除了邊防緝毒的領導,其他人請先出去吧。”
憑祥市局的領導面色微紅,同時看向林興發。林興發看視頻裡的大領導點了點頭,才示意他們全部出去。“說吧,究竟怎麼回事。”大領導說。
程黎平臉上露出了罕見的痛苦神色,緩緩把六年前的往事說了出來。
原來當時邱地平和張三都是邊防緝毒大隊的領導,邱地平學歷較高,在省城又有背景,所以擔任正職,張三是他的副手。六年前,同樣是那個納米比亞籍的威廉先生,從金三角地區組織了一批貨源,打算跨國銷往中國境內。由於對方裝備精良,實力強大,所以邊防緝毒大隊臨時借調程黎平所在的紅星二隊前去協助。
紅星二隊並不是緝毒警隊,而是擔負其它任務的特種小分隊,結果由於指戰員的指揮失誤,這個小分隊在諒山以北的山區被伏,全軍覆沒,只有程黎平一個人身中兩彈逃了回來。
負有指揮失誤的人是邱地平,但邱地平朝裡有人,硬生生把責任推到了張三身上。於是張三被調離實權崗位,成了一個科級文職官員。而邱地平一路高升,短短几年間成了禁毒支隊支隊長。邱地平心懷愧疚,便暗中操作,提了張三的行政級別,變成了副處級閒散人員。
犧牲的那幾個隊員,跟張三的關係都很好,張三沒有子嗣,一向把他們當做孩子來看待。他們犧牲後,張三做了替罪羔羊,本身就憤憤不平,後來,另一件事徹底觸怒了張三,終於把他逼到了對立面。
威廉先生的手下查出了幾名犧牲隊員的真實身份,暗中派人偷偷越境,把幾位隊員的親人全部趕盡殺絕。張三早就預料到這個潛在威脅,一再請求邱地平派人保護他們的安全,可邱地平置若罔聞,直到慘劇發生才一臉頹唐的摘下警帽託在手中前去致哀。
張三的仇恨再也無法抑制,他要除掉邱地平,除掉威廉先生。可是他現在是一個沒有實權的閒散人員,又是一個年紀偏大的老警察,單憑自己的能力很難做到。於是,張三利用年輕時的人脈,聯繫到了越南境內的麻族首腦,開始謀劃這一驚天大計。
麻族長老不願意鋌而走險,被那個法國人一槍崩了腦袋。這個部落一向飽受欺凌,在法國人的慫恿下,麻族人決定殺進高祿,屠盡平民。恰好這個時候,程紅彬當街槍殺了韋路恆,張三雖然年紀偏大,但腦子卻很好使,他查到了程紅彬的下落,直接開門見山的提出跟他們合作,一起除掉威廉先生,然後把毒品接收過來,利用麻族人攻佔高祿縣城,就此佔山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