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年的緬北，雨水好像要比往年更多一些。
三月十六日夜，就在李四維佈置好作戰任務的那個夜裡，一場細雨悄然而至，到第二天天明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
根據指揮部的作戰部署，六十六團將會沿着蜿蜒在堅布山中那些峭壁險隘之中的公路攻擊前進，可是，一夜的雨水早已將那碎石公路浸浸得泥濘不堪。
在這樣的路上，徒步前行都有些困難，就更別談攻擊前進了！
而且，戰車也不能在這樣的道路上行駛，所以，在計劃中支援六十六團作戰的獨立戰車第一營之第三連也就派不上用場了。
“狗日的老天！”
堅布山北坡隘口前，陳懷禮遙望着濛濛細雨籠罩下的堅布山和那條在山坡上蜿蜒的泥濘公路，忿忿地罵了一句，“他咋就偏要幫小鬼子呢！”
一旁的李四維也在遙望着雨中的堅布山，一張清秀的臉龐陰沉得可怕，聞言，“噗”地將嘴裡已被鋼盔上低落的雨水打溼的半截香菸噴到了面前的水窪裡，扭頭望向了立在身後的黃化和計逵，“把火炮都推上來，先轟他狗日的幾炮……”
“呃……”
計逵一怔，神色猶豫，“團長，這裡距離小鬼子的據點太遠……”
“是啊！”
黃化連忙附和，神色凝重，“這雨一下起來，補給就更困難了……他孃的，天公不作美，田中那個老鬼子算是能緩過勁來了！”
作爲一箇中將師團長，作爲第一個被繳了官防大印的中將師團長，田中中將便成了駐印軍中盡人皆知的“龜兒子”、“老鬼子”……
“絕不能讓他緩過勁來！”
聞言，李四維聲音一沉，神色堅決，“這雨還不曉得啥時候才能停，就算雨停了，火炮也推不上去，還不如用這些炮彈弄些聲響出來……打吧！”
“呃……”
計逵和黃化稍一猶豫，都咬了咬牙，“打！讓兄弟們儘量把炮推到前面去些……”
“不用！”
李四維卻連忙擺手，望着兩人的目光中泛起了笑意，“打不到沒關係，關鍵是要讓小鬼子聽到動靜……要讓他們看清楚我們的難處！”
“哦……”
聞言，兩人都是神色一動，“對啊！應該讓他們看清楚我們的難處……”
“打吧！”
李四維呵呵一笑，扭頭望向了被細雨籠罩的堅布山，“希望他們能看清楚吧！”
透過朦朧的雨幕，日寇設在堅布山北坡的第一道據點隱約可見。
就在李四維等人遙望着堅布山時，後藤大尉也正在據點裡遙望着山下的李四維等人，黑瘦的臉龐上透着淡淡的笑意，顯然，他的心情非常不錯。
這雨便是天時，據險而守又佔據了地利，而且，部隊已經得到了補充……如今，天時地利人和皆爲我佔，支那人能耐我何？
“大尉，”
一旁的檜山中尉也站在瞭望口舉着望遠鏡觀察着山下的動靜，卻輕輕地皺起了眉頭，“支那人好像要準備進攻了……”
“進攻？”
後藤大尉一怔，連忙又仔細地觀察起來，一絲猙獰的笑意慢慢地爬上了他的嘴角，“檜山君，他們選在這個時候進攻，於我們是個很好的機會……不是嗎？”
“呃……”
檜山中尉一愣，笑意也在嘴角悄然綻放，“是的！大尉……”
“砰砰……砰砰……”
檜山中尉話音未落，山腳下便已響起了炮聲。
“噓噓……噓噓……”
一枚枚炮彈呼嘯着穿透了雨幕，胡亂地砸向了山腰。
“嘭嘭嘭……轟轟轟轟隆隆……”
泥漿與土石齊飛，整個山隘都開始顫慄起來。
“八嘎！”
被那聲勢嚇了一跳的後藤大尉連忙穩住身形，舉着望遠鏡仔細望去，臉上浮現起了興奮之色，“他們在幹什麼？”
“嗯……”
檜山中尉也舉着望遠鏡緊緊地盯着山腳下怒吼的戰防炮陣，聲音裡透着疑惑，“他們這是在浪費炮彈……”
的確，距離太遠，戰防炮連打出的炮彈根本夠不着日寇的據點。
“砰砰砰……噓噓噓……嘭嘭嘭……轟轟轟轟隆隆……”
即便如此，炮兵連陣地上的八門戰防炮依舊怒吼連連，轉眼間，便打出了三五十發炮彈，然後，一衆炮兵便齊齊停了下來，好似在試圖將陣地前移。
“嘿喲……嘿喲……”
將士們三五成羣地喊着號子在泥濘中推着戰防炮前行，有三五門戰防炮被推着前行了十餘米，其餘幾門戰防炮卻紋絲未動。
“好了！可以了……”
見狀，計逵連忙下令，“蓋好雨布，原地待命！”
山下的將士們一番忙碌，卻讓山上據點裡的後藤大尉看得好笑，那笑容很是不屑，“支那人好像不懂天時啊！”
“大尉，”
一旁的檜山中尉卻有些驚疑不定，“支那人詭計多端……這該不會又是他們使的詭計吧？”
“詭計？”
後藤大尉臉上不屑的神色更盛，“檜山君，你覺得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們還能使出什麼詭計？”
“呃……”
檜山中尉一滯，驚疑的神色漸漸淡去。
對啊！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還能使出什麼詭計？
這場雨下得好啊！
突如其來的陰雨讓在胡康河谷一敗塗地的小鬼子得了喘息之機，也讓倉惶逃出來的田中中將精神一振。
孟拱地處孟拱河谷谷口，北距堅布山一百二十餘公里，此時，第十八師團的前線指揮部便設在城中。
指揮部裡，田中中將端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侍從官立於桌前，正在彙報着剛剛接到的消息，神色振奮，“剛剛接到司令部發來的消息，第四聯隊、第一四六聯隊、重炮第三聯隊獨立炮兵第二十一大隊以及獨立第二十四旅團的援軍均已開拔，不日便能趕到預定區域……”
胡康河谷一戰，號稱“叢林戰之王”的第十八師團一敗塗地，這讓日寇南方軍司令官寺內大將震動極大，爲了挽回第十八師團在緬北的頹勢，南方軍司令部於三月八日發動了“烏號作戰”，以南方軍下轄的第十五軍主力向因帕爾發動了進攻，同時，又從方面軍直屬第二師團、獨立混成第二十四旅團以及第三十三軍之第五十六師團等部隊抽調兵力緊急馳援孟拱河谷的第十八師團。
“好！”
聽完侍從官的彙報，田中中將精神大振，“立刻將這個消息通報前線各部……”
當前，各部士氣低迷，正需要這樣的消息來鼓舞！
“嗨！”
侍從官垂首頓足，匆匆地出了辦公室。
望着侍從官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田中中將的臉色卻是一黯，低頭望向了面前攤開的日記本，紙上最後一行字墨跡未乾，“……至此，師團的前途已日趨黯淡！”
在胡康河谷一戰中，第十八師團常勝的神話已經破滅！
“嘶……啦……”
突然，田中中將一擡手，“嘶啦……”一下將那頁紙撕了下來，狠狠地揉成了一團。
不！
師團的前途不能就此黯淡！
“菊兵團”必須重新贏回昔日的榮耀！
這場雨，就是天賜良機！
一場突如其來的讓日寇第十八師團的殘兵敗將看到了轉機！
但是，這場雨對於被堵在堅布山北的新二十二師官兵來說，來得很不是時候！
時近正午，身在丁高瑟坎前線指揮部的廖師長匆匆地趕到了六十六團團部，立即將全團連以上軍官召集到了團部會議室。
“兄弟們！”
待衆將陸續趕到，廖師長的目光一一從衆將臉上掃過，神色肅然，“這場雨來得很不是時候，會讓我們的進攻變得極爲艱難……可是，誰也不知道這雨什麼時候能停……很可能，等這雨停了小鬼子的援軍也到了！如果是那樣，我們要拿下堅布山隘就會付出更大的代價！所以……”
說着，廖師長聲音一沉，“進攻計劃絕對不能推遲！”
“是！”
衆將連忙允諾，卻都望向了李四維。
“師長，”
李四維連忙起身，神色肅然地望向了廖師長，“職部已經發動了進攻……”
“李團長，”
廖師長連忙擺了擺手，望着李四維苦笑，“遠遠地放上幾炮……可傷不到小鬼子分毫啊！”
廖師長顯然已經知道六十六團在上午對堅布山隘的炮擊，所以纔會匆匆地趕來六十六團給衆將做動員。
那樣的炮擊根本於事無補！
“嘿嘿……”
李四維訕訕一笑，“其實，職下也想把火炮都推上去狠狠地轟狗日的，可是，你也知道……”
說着，李四維見廖師長神色一沉，連忙神色一整，“師長請放心！職下那些炮彈絕不會白費！”
“哦？”
聞言，廖師長神色一緩，“那就說說你的計劃吧！”
“是！”
李四維答應一聲，卻沒有直接回答廖師長，而是連忙轉身，目光炯炯地從衆將臉上一一掃過，神色漸漸沉重，“兄弟們，自腰班卡以來，我部一路高歌猛進，可是，團裡已經添了二十七個骨灰盒、三百零五個輕重傷員……目前這大好局勢是兄弟們用鮮血和生命爭取來的啊！”
說着，李四維聲音一沉，“可是，這大好局勢眼看就要被這場雨沖刷個乾乾淨淨……你們說，該咋整吧？”
“幹他孃的！”
衆將一怔，紛紛叫嚷起來，“團長，幹他孃的……”
見狀，一旁的廖師長微微皺起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對！幹他孃的！”
李四維大讚一聲，神情堅毅，“我需要一支部隊進山，在明天午後兩天之前迂迴到敵人第一道防線之後……”
“騰騰騰……”
李四維話音未落，盧全友、羅平安、石猛、富察莫爾根等人便爭先恐後地站了，“團長，讓我部去……”
“全友！”
李四維的目光緩緩掃過衆將，最終落在了盧全友臉上，“交給你們營了！”
“是！”
盧全友轟然允諾，其餘衆將卻依舊目光炯炯地盯着李四維。
“石猛！”
李四維目光一轉又落在了石猛臉上，“你部擔任正面突擊任務！”
“是！”
石猛精神一振，連忙允諾。
“大力、光明，你們連隨三營行動！”
李四維繼續佈置着任務，“平安，你部擔任預備隊……黃化、計逵，你部繼續炮轟堅布山，自下午兩點之後，每三個小時我要聽到一輪炮聲，炮聲要有長有短，有緩有急……”
將作戰任務一一佈置完畢，李四維一轉身，望向了廖師長，神色肅然，“師長，這就是職下的計劃！”
“好！”
廖師長大讚一聲，站起身來，一掃衆將，神色激昂，“兄弟們，在血腥的火線上、在彈藥的煙味中，我們奪回了大洛，攻佔了孟關……這大好局面是無數兄弟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絕不能讓它在這堅布山隘前糜爛……我們要儘快攻下堅布山，我們要攆着潰敗的殘敵一路向南，向沙杜渣、向卡馬因、向八莫、向密支那……我們不能給敵人留下喘息之機，我們要在雨季來臨之前打通中印公路！”
“騰騰騰騰……”
衆將紛紛起立，個個神色激昂地附和着，“打通中印公路！打通中印公路……”
“砰砰砰……”
夜幕初臨，細細密密的雨還在下着，堅布山隘前的戰防炮再次怒吼。
“噓噓噓……”
一枚枚炮彈呼嘯着穿透了密密綿綿的雨幕，撲向了雨幕中的堅布山。
“嘭嘭嘭……轟轟轟轟隆隆……”
山腰上，泥水和土石齊飛，山頭又開始顫慄。
“八嘎！”
站在瞭望口前，望着山腰上四濺的泥漿和土石，後藤大尉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支那人瘋了嗎？”
“他們……”
一旁的檜山中尉也是眉頭緊鎖，喃喃自語着，“到底想幹什麼？”
當然，不是每個小鬼子都像他們一般驚疑不定，大多數小鬼子都擠在一處處據點裡看着山下炮兵的笑話。
“山下的炮兵傻了吧？”
“他們是急瘋了……”
“嘿嘿……”
也有對漢語有些涉獵的軍官在炫耀着，“用支那人的話說，這叫……黔……黔驢技窮，對！黔驢技窮！”
入夜，日寇第十八師團前線指揮部裡燈火通明，田中中將的辦公室裡，侍從官正在向田中中將彙報着前線的戰況，“常久大佐剛剛發回戰報：我北坡隘口先後遭敵三次炮擊，敵之炮火尚不在射程之中，我軍陣地絲毫未損……敵之動機耐人尋味！”
侍從官彙報完畢，田中中將濃眉微蹙，沉吟着，“嗯……讓常久君……嚴加防範……”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田中中將怎麼也想不通妖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