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富里卻緩緩舉起兵符,收斂笑容,道:“本將乃鎮北軍監軍,朝廷明文,泰谷城受鎮北軍節制,爾等爲何不開城門?”
呂文華點頭道:“是,朝廷是明文規定……不過,鎮北軍的大元帥,可不是你察富里,而是陳鷹揚。”
察富里舉着兵符的手緩緩放下,解安懷嘆了口氣。
這件事,兩人也討論過,很難辦。
因爲,鎮北軍名義上的最高統帥,就是陳鷹揚,不是察富里。
即便察富里是監軍,但監軍是朝廷序列,不是軍隊序列。
解安懷朗聲道:“城頭上的諸位將軍,我不知道李清閒說了什麼,但我可以向諸位保證,你們不要被他騙了。鎮北軍接手泰谷城,乃是理所應當。我們來此,也是爲了抗妖,並非像傳言中那般是什麼內鬥。我解安懷,用解首輔的名義擔保,大家都是同袍……”
察富里差點一巴掌拍飛解安懷,這個蠢貨,有些話大家心知肚明,但絕不能說出口。
不等解安懷說完,不語劍任十皓緩緩問:“舊王軍,是不是同袍?”
解安懷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目光輕閃,幹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察富里嘆了口氣,道:“諸位泰谷軍兄弟……”
“我們不是你們的兄弟。我們的兄弟,遍佈大河兩岸的草地下,正被你們踐踏,就如同你們踐踏舊王軍一樣。”石源豪冷聲道。
察富里面不改色,繼續道:“諸位,有些事情,我們也是迫不得已。但現在,我希望諸位放下成見,不要感情用事,要以大局爲重。一旦你我兩軍衝突,必然讓妖族漁翁得利。不如我們坐在一起,好好談一談,把事情談明白,解除雙方的誤會,一切自然就好了。”
呂文華微笑道:“大局?請問,察富里大人所謂的大局,是什麼?”
“朝廷,朝廷就是大局。”察富里道。
呂文華緩緩道:“聖人云,民爲貴,社稷次之。朝廷,是社稷,而我大河沿岸的將士,守護的,便是比社稷更大的大局,天下百姓。朝廷袞袞諸公全死絕,三年之後,日月新天。但百姓全死絕,袞袞諸公留在神都城做什麼?研究怎麼顧全大局嗎?我勸諸位,少說冠冕堂皇的話,因爲,我泰谷城,我家閒國公,與大將軍王一樣,便是這天下最大的正義,便是這大局的真正主持者!你們,纔是不顧大局的鼠輩。”
泰谷軍衆將緩緩挺直胸膛。
察富里也張了張口,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說的那些話,自己都不信。
無論自己如何鎮定自若,騙得了全天下人,但也騙不了自己。
察富里道:“那你們知道拒接聖旨的後果嗎?”
呂文華嗤地一聲輕笑,道:“這句話,我也問過我家大人,你猜我家大人怎麼說的?”
察富里望着呂文華。
呂文華繼續道:“我家大人說,你們,可曾想過逼他李清閒接聖旨的後果嗎?你們,想清楚了,將這件事的所有前因後果,一一想清楚,然後,再說話。”
察富里眼皮微微耷拉,神色如常。
解安懷的雙眼之中,閃過一抹慌色。
身爲武將,他並不懂太多的陰謀詭計,但再蠢,也隱隱明白了許多事。
即便解林甫不跟他細說。
即便解安懷一直逃避。
即便原本與自己關係比較好的一些人,突然紛紛避開相關話題。
解安懷知道,自己只有一條活路。
剩下的幾百條,全是死路。
解安懷嘴角動了動,傳音道:“察富里大人,不如再等等,畢竟也不是非進城不可,我們的目的,只是擾亂他們軍心,只等最後妖族大軍進攻,給予他們最後一擊。”
察富里轉頭道:“解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問題是,這鼓,敲不下去了。誰想到李清閒根本不出面,咱們之前想的所有話,都不能用了。”
就在這時,呂文華語氣緩和道:“妖族圍城,城門不可輕開,我們甚至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妖族假扮……”
雙方將士哭笑不得,妖族要瘋到什麼程度,才能假扮幾十萬人族大軍?
“……所以,你們將兵符與王命旗牌等物放到吊籃中,送上城來檢查一番,如果是真的,我們再做詳談。”
察富里與解安懷輕哼一聲。
察富里還想說話,呂文華道:“全軍聽令,如若對方不上交兵符與王命旗牌,視爲妖族僞裝。危急關頭,儘可屠滅,爲舊王軍兄弟報仇!”
“爲舊王軍兄弟報仇!”何豹大喊。
“爲舊王軍兄弟報仇!”城牆上的士兵大喊。
“爲舊王軍兄弟報仇!”其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全城士兵也跟着紛紛大喊。
鎮北軍一衆將士,面色微白。
察富里與解安懷相視一眼,明知道泰谷軍在恐嚇,卻毫無辦法。
兩人低頭商議許久,但始終找不到突破口,察富里只得道:“你們泰谷軍依仗兵多將廣,目無軍法,本官必參你們一本!走!”
察富里帶着解安懷離開。
回到軍營,兩人走向大帳,摒除其他人,未等說話,解安懷拿起傳訊符盤聆聽。
他臉色慢慢變差,最後黑着臉,收起傳訊符盤,一言不發。
隨後,察富里也拿起傳訊符盤聆聽,面色始終如一。
只是在收起傳訊符盤的時候,手抖了抖。
兩人望向對方,看到相同的無奈與同情。
“你……那邊傳話了?”察富里面不改色問。
解安懷黑着臉道:“伯父劈頭蓋臉大罵了我一頓,比以前都難聽。以前無論做錯什麼,他都和顏悅色,所以無論別人怎麼說他,在我心裡,他就是最有智慧最有涵養的人。可今天……唉……我也知道該罵,可我一個小四品,對上堂堂三品的國公,咱們十萬大軍,對上裡面四五十萬人,而且個個修魔功,怎麼比?你那邊呢?”
“督公的傳訊符盤,路寒說的。”察富里道。
解安懷詫異道:“路寒挺講究分寸的人,怎麼能亂用路督公的傳訊符盤呢?這事有點不地道,等我問問……”
解安懷突然閉嘴,意識到真正的原因,同情地望着察富里。
察富里面無表情捏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放回去。
茶杯底碰觸桌面,幾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