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鳴聲響起,華燈落下,都城裡的百姓們又熱鬧了一晚,懷揣美好的期許,意猶未盡的迴轉家中。
月影婆娑,灑落城池裡每一個或是陰暗或是逼仄的角落,彷彿一彎碧波輕蕩,在這幅素雅古樸的畫中平添了幾分如夢如幻的意境。
月光不分春夏秋冬,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化若水泉,可今夜的月光卻顯得格外動人。新砌的小院中,年輕的夫婦抱着他們失而復得的女兒賞着月,女童年齡尚不足十歲,笑起來頰邊總會浮起兩朵梨渦。世人重男輕女,養兒不養女,可離別數載,日日夜夜何等思念,想到自家女兒方會說話走路就被帶到天涯盡頭,也不知會遭遇什麼,夫婦倆心疼無比,如今重得女兒,自然當作寶貝一樣百般疼愛。
“咯咯咯……”
女童趴在她爹爹肩頭,聽着爹孃略帶鄉音的談話,樂得直髮笑。她也不知自己在笑什麼,偎依在爹爹溫暖的懷抱裡,聽着爹爹和娘說笑,多年不聞鄉音,有些話她得費上好大的勁才能聽懂,可她就是很開心,開心得不停地在笑。
“小丫笑起來和你一模一樣。”
年輕男子感嘆一聲,揉着女兒的小腦袋,剛想說道什麼,就覺腳下土地猛地一顫。
一抹烏雲滑過天頭,遮住月華,妖冶的黑氣洋洋灑灑,漫過城門,堆積如山重重壓向都城中的院邸坊市。
“不好,妖怪來……”
男子滿臉驚慌,低喊一聲,目光落到懷中發着愣的女兒身上,下意識的將剩餘的話吞了回去。
可轉眼後,孩童的啼哭聲,女子的尖叫聲此起彼伏,迴盪在都城上下。院中的夫婦手足無措,就見自家女兒搖晃着藕臂,呆呆地看着夜幕深處,隨後也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快,快走!”
男子方纔回過神來,連忙拉上妻子扭頭便向屋裡跑去。
可他還沒跑出多遠,只覺烏雲從天頭落下,仿若千萬均的巨山,壓上後背,動彈不得。
不單是他,城裡的百姓無不一動不動,滿頭大汗,心急如焚卻無濟於事。這樣的情形他們也曾遇到過許多次,每每妖王來到,總會施展這般妖法,雖不傷他們的性命,可卻讓他們無法奔逃,然而勒索錢財,擄掠壯丁。
“奇怪奇怪,這平頂國怎麼一下子多出了許多小娃娃……嘖嘖,世上最鮮美的人肉莫過於此了。”
“二哥,莫非今次我們要帶一幫乳臭未乾的小娃娃回去?他們做得了活嗎?”
……
天頭傳來兩妖王的爭辯聲,沒多久便愈演愈烈,城內百姓心中忐忑,卻也習以爲常,每次妖王來犯,它們總會爭吵上許久。更有甚者,在它們“大哥”還沒來時,它們爭辯起來往往會吵上一夜,直到天亮嘴皮子磨酸了,方纔停歇,帶着滿城財物和數十壯丁離去。
“哼,別吵了。本大王平生第二討厭的就是小孩,除了哭鬧什麼都不會。你們兩個先去找找城裡有沒公子模樣的人,有一個殺一個,然後帶上錢財壯丁回山!”
另一個聲音傳來,隱隱攜着幾分惱怒。
天頭安靜了下來,城內的百姓愈發緊張不安。銀髮先生從天上帶回了失散多年的孩童,滿城歡慶,卻忘了妖王這一茬,如今都穿戴上過節時方纔穿的衣服,也不知看起來像不像所謂的公子。
“嘿嘿,大哥,這裡有一個公子。”
小院中的年輕男子神色大變,只覺一道目光盯上自己,如芒在背。懷中的女兒哭鬧得更兇了,而一旁同樣無法動彈的妻子已淚流滿面。
“我不是……”
男子剛想爭辯,就覺一股強大的氣息襲而來,將他捲上天頭。
手一鬆,懷中的女兒從天頭墜落,男子絕望地看着即將摔落在地的女兒,臉色慘白,大喊着,伸出手,可卻於事無補。
女童沒有墜落在地,而是摔在一個童子身上。那童子本想要伸手去接,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手,腳下一打滑,撲通一聲趴倒在地,而女童不偏不倚的落在他背上,怔怔地看着摔得鼻青臉腫的童子,隨後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都城的中央大道上,月光清冷,兩妖王指着那童子笑彎了腰。它們一個頭生金角,一個頭生銀角,都長着張粉腮玉脣的娃娃臉,交映生輝。而在它們身後,裹着黑色大氅的妖王緊緊盯向揉着屁股一搖一晃走來的囉囉精,肩膀微微顫抖着,落在金銀二妖眼中卻以爲它們的大哥心情激動,只是不知因爲何事。
見着銀髮先生的書童一扭一扭的走向三頭妖王,平頂國百姓神色複雜,有的面露希冀,有的則滿臉失落。這三頭妖王連神仙也收拾不了,銀髮先生躲在皇宮裡,只派童子前來又有何用,莫非連他也怕了?
囉囉精僵硬着身體,大氣不敢喘一聲,幾乎是同手同腳的走到妖王面前,深吸口氣,心頭一慌,卻將臨行前周繼君和它說的話忘得一乾二淨。
四頭妖怪,在街道中央大眼瞪小眼,誰都沒再說話,落到不遠處的百姓眼中,只當是說書人口中的氣勢對決。就見那童子忽地擡起手臂,百姓們只當他要施展什麼道法,無不瞪大眼睛緊張地看去,可下一刻,小童的手落到胸口,邊揉邊喘着粗氣,緊閉雙眼口中唸唸有詞,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遙遙望來的百姓無不愣在當場,轉瞬心頭浮起濃濃的失望。
“兀那小童,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頭生金角的妖王上下瞅了囉囉精半晌,也沒看出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心頭生出幾絲不耐煩,只當他在消遣自己,勃然大怒道。
“本大王雖不喜食人肉,可你若敢消遣本大王,哼,今日就拿你破戒!”
話音落下,囉囉精仍緊閉着雙眼,眉頭皺成一團,口中祈福保佑,不敢去看那妖王。
“氣煞我也!”
金角大王再忍不住了,低吼一聲,伸出大手就要向囉囉精臉上拍去。
就在這時,囉囉精身軀一震,退後一步,身形飄渺若風中葉舞,躲開了金角大王這一掌。
金銀二妖尚無反應,反倒它們身後穿着黑氅的妖王身軀劇顫,斗篷滑落,那張童稚的面龐慘白如紙。
囉囉精陡然睜開雙眼,眸中精光道道,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喃喃道。
“這囉囉還真不頂事,什麼事都得本公子親自出馬……水麒麟,帶上這兩妖速速爬到王宮領罪。”
話音落下,囉囉精身形疾退,化作風影,轉眼消失在夜幕盡頭。
“大哥,那人是誰?好生古怪。”
銀角大王看向它“大哥”,皺眉問道。
“還會是誰……那個該死的公子!”
水麒麟憤憤地說道,又惱又怒。它在烏斯藏國和周繼君分別後,一路北上,卻是想離周繼君越遠越好,最好他能忘記自己。來到平頂山,機緣巧合下結識了金銀二妖,便隨着它們一同擄掠平頂國,搶來金銀財寶和壯丁修築琅琊洞府,水麒麟心中怨恨周繼君,因此見到公子模樣的人便毫不留情的殺了,半個多月下來,平頂國再無敢穿白衣華服者。
躲了大半個月,還是被他找上了。
莫非我這輩子都只能當他的坐騎?
水麒麟緊緊握着雙拳,滿臉不甘的遙望向平頂國王宮,宮殿高閣上,白衣銀髮的男子迎風而立,冷冷地望着它。
心頭打了個寒戰,雙腿發軟,在金銀二妖和滿城百姓古怪的目光中,水麒麟苦笑一聲,趴倒在地,按着周繼君所說的那般一步步爬了過去。